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娘娘,奴婢心中是有些疑惑,只不過…”
雖說女官可以對皇帝后妃私生活大膽進言,但考慮到皇帝的面子,柔止還是覺得有些難為情。她有些顧慮地看了看周圍其他人,皇后立即會意,便吩咐道:“薛貴人留下,你們都先退下吧,妹妹,你也告退吧?!闭f著,轉臉看向萬貴妃。萬貴妃斜睨皇后一眼,冷笑道:“賣什么關子?難道有什么聽不得的不成?呵,陛下才剛臨幸了這新封的貴人就莫名昏闕,嬪妾作為后宮副主,難道連過問的資格都沒有…”
“好了!”話音未落,皇帝已經撐著身子從床上坐了起來,皇后急忙扶住他,他清咳兩聲,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貴妃你先退下吧,這里有皇后和貴人就好…”
“皇上…”
萬貴妃本想還說些什么,奈何皇帝又朝她擺擺手,萬貴妃無奈,只得不情不愿地福福身,“那貧妾告退!”轉過身時,目光銳利地瞪了柔止一眼,這才甩袖而去。
所有宮人和太醫都退下去了,就連一直沒吭聲的成王劉子毓也勾勾唇角冷笑著走了。暖閣里燭火通明,只剩下皇帝、皇后、柔止、采薇四個人時,皇后這才問道:“好了,薛內人,你現在可以說了,皇上昏闕到底是何原因?為什么你說太醫不知道是情有可原的?”
柔止福福身,目光轉向皇帝道:“陛下,恕奴婢斗膽,可否讓奴婢看看您帳中的小香爐呢?”
皇帝歪頭喪氣再次煩躁地擺擺手,示意準了。
“謝陛下。”
柔止這才輕輕走近床頭,小心翼翼地取過博山小玉爐,揭開上面的蓋子,從里面取出一個未燒盡的香餅,拿在鼻端嗅了嗅。而她的這一舉動,除了一直冷若冰霜的采薇,都是面露疑惑地瞅她,皇后問道:“薛內人,這香有問題嗎?”
柔止將香餅重又放回爐中,拍了拍手,再次恭敬地行了一禮,字斟句酌道:“稟陛下,稟娘娘奴婢想,的確是這香的問題。”
“哦?”
柔止到底是個未經人事的女孩子,臉一紅,盡量將語言描述得委婉些:“是的,此香叫做‘鵝梨帳中香’,若是調得好,不僅可以起到刺激男女情0欲作用,還可以增加閨房的樂趣,所以,它還有個名字叫做‘*百媚香。”
此話一出,采薇猛地抬眸看向皇帝,手揪緊著裙角的絲絳,眉頭一皺,幽黑的眼睛閃過一絲憤怒冷冽的寒光。
皇帝干咳兩聲,示意柔止別再解釋下去了。然而為了安全起見,柔止還是不得不說道:“可是,如果這香調得不好,不僅起不到作用,反而會傷人的身體。這‘鵝梨帳中香’原是用鵝梨和沉香一起在火上蒸,再配以其他香料調制而成。想來調此香餅的人是個外行,迷迭和降香放得太多,所以,對于身體敏感的人而言,聞多了這味兒不僅不能起到應有的效用,反而會造成昏闕和眩暈的癥狀。因此,也不怪陛下剛才會昏厥了?!?br/>
“原來如此??!”皇后瞄了眼皇帝和采薇,輕‘哦’了一聲,仿佛對此事見怪不怪,又轉過身勸誡道:“陛下,恕臣妾多一句嘴,陛下臨幸宮中的妃妾們,想要增加閨房之樂也是好的,但是,若以后您要用香,不妨請司飾房的內人專門為你調制,免得稍有不慎,傷了龍體,那可怎么是好?”
皇帝唇角抖兩抖,一時臉紅耳紫,尷尬得不知怎么下臺。當裝作不經意地去看旁邊的采薇時,采薇冰冷的目光豁然一觸,他又趕緊拘泥不安地躲閃開,活像偷看姑娘而被人逮住的年輕小伙兒。于是,只得把手往床柱上一錘,氣撒在宦官身上:“哼,這幫沒用的狗奴才!一點小事都辦不好!看朕明天明天不將這幫沒用的東西給剁了!”說著,他又故作瀟灑地打了個哈,“皇后啊,既然這個…已經查清了朕昏闕的原委,那朕也無什么大礙了,額,天色也不早了,你就領著薛貴人都退下吧,只將太監劉保叫進來伺候就行了…”
“是,那么臣妾告退,陛下你好生歇息吧?!?br/>
皇后微笑淺呈地領著柔止等人走了,皇帝這才身子一歪,咚地一下又栽倒了下去——
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啊,他貴為九五之尊,今晚卻如此丟人現眼,以后還有什么臉面出去見人吶…
皇帝煩躁地揉了揉太陽穴,忽然,一雙龍目直勾勾地望著銷金帳頂的云錦花紋,看著看著,他的眼睛開始蠢動著一點迷離的回憶:
許多年以前,康親王劉簡是太祖最不喜歡的一位皇子,處事優柔,生性懦弱,除了只會舞文弄墨外,他揮不了劍,殺不了敵,文韜武略遠遠不及他的兩個弟弟。然而,有一次圍場秋狩,他騎在馬背上,拉開弓箭,正要對準灌木叢中的一只小羚羊射去時,忽然,那只美麗的小羚羊輕輕轉過頭,它凝望著他,眨巴著烏溜溜的黑眼珠,可憐而無助地,眼睛里竟然滾出一串長長的淚珠來…
康親王終究是康親王,他的心軟了,最終收回了箭,放走了那只小鹿。同時,他的這一細微動作,也被瞭望臺上太祖皇帝觀望得清清楚楚。
“你們說,是仁孝治天下好?還是以武力治天下好?”
“陛下,是以仁孝治天下還是以武力治天下,老臣覺得不能一概而能,臣以為,戰亂之時,當以武立治天下,但如今正值萬民歸心,天下初定,臣覺得以應仁孝而治天下…”
就這樣,經過明、萬兩大朝臣的力排和擁護,一直不被看好的康親王登上了御座,最終坐擁天下。
現在,皇帝已經是四十來歲的人了,盡管保養得很好,儒雅干凈的臉上依舊看不出蒼老的皺紋,可是,每當半蘸之際憶起往事,他總覺得自己是真正老了。如山的奏折悄無聲息地消蝕掉他大好的青春和年華,虛偽乏味的政治聯姻和后宮妃妾讓他從來沒有享受過真正的愛情和快樂。是了,要不是那個燈火朦朧的上元之夜,要不是他在明鏡似的月牙湖畔重又邂逅到那只哭泣流淚的小羚羊,也許,他這輩子都不知道什么是心跳,什么是攝去心魂的感覺…
“陛下,聽太醫們說,薛娘娘好像又生病了,今兒、今兒晚上大概又不能侍寢了…”
轉眼已經入夏,一夜雨水過后,湖心里一朵朵含苞待放的睡蓮愈發傾吐著誘人的芬芳,皇帝彎身靠在欄桿看著那些睡蓮,聽了宦官回報,頭也不抬問道:“又生病了?什么???太醫怎么說?”
“太醫說是風寒?!?br/>
“風寒?”
“皇上,奴才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皇帝轉過身,橫了太監一眼,太監趕緊跪下道:“皇上,是、是這樣的,奴才聽說薛娘娘常常不顧奴才們的阻攔,沒事兒不是去夜里去吹冷風,就是跑到殿門外去淋雨…而且,丫頭們熬的藥不喝不說,端過去還全部給打翻一地?;?、皇皇上,你說這薛娘娘不是存心糟蹋自個兒是什么呢?這病…它能好么?”
“是啊,看來她這是存心不能好了…”
皇帝站起身,長嘆了口氣,手揉著太陽穴,顯得有些無奈和頭疼??磥?,這只小羚羊并沒有他想象的那么溫順,而是挺起犄角都要排斥和抵抗他這個九五之尊呢!
排斥?對抗?
想到這里,皇帝忽然糾結著眉,心里像毛頭小伙一樣慌亂、煩躁和敏感起來了——
這個女子,他一而再再而三包容她,寵愛她,呵護她,為什么她就這么排斥自己?為什么整天冰著一張臉,為什么從她那里討不到一點喜色?難道,真的是因為‘自古嫦娥愛少年’,她嫌自己…老了?
“皇上…?”
太監往耳邊一湊,皇帝猛地收回神思,想起什么似的,干咳一聲,低聲問道:“額,劉保啊,上次你說的那個什么什么丸真的很管用嗎?”
“唔,陛下說的什么?”劉保摸了摸后腦勺,表示迷惑。
皇帝臉一紅,冷哼一聲,氣得干瞪他一眼。
“唉喲,萬歲爺,千真萬真,奴才還能騙您嗎?”劉保馬上反應過來,將手一拍,一雙魚泡眼賊溜溜觀望了四周一眼,湊近皇帝耳畔悄聲說:“陛下,昨兒奴才還聽說呀,戶部那個老吳自從用了‘回春丹’之后,他的那個愛妾便哭著跪著向他求饒,說叫他晚上去找另外幾房姬妾去,聽說啊,是實在受不住了…”
“這么厲害?”皇帝折扇一收,忍不住笑了起來,“嗬,不過說真的,老吳這么個死板又正經的兩朝元老,居然也有這樣的時候?”
“唉喲,萬歲爺,您不知道的還多著呢…”
作為一個皇帝,一向養尊處優慣了,且又沒真正的追求過一個女子,于是,在他的觀念和原則里,想要得到一個女人的心,那就先征服了她的身體再說!既然上次那個什么香不起作用,還害得他在她面前丟了臉,那么,他就采用貼身太監劉保的建議,借助藥力來找回失去的青春和雄風、以及愛情!
這夜,燈火曖昧的甘泉內,采薇終于被皇帝成功臨幸。
沒有風,只有淺金的月,初夏的天空像一張密織的黑網鋪張開來。夜色蒼茫,幽深的宮墻默默地聳立在那兒,帶著一絲倦怠,天邊最后一顆星星也跟著消失了。
什么都消失了,希望、夢想、熱情、洋溢的青春、生命的活力,五蘊全都落空,黑暗之中,唯有傳來的更鼓聲于沉寂之中凄冷一響,猶如誰發出的一聲嘆息,輕一點,再輕一點,如此真真切切,悠悠長長…
采薇睜著恍恍惚惚的眼,沿著湖岸一直走,一直走,湖面霧氣升騰,盡管裙擺下的繡鞋已經打濕了,可她的視線還是集中在遠處的湖心上。夜色抖開一層黑紗,幾朵白色的睡蓮孤孤單單地飄浮在水面,借著泠泠的月光,她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見那花瓣上的水珠正一點一點往下掉。
一滴、兩滴,那么潔白美麗的睡蓮吶,隔她那么遠,她好想伸手去摸一摸,觸一觸,于是,她脫下了足上的珍珠繡鞋,讓*的玉足一步一步踩在潮濕冰冷的泥地上。
水是淺的,越往里走,透心的涼意便猛竄上了心間。當湖水沒過膝蓋的時候,亂七八糟的水草立即瘋了似地纏上她的四肢。采薇瞬間如墜漩渦,再也忍不住地,手捂著嘴,任由紛陳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滾落了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