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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轔轔奔走在路上。
    衛旻親自為我馭車,急調了一百人隨行。
    他說,一千余人行軍速度太慢,事出緊急,越快越好。
    我把阿南托付給了繡姑,讓同行的禁軍暫帶他們回劉府。
    路上,衛旻在車外問我:“公主可想好該如何去救遠南王了?”
    我不知道。
    方至此時,我才意識到一個令人心驚的事實,于閑止身邊的兵馬只有三萬余人,但隨行的桓兵,加上從南面包夾過來的,有十萬之眾。
    這與他當年在長垣坡帶上一萬人對上李有洛的八萬人還不一樣,不提李有洛從這八萬人中還分走一部分去攔遠南援軍,彼時的平西軍,皆是在沈羽手上吃了敗仗的殘兵,早已力竭,根本無心也無力與遠南一戰。
    而今日的桓軍十萬,皆是為殺于閑止而來的。
    我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讓自己從紛亂而憂急的心神中一點一點理清思緒。
    于閑止伐桓的目的已昭然若揭,對于眼下內憂外患的桓來說,此一戰若不殺了遠南王,便由亡國之危。
    他們人多,將遠南軍困在峽谷,一個一個殺,哪怕以命換命,總有殺盡的時候。
    當務之急,毋庸置疑是要搬援兵。
    于四公子的遠南軍被桓撤回去的二十萬兵馬攔下,而遠南在平西的駐軍離得太遠,即便日夜趕路,也來不及了。
    這就是莫恒說,只有我能救于閑止的原因,確切地說,不是我能救他,而是淮安附近的大隨駐軍。
    而眼下能調集大隨駐軍的,只有慕央與二哥。
    我掀開車簾,對衛旻道:“去找慕央。”
    衛旻一點頭:“也好,這些日子我們行在路上,消息閉塞,遠南與桓既有這么大沖突,慕將軍那里應該已經接到了探子來信才是,先去與他確認事情真偽。”
    說著,猛地一扯韁繩,調轉了方向。
    我聽了衛旻的話,心中竟起了一絲僥幸。
    像是巴不得秦云畫告訴我的全都是假的。
    我看了同坐在車中的秦云畫一眼,她雙唇緊抿,一言不發,眉眼之間寫盡焦急,絲毫不似作偽。可我忽然十分希望馬車停下,甚至被人合圍,她抬起頭來對我說,昌平公主,你中計了。
    馬車疾馳,途中的風景急掠而過,我從前總嫌快行的馬車顛簸,今日卻恨不能它能再快一些,快到能乘云破霧,一日將我載到于閑止身邊才好。
    這個念頭一起,我又覺得好笑,我與于閑止糾纏了許多年,那日我與他說我累了,不想再見他了,其實是真的。離開淮安的時候,也沒有一分一毫的留戀,只盼著要長久地在心中剔除這個人才好。
    可眼下,我一聽說他深陷絕境,我就回來了。
    大哥二哥總說我是一條道走到黑的性子。
    我從前不以為然,還覺得自己達權通變,歷經一些沉浮后,凡事都看得很開。
    但我今日有些認命了。
    我與于閑止的情,久歷歲月,幾經磨難,蒼老破舊得已沒了一副明媚好模樣,但我還是抱殘守缺,執意不肯放手。
    可能我就是一輩子都放不下他。
    到了慕央的駐地,衛旻跳下馬車,守在營外的兩名小將士迎上來,愕然道:“衛將軍,您怎么到這來了?”又往他身后望來,見了我,更是訝異,“昌平公主?”
    衛旻一舉手中令牌,徑自道:“慕將軍可在營里,公主殿下又要事見他。”
    “在,小的這就去稟報。”
    一名小將士立刻去了,另一名小將士重新見了禮,將我與衛旻、秦云畫,引著往大營里走。
    我們在路上日夜兼程一共行了三日,此刻正值正午,天際卻不見烈日,只有層云滾滾,悶雷隱隱,竟是要落雨之勢。
    方走到一半,就見慕央從營中迎出。
    他看了我一眼,再看向我身邊的秦云畫,愣了一下,像是猜到了什么,目色漸漸沉下來。
    我看他這幅樣子,心中隱有不好的預感,問:“慕央,你可是,可是已經接到了……”
    他點了一下頭:“是,末將今日一早接到探子急報,桓與遠南反目,桓日前分往北上的五萬軍,是為圍殺從小河洲撤走的遠南軍而來的,確切來說,是為圍殺遠南王。”
    我道:“那于閑止他……”
    “他的形勢不不太好。”慕央道,“小河洲與西里的交界處有一個峽谷,叫葉落谷,眼下遠南軍極有可能被圍困在谷中。”
    “葉落谷?”慕央身邊一名副將愕然道,“就是那個從前因為戰事,死過很多人,將士尸首只能用落葉掩蓋,因此得名的葉落谷?”
    慕央“嗯”了一聲。
    副將愕然道:“那遠南王的形勢豈止是不太好,被逼入此谷,豈不等同于絕了生路?”
    “為何?”秦云畫急問。
    副將道:“這位姑娘有所不知,那葉落谷四面維谷,背靠峭壁,遠南王被逼入此境,走也不能,退也不能,只有一戰,可他手上只有三萬人,桓軍兇悍,且有十萬之眾,一個一個殺,總能要了他的命。”
    “不會的!”秦云畫道,“王上他這些年多少回以少敵多,通通打了勝仗。今次尚是三萬對上十萬,當年在長垣坡,王上以一萬人對上平西八萬人,去年在雁山,王上以四萬人牽制沈瓊七萬人,都是有驚無險!”
    那副將聽她稱于閑止為“王上”,明白過來她是遠南人,頃刻沒了好臉色,冷“哼”一聲:“葉落谷的地勢,豈是長垣坡與雁山西林道能夠比的?姑娘怕是不知道吧,葉落谷每逢秋日,金黃落葉滿山滿野,因此還另得了個名,‘黃泉路’。”
    “不是本將軍咒你們王上,若我是桓軍統帥,打都懶得打,只要派個幾千人賭住谷口,出來一個殺一個,如此圍上個十日,遠南軍斷水斷糧也全該死了,還省得犧牲我手下的將士。”
    “你胡說,王上他這些年,所遇的絕境豈止今次這一樁?他從不退,從不敗,哪怕受傷力竭,也要拼死一爭,怎么可能被困死?他,他……”秦云畫話到一半,忽然說不下去,良久,眼淚竟不受控般跌落,喃喃道,“他不會出事的,不會的……”
    我看她這幅樣子,忽然想起她那日對我說的話。
    “這么多年,王上的每一步都走在刀山火海之上。”
    “他身有傷疾,明明不可作戰,為何要親上戰場?他多少個日子不眠不休,為的又是什么?若他當年選擇的不是伐桓,而是竭心盡力與桓合盟,一步一步分噬大隨,他何嘗需要如此辛勞?”
    原來,這么多年,他竟是這么一步一步走過來的。
    我指著副將,問慕央:“他說的都是真的嗎?”
    慕央默了片刻,點頭:“是。”
    我心中霎時冰涼,半晌,聽得自己沙啞的聲音:“那你,可不可以……調兵,去救他……”
    慕央一怔,他沉默地看著我,目光黯下去:“抱歉,公主,末將奉命鎮守此處,南北均可能有敵軍來犯,若非大隨軍中急情,末將不得擅離。”
    我點了點頭:“好。”
    其實我能理解慕央的為難。
    他是大隨的將軍,是以維護家、維護國為第一要責,遠南尚有駐軍在雁山之外,他若帶兵離開駐地,小河洲與淮安被犯了怎么辦?
    早在讓他調兵的一刻,我便知道自己是妄求了。
    但我實在是,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我看向慕央,又想問他借幾百人,哪怕陪我去葉落谷看一看于閑止也好。
    可我再一想,又覺得區區幾百人杯水車薪,到了落葉谷,桓兵對他們動手,豈不枉死?他們是大隨的將士,不該因為我的一己之私平白犧牲。
    額間忽然一濕,我仰頭一看,原來是落雨了。
    這場雨來勢洶洶,到落下了,勢頭卻不大,細細密密的,將天地澆得霧茫茫。
    我看著慕央,對他道:“那我先走了。”
    轉身便往營外而去,去解拴在馬車上的馬。
    慕央幾步追上來,握住我的手肘,似有些焦急:“阿碧,你這是要做什么?”
    “我想去落葉谷。”我道,“我想過去看看他。”
    說這句話,我想起臨別那日,于閑止來劉府看我。
    他獨立在黃昏中,對我說:“明日我要出征了,你二哥說,你不會前來相送。我就是……想過來看看你。”
    原來那日,他竟真的只是來看看我。
    手背上忽然一濕,沾上豆大兩滴雨水,卻是滾燙的。
    我愣了一下,才覺察到這兩滴竟不是雨水,而是我的淚。
    慕央道:“阿碧,你聽我說,我軍命在身,雖不能調兵,但我可以整軍。”
    “整軍?”我茫然地望向他。
    “是,整軍。我可以立刻下令讓駐地中一半將士備戰,在營地候命。”
    “淮安的隨軍中,我這里的暫不能動,但有一支可以,” 他注視著我,“煥王爺手下,從小河洲撤回來的兵馬。”
    我道:“可是,二嫂受了傷,二哥說要繞行,我不知道他在哪里,等找到他,我怕,怕……”
    怕來不及了。
    “末將知道。”慕央道。
    他又看向我身邊的衛旻:“衛旻,你帶公主立刻往西南方向走,煥王爺與聶將軍眼下應該在秦莊附近。”又一頓,叮囑,“王爺那里離落葉谷更近,他應該比我更早接到遠南與桓的消息,至今沒有任何動靜,恐怕是……不想動。”
    不想動……即不想幫。
    衛旻神色一凝,拱手道:“是。”
    慕央對一旁的副將道:“傳令下去,天部玄部立刻整軍。”然后再對衛旻道,“我這里已整軍備戰,隨時增援,王爺一旦任何決定,你回來告訴我。”
    一旁一名小兵牽來一匹馬,慕央對我道:“公主,事出緊急,恐怕你不能再乘馬車,你騎我這匹馬跟衛旻去,走得快些。”
    我點了一下頭:“多謝你。”
    慕央笑了一下:“消息即是今日才傳來,說明桓大約忌憚隨軍,怕隨軍會幫遠南,又或是坐收漁翁之利,沒有立刻動手,而是在煥王爺與聶將軍帶兵走遠了才與遠南軍反目,如此算來,遠南王尚且還能撐上幾日,公主不必太過焦急。”</P></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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