“…”
柔止呆住了,成王突如其來的一句讓她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可當她迎視著對方那深如沉淵的眼睛時,卻又分明感到如此清晰和真切。“怎么了?這樣看著本王,是高興傻了?還是覺得本王和你在開玩笑?”他依舊低聲誘惑,湊她那么近,曖昧溫熱的鼻息像游絲一般拂過她的額頭,柔止身子本能一顫,絲絲冷汗瞬間沁出了背心。
“是,奴婢覺得這是殿下在和奴婢開玩笑。”她瞬了瞬目,用盡量得體的口吻回答道。
“唔?何以見得這是玩笑?”說話同時,劉子毓笑意盎然地松開了她。
柔止緩緩站起身,舉手加額跪了下來:“回殿下,奴婢作為宮里一名小小內人,盡管身份卑微,蠢笨無知,但有些道理卻還是懂得的。”
“什么道理?”
“殿下。”柔止輕輕抬起頭,目光直視劉子毓的眼睛:“奴婢知道您這番抬愛對奴婢的將來意味著什么,標志著什么,而且,對一個宮女內人而言,能成為一國儲君的妃妾,這樣的榮寵和富貴幾乎已經到了盡頭和極限,可是…”
“可是你卻很清高,很有骨氣,是一個區別于世上的其他庸俗女子,視榮華名利為糞土的人對嗎?”劉子毓手支著下巴,語氣充滿了冷嘲。
“不。奴婢有貪念、也有物欲。”柔止急忙搖頭,目光急切地看著劉子毓的眼睛:“而且,奴婢從未覺得心存某些物欲就是件可恥的事情!殿下,奴婢想表達的是,若非奴婢能力之內得到的東西,奴婢即便擁有了,也不會覺得心安和踏實。”
“你不安心?不踏實?這又是為什么?”
“因為奴婢命薄,殿下。”她依舊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奴婢知道自己的長短,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重,知道一根竹竿怎么也不可能攀上高空,而最最主要的是,奴婢懂得什么是…安分守己!”
“安分守己?”劉子毓深黑的瞳仁緊鎖著柔止,忽然別過眼,笑了起來,“好一個‘安分守己’啊!真是一個既死板又不可愛的女孩兒,丫頭,你要知道,也許有的人活到一輩子,還不知道這安分守己這四個字是什么意思呢…好了,你起來吧,本王想,你的這番回答,已經代替了本王要告訴你的答案。”
“…?”
柔止怔住,似乎還沒明白過來他話中的意思。劉子毓也不看她,只低眉斂眼笑道:“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是在鳳儀宮,當時,你不顧危險,在皇后面前幫本王撒了個小謊,那時候的本王,以為這不過是一名小宮女在我面前耍的一點手段,想博得本王的注意力罷了。可是萬萬沒想到,你在本王的壽宴上時,居然不怕死的和萬國公那樣的權貴頂嘴,甚至以命抗爭。嗬,而今兒個晚上你更是了得啊,明明認得本王,卻又偏偏裝作不認識、像見了鬼一樣跑開……你說,像你這樣的人,如果也是那種刁滑奸詐、豬卑狗險之輩的話,那么,就當本王賭輸了一次吧。”
他淡淡說著,完全一副風輕云淡的口吻,柔止驚訝地抬起頭,原來,這便是他相信自己的原因!
她是該感謝他對自己的抬愛和信任,還是感謝他的另眼相看呢?柔止微微抿了抿唇角,心中滋味難辨。
“不過,也許還有另一層原因吧…”
忽然,劉子毓又意味悠長地嘆了口氣,柔止看著他,好奇地想聽他繼續說下去,然而,劉子毓卻眼望窗外,什么都不說了。安靜的月色,轆轆而響的只有車輪碾過御道的聲音,像是想起了一種久遠而輕飄的舊時光,劉子毓的視線變得有些恍惚了。他面無表情地看著窗外皎潔的月華和星辰,不知不覺中,烏黑幽深的瞳仁倒映出一張臉,一個女孩兒的臉…
對于柔止來講,這天實在是一個既不平又不靜的上元之夜,因為她不僅出了宮,不僅遇見了成王和那名書生,回到皇宮之后,柔止萬萬猜不到,就是從這個夜晚開始,上天又讓她的宮女生涯發生了好大一次轉折。而這種轉折,既有意想不到的驚奇和收獲,又出其不意地給她帶來另一種痛苦和悲傷。
還是先說說驚喜的事吧。
尚服局的西配殿有一間庫房,那里專門放著織造局新送上的各種錦緞和布匹,庫房很大,平時都是由司衣房的幾名老宮女輪流看管,然而,就在柔止剛下了馬車,一路回到尚服局的時候,遠遠地,她看見一股烏黑濃烈的煙霧從庫房傳了過來,而且,她還聞到空氣中一股濃烈的焦臭味。
“怎么回事?到底出了什么事兒?”柔止一把拽住正氣踹吁吁跑個不停的小宮女,聲音急切地問。
“姑姑,好可怕,不知什么原因衣料庫走水了!哦,對了,你們司飾房的陳姑姑好像也在里面,您還是趕快去看看吧…”
柔止大吃一驚,走水?陳姑姑?姑姑也在里面?她甩了甩頭,不忘保持一絲清醒:“衣料庫不是都由司衣房的人專門看守嗎?為什么姑姑會在里面,你快說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好像、好像她是為了進去救一個孩子還是什么原因,具體的,小的也不清楚了…姑姑,你還是自己去看看吧,小的得趕緊去提水,就不多說了…”
小宮女說完,提著水桶飛也似地跑了,柔止略一愣怔,也拔腿就向失火的庫房沖去。
然而,一到了現場,只見濃煙彌漫,火舌舔舐著屋頂越竄越高,一時間,敲鑼的,提水的、撲火的,你嚷我喊,你推我趕,扯嗓嚎喊的叫聲就像一鍋剛沸騰的熱粥。柔止倉皇四周,正要開口詢問,忽然,有司飾房的內人一把拽住她的衣袖,哭哭啼啼地說:“薛典飾,薛典飾,你可回來了,不論我怎么勸阻姑姑她都不聽,現在、現在可怎么辦?怎么辦?”
柔止聽后,猛地抬起頭,入眼處,正好一件湖綠色的衣物在失火的窗門邊不斷搖晃,看樣子,分明就是求救的信號。
原來陳司飾真的在里面!柔止一陣頭暈目眩,她轉過頭,一把搶過這名宮女手中的水盆,“不行,姑姑會沒命的,我得去救她!”說完,她飛快跑進就近的水缸旁,打了盆冷水,然后將自己從頭到腳淋了個濕透,隨后眼睛一閉,一咬牙跑進了庫房。
“昨夜值守庫房的是誰?”
衛尚宮聞訊趕到了現場,與此同時,尚服局幾大司房的所有女官也都統統來了。看著衛尚宮嚴厲的目光,人群中的一名老宮婢趕緊低縮著頭,哆哆嗦嗦地回答道:“回…回尚宮大人的話,是小的、小的和司衣房新來的一名女史…在、在值守…”
精明的衛尚宮一眼瞧出了貓膩,立即追問道:“那你快說,好好的庫房怎么會走水?到底怎么回事?”
“小的、小的也不知…”
“混賬!”一旁的周局正氣得罵道:“你是看守庫房的內人,從昨兒個到今天早晨一直都是由你來看守的,你怎么會不知道呢?快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的、小的…”撲通一聲,老宮女嚇得雙腿一軟,跪了下來:“因為小的、小的吃了晚膳有些鬧肚子,身子不舒服,所以就單留下那個孩子讓她好好看守庫房,而且、而且小的囑咐過她一定不能出岔子,誰能想到,誰能想到…尚宮大人饒命、局正大人饒命,小的知錯了,小的知錯了…”
“你…你…你…”周局正身后的江司衣聽完,耳邊嗡地一響,也顧不得有精明的衛尚宮在場,手指著老宮婢破口罵道:“你這該死的賤婢!你知不知道,庫房里有一批新進貢的紗羅綺錦是趕著給三殿下做太子袞服用的…來人,還不將這蠢貨給我捆起來!”
“咳咳…”
旁邊的周局正清咳一聲,斜睨了江司衣一眼,江司衣接觸到她嚴厲的目光,慌忙躬著身子退下去了。與此同時,‘啪’的一響,有聲音從失火的庫房傳了過來。眾人急忙掉過頭,一看,只見在一名年輕宮女的掩護下,司飾房的陳司飾背著一個孩子從里面跌跌撞撞鉆了出來,鬢發散亂,滿臉烏黑,模樣好不狼狽。而就在快走到門口的時候,又是咚的一聲,一根著火的木塊正好落在了她身邊那名年輕宮女的胳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