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個(gè)膽小的家伙…”
    伴著一聲呲鼻輕笑，一張美如冷玉的臉頰從猙獰的青銅面具下露了出來。劉子毓看了看手中的面具，又瞥了眼昏倒在地的女子，唇角微微揚(yáng)了揚(yáng)，黑如曜石的瞳仁閃動(dòng)著一絲促狹的笑意。
    忽然，他又不笑了。
    一抹濃郁的哀傷逐漸爬上了他豎起的眉頭，劉子毓抬眼望了望眼前昏暗的小屋，然后輕繞過地上昏闕的女子，緩緩走了進(jìn)去。
    地上，依舊是零零落落的幾件嬰兒肚兜，劉子毓輕輕彎下身，將它撿了起來。大紅的緞面早已褪去了顏色，稍微抖一下便是嗆人的灰塵，像是沒有感覺到，劉子毓只是用拇指輕輕摩挲著上面平整的針腳。他摩挲著，摩挲著，忽然閉上眼，慢慢、慢慢地跪了下來——
    樹木至歸根,而后知華萼枝葉之徒榮;人事至蓋棺，而后知子女玉錦之無益…母妃，有人說過，這人世間的一切陳年舊事都可以被埋葬，所有的罪惡都可以隨著時(shí)間的泯滅而消失殆盡，可如果真的是這樣，為什么地獄里的火總是在烈烈焚燒？為什么無間道里會有不死的僵蟲在周身啃咬？既然天地不仁，東風(fēng)助惡，那么，就算是草叢里的毒蛇，就算是湖底里的鬼怪，我也一定要讓他們爬出來，讓他們血、債、血、償！
    風(fēng)，又窗外吹了進(jìn)來，那輛破舊的紡車依舊在沙沙作響。古樸而幽寂的小院，四周低矮的樹木影影綽綽，影影綽綽，像是還嫌不夠荒涼，外面雜亂的狗尾草時(shí)不時(shí)窸窣一聲響，那聲音之鬼魅而蒼涼，像誰發(fā)出的一聲嘆息和幽咽。
    “你…是人？是鬼？”
    身后傳來女子隱約戰(zhàn)栗的聲音，劉子毓眸中寒光一盛，正待偏過頭，忽然，他又勾了勾唇角，重又罩上那具猙獰的青銅面罩，湊近柔止陰惻惻笑道：
    “…小姑娘，你說我是人？還是鬼啊？”
    的確，對于剛醒來的柔止來說，睜眼就看見這么張青面獠牙的鬼臉應(yīng)該又要嚇暈才是，然而，當(dāng)他這樣問自己的時(shí)候，她反而不再害怕了。因?yàn)?，她分明看見一條修長的影子正映在對面灰色的墻壁上，隨后，她還聞到一股幽雅奢華的香氣彌漫在整個(gè)屋子，而這香味，正好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一種香料藥材——龍涎香的氣味。
    “既然你不是鬼，那么、那么請問你是…？”柔止緩緩站了起來，終于放下心來。
    面具再次移開，劉子毓挑了挑眉，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你覺得我是誰呢？”
    “呀，原來是太子殿下，恕奴婢有眼不識泰山，該死該死?！比嶂挂徽穑s緊驚慌失措地跪了下來。
    劉子毓倒背著雙手，拇指有一下沒一下?lián)嶂侵幻婢?，笑道：“你這宮女，還真是古怪，說你膽子大呢，你一見本王就像避貓鼠似的，一嚇還昏死了過去。說你膽兒小呢，不僅萬國公那樣的老匹夫也敢得罪，還不怕鬼地闖了進(jìn)來。你啊你，要本王怎么形容是好？”
    呵，到底是誰古怪?。咳嶂剐闹懈拐u，堂堂一名太子，沒事兒在這兒裝神弄鬼的嚇人，要不是她命大，估計(jì)真給他嚇得永遠(yuǎn)起不來了。不過，雖是這么想，她面上還是恭敬有禮地回答道：“殿下，您說的對，是奴婢不該到處亂逛，更不到打擾到殿下您游園的雅興，那么…奴婢這就告退，這就告退！”說著，趕緊朝他福了福身，也不等對方點(diǎn)頭，一轉(zhuǎn)過身，腳就像生了風(fēng)似的匆忙離開。
    劉子毓手支著下頷，欣賞似地看著女子匆匆逃開的身影，正自勾唇，忽然，面色一沉，他急忙撩衫走了過去。
    “開門啦，嬤嬤，開門啦，快開門，這里還有人，這里還有人吶…”
    柔止一邊拍門，一邊放聲喊叫，劉子毓走上前，一把推開了她，使勁拉了拉門，又用腳踢了踢，然而，無論怎么搖動(dòng)，聽見的都只是鎖鏈碰動(dòng)門環(huán)的聲音。
    “真是晦氣！”
    他心里煩躁，口里忍不住罵了一句。柔止側(cè)目看著他，也皺著眉道：“殿下，糟了，看來是她們以為里面沒人，所以就把院門給鎖了，這下可出不去了，可怎么辦才好？”
    劉子毓環(huán)視四周，望了望高聳的圍墻，忽然改了臉色，湊近柔止低聲笑了起來：“出不去了？出不去了不是正好嗎？你說呢？”他揚(yáng)了揚(yáng)眉，然后轉(zhuǎn)過身，重又走回了那間屋子。
    柔止嘆了口氣，無奈之下，只得也跟著走了過去。
    屋子很黑，一輪明月早已升上了外面的天空。借著從窗戶投來的昏黃亮光，柔止在屋子里四處尋找著火折子。劉子毓不說話，只是悶不吭聲地坐在屋內(nèi)沾滿塵埃的舊木床板上，一線月光游離在他的臉上，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越發(fā)顯得心事重重。
    “呀，殿下，找到了，這里正好有個(gè)火折子。”
    柔止高興地說了一聲，然后撿起桌上那只剩余的半截白蠟燭，將它輕輕點(diǎn)了起來。光線一下亮了許多，劉子毓側(cè)過目，只是挑眉看了她一眼，然后拍了拍身旁的床板，示意她說，“過來，陪本王說說話，鬧鬧磕，順便打發(fā)打發(fā)時(shí)間?！?br/>     柔止放下火折，應(yīng)了聲‘是’，聽話地挨著他坐了下。
    “丫頭啊，我問你…”忽然，劉子毓目光開始悠遠(yuǎn)地望著窗外朦朧的月色，問道：“你老實(shí)回答本王，你說，如果一個(gè)人一來到這個(gè)世界，或者一走到某個(gè)地方，就會有人因他的到來失去性命，甚至無辜慘死，你說，這個(gè)人可不可恨？或者，他是不是個(gè)禍害？”
    柔止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想了想，便搖頭道：“唔，老實(shí)講，奴婢覺得這人可恨倒不一定可恨，但…”
    “但什么？”
    “但要說他是個(gè)禍害，那倒是真的！”
    “什么？你說他是個(gè)什么？”
    “是個(gè)禍害啊…”
    “狗奴才，你好大的膽子！”
    劉子毓臉色說變就變，他目光一凜，猛地轉(zhuǎn)過身，一把卡住柔止的喉嚨，力道之大，柔止還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被掐得快要沒了呼吸。她粗喘著氣，使勁去掰他的手：“殿、殿下…您……您快放手、放手?！?br/>     劉子毓一怔，頭腦瞬間清醒過來，他輕瞇起眼，松開了她。
    柔止像重回水里的魚兒，大口大口喘著氣道：“殿、殿下…不是、不是…您讓奴婢講實(shí)話的嗎？”
    “你倒是老實(shí)得很吶…”
    劉子毓冷哼一聲，然后，他像是故意掩飾自己的失態(tài)，遂上下打量她一眼，笑道：“你這宮女，雖然人不可愛，又那么死板，姿色也不怎么樣，但總算實(shí)誠，喂，干脆本王幫你保個(gè)媒，替你牽個(gè)紅拉個(gè)線怎么樣？”
    柔止挑了挑眉，一瞬不瞬地瞅著他，忽然覺得，眼前的這個(gè)男子雖然俊美得令人窒息，同時(shí)，他也像魔鬼一樣恐怖怪異得令人窒息，笑起來的時(shí)候如回暖朝陽，不笑的時(shí)候如千年寒冰，性格陰晴不定，善變詭異又難捉摸，而和這樣的人處在一起，不死，都會脫成皮。于是，生了一抹反感排斥之心，柔止冷笑道：“殿下很喜歡拿人開玩笑嗎？奴婢好像記得對殿下說過，奴婢在這宮中呆了這么些年，雖然別的沒學(xué)會，但是‘安分守己’四個(gè)字倒是懂的。所以，還請殿下不要隨便拿人開玩笑?！?br/>     “你怎知本王是開玩笑？”劉子毓忽然掰起她的下巴，湊近她低聲耳語：“上次你見的那名先生，人不僅長得器宇軒昂，儀表堂堂，而且本王看他好像也很鐘情于你呢，難道，本王把你許給她，是辱沒了你？還是你一輩子就想當(dāng)個(gè)宮女？這么沒出息？”
    柔止一愣，遂偏過頭，站了起來，不高興回答：“殿下，奴婢和那位李先生算起來就只有兩面之緣，她怎么可能鐘情于奴婢？再說了，奴婢的確沒出息，因?yàn)榕具@輩子已經(jīng)鐵了心安安分分當(dāng)一名宮女，老死宮中，所以，請您高抬貴口，還是不要妄猜他人心思了！”
    “如此說來…”劉子毓手撫著下頷，悠悠笑了起來：“他，你是自然不愿意嫁的，因?yàn)?，還有更高的高枝兒等著你去攀是不是？”
    柔止忍無可忍，正待回他幾句，奈何身份有別，只得活生生壓下了這口氣，低聲道：“殿下喜歡開人玩笑，但是奴婢膽小，經(jīng)不起您這么開的?！?br/>     “是玩笑么？”劉子毓緩緩站了起來，手指粘了一點(diǎn)桌面上的灰塵，吹了吹，回頭一笑：“那個(gè)姓‘明’的家伙，宮里出了名的老好人，京都第一大才子，身世顯赫，一表人才，除了這京都的大家閨秀都望著他去采擷之外，我看你們這些做宮女的也好像是對他垂涎三尺，怎么，難道這些宮女內(nèi)人當(dāng)中，不包括你在內(nèi)？”
    說到明瑟，柔止一下就像泄了氣的皮球，劉子毓的這番話，讓她無可辯駁，無法反駁，她臉色微微一紅，只得沒底氣回答道：“殿、殿下又在開奴婢玩笑了?！?br/>     “呵，本王說中了？”看著她那表情，劉子毓竟然心中有些隱約憤怒，右手將她往身前一拉，猛地?fù)ё∷难H，往身前一提，一雙黑亮眼睛直逼視著她：“丫頭，本王奉勸你，他，你還是就別打主意了，不如想點(diǎn)現(xiàn)實(shí)的怎么樣？”
    柔止真的有些忍無可忍了，不錯(cuò)，從身份來講，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可是，就算身份再低微，可她也是人，也是有尊嚴(yán)的人吶，于是，她冷笑一聲，直直地盯著他：“殿下，你到底想怎么樣？”
    “怎么樣？”忽然，劉子毓眸中閃過一絲捉弄的狹笑，他將她的右腿往腰側(cè)一抬，摟著她的纖腰，一個(gè)翻身將她壓于地面：“這長夜漫漫，一個(gè)孤男，一個(gè)寡女，兩個(gè)人共處一室，你說本王還能想怎么樣呢？嗯？”說著，慢慢欺身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