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大先生離去,秦墨突然有些緊張,因為在他眼里,夫子是夫子,老翁是老翁。</br> 夫子是圣皇之師,是教化人族,得人族敬仰的那位大人物,而老翁只是城門口偶遇,一壺酒幾句話的情誼,后來租了院落,這情誼便升華了,變成了一個最真的朋友。</br> 所以,秦墨在院落里說,他沒有問題再問老翁了,因為真正應該回答他是夫子,如果他在院落里問了老翁,那么他就會失去一個朋友,而他不愿意失去這個朋友,所以他饒了一大圈,來了學宮。</br> 在學宮里,秦墨也無法小覷這個圣皇之師,因為這是一個偉人,秦墨不討厭他,但也并不喜歡他。</br> 過了許久,秦墨深吸了一口氣,終于走進了草舍,他推開門,發(fā)現草舍內擺放著東西都很簡單,只是尋常的家具,并沒有其它。</br> 一名老者側躺在了草席上,他真的很老,比秦墨見的老翁要老了太多,頭發(fā)幾乎都已經發(fā)白,皮膚也是皺巴巴的,微弱的氣息,就像是隨時都會死去一樣。</br> 秦墨很難想象,這樣一個普通的老人,就是人族的偉人,大名鼎鼎的夫子,讓他不由的生出一股憐惜的情緒來。</br> 不過,當他緩緩睜開眼睛時,一切都變了,草舍消失了,周圍一片霧氣,秦墨好像站在了遠端。</br> 他看到了學宮內的一切,看到學宮外的小鎮(zhèn),看到了遠處雄偉的皇城,看到了城池內的幾座雕像。</br> 老人坐了起來,臉上很慵懶,他的動作很慢,卻和利落,好像一點力氣也不愿意浪費,正視著秦墨:“終于見到了。”</br> 秦墨編排了很久,想著見到夫子第一句話該說什么,本想作個揖,又或者恭敬的說些好話。</br> 但聽到這句話時,他突然知道該說什么了,施了一禮,道:“見過夫子。”</br> “有酒嗎?”夫子突然問道。</br> 秦墨一愣,笑了笑,從身上取出了一壺酒,卻不是軒轅陛下的救,也不是姬浩然釀的酒,而是聚峰樓的迷迭香。</br> 他遞了過去,夫子也不在意什么禮數,就這樣對著壺嘴飲了起來,直到將一壺酒全部喝了個精光,這才放下酒壺。</br> “還有嗎?”夫子問道。</br> “有。”秦墨想了想,拿出了一壇子姬浩然釀的酒,又遞了過去。</br> 這次夫子喝的很慢,足足有半個時辰,才把這一壇子酒喝完,他放下酒壇子,又問道:“還有嗎?”</br> “有。”秦墨點了點頭,卻沒有動作,道,“但我想,這已經夠了。”</br> “小氣。”夫子把酒壇子一甩,卻也不知道丟到了哪里,沒有聽到任何響聲,臉上的表情很是刻薄。</br> 過了一會,他正視著秦墨,道:“好歹老朽也幫了你不少的忙,你怎么可以這么小氣呢?”</br> 秦墨笑道:“正因為你幫了我的忙,所以我拿出了酒,拿出了兩次,再多就沒有了。”</br> “哈。”夫子抬起頭,譏笑道,“原來老朽的人情這么不值錢的,怕也就是你這么個小氣的家伙會這么算吧。”</br> “您就當是吧。”秦墨也不客氣。</br> “說吧,你想問什么?”夫子閉上了眼睛,打起了盹,就像他起身時不愿意浪費力氣一樣,這打盹也是不愿意浪費太多的力氣,哪怕是睜著眼睛。</br> “我想回家,請您教我,該怎么回去。”秦墨躬身道。</br> “家啊。”夫子沒有睜開眼睛,他抬了抬手,突然在他的面前,長出了小樹,隨著他手上的動作,這樹越來越大,直到數百丈那么高,把秦墨跟夫子都遮掩在了下面。</br> 秦墨一臉驚訝,因為這不是幻術,而是憑空造物,改變了時間,改變了規(guī)則的手段。</br> 既然能夠改變規(guī)則,自然也就掌控了規(guī)則,憑空捏造,更是出神入化,可見夫子的修為有多高了。</br> 夫子突然站了起來,看著這棵樹出神,過了片刻,他開口道:“你仔細看看這棵樹。”</br> 秦墨上下打量著樹,卻什么也看不出來,奇怪道:“這樹跟我問的問題有什么關系嗎?”</br> 夫子回過頭,一臉朽木不可雕的表情,他抬手從樹上摘下了一片葉子,道:“再看看這片樹葉。”</br> 秦墨接過了葉子,仔細打量了很久,連神念都用上了,卻只是感覺到其中濃濃的生機,便什么都沒有了。</br> 見到他一臉疑惑,夫子嘆了一口氣,一抬手這片葉子突然有了變化,秦墨突然看到這片樹葉中的生機正在不斷的流逝,顯然是因為失去了大樹的倚仗,遲早會失去生機,變成一片枯葉。</br> “樹葉離開了樹,便無法存活,可這跟我問的問題又有什么關系?”秦墨又問道。</br> “你沒有看到嗎?這葉子里有世界。”夫子接過樹葉,在樹葉上輕輕的拂過,這片樹葉又有了變化。</br> 這時候秦墨看到的完全不一樣了,樹葉中的生機雖然在流逝,但其中卻有無數的顆粒在移動,用神念仔細的打量,這些顆粒被放大,變成了一個個的氣泡,不是綠色,而是透明,可以清晰的看到里面的一切。</br> “星空!”秦墨嚇了一大跳,當他的神念深入到這透明的氣泡中時,他看到了一片廣闊無垠的星空,連他的神念都無法覆蓋,比之玄黃大陸上的星空絲毫也不小。</br> 見他疑惑,夫子笑道:“這明明只是一片樹葉,為何里面會有一個星空,一個世界對嗎?”</br> “一葉一世界嗎?”秦墨迷惑的說道。</br> “錯,是無數個世界。”夫子抬起頭,突然看著玄黃大界之外,“也許我們的世界,也只是深處一片樹葉中,誰能說的清楚呢。”</br> 秦墨也抬起頭,卻笑著說道:“如果我們的世界只存在于一片樹葉中,那么這一定是一片無比龐大的樹葉,這樹一定是一顆無比龐大的樹。”</br> 夫子卻瞪了他一眼,看著那片樹葉,其中一個氣泡突然破碎了:“你會這么認為,那只是因為你覺得這應該是一顆大樹,其實并不是一顆大樹,心這么小,又如何能夠體會那博大無比的世界呢。”</br> 秦墨突然沉默了,就好像地上的螻蟻,當他們身處于巢穴中時,也許以為自己的巢穴已經很大了,那就是一個世界,可當他第一次抬起頭仰望星空,才發(fā)現這世界如此遼闊,這一切都是未知。</br> 就像秦墨剛來到這個世界,他以為青州就是最大了,可后來神魂觀蒼穹,他才知道只是自己的心太小了。</br> 當他變得強大的時候,他的心也越來越寬,容納的東西越來越多,可是如果玄黃大世界真的只是一片樹葉中的某個氣泡,那么他的心還大嗎?</br> “比起這廣闊無比的宇宙,人又算什么?”夫子譏笑道。</br> “正因為渺小,所以當我們散發(fā)出光芒時,才顯得偉大。”秦墨反駁道。</br> 夫子沒有說話,卻譏諷的看了他一眼,不等他反應過來,便將他抓起,眼前頓時一片朦膿。</br> 突然,秦墨發(fā)現自己變小了,他看到了無數個氣泡,他不由驚訝:“這是那片樹葉嗎?”</br> 這一個個晶瑩的氣泡都充滿了生機,這一刻秦墨感受到的不是它們的渺小,而是巨大,充斥著壓迫感。</br> 夫子沒有回答他,只是帶著他,隨意的想要走進其中一個氣泡,卻被一股龐大的力量阻隔。</br> 但是,夫子沒有著急,而是笑了笑,伸出手在氣泡上一點,頓時這氣泡出現了一道門戶。</br> 緊跟著夫子走進去,秦墨看到的卻是一個巨大的旋窩,卻瑰麗多彩,夫子繼續(xù)走,但這一刻秦墨突然發(fā)現他身體內的力量竟然無法動用,好像有龐大的規(guī)則在限制著自己。</br> 當他走進那旋窩時,一股龐大的壓迫感襲來,比人皇還要可怕數百倍,只是因為夫子在護著他,所以那股壓迫感沒有將他粉碎,但依舊讓他產生了敬畏之感。</br> “這……”不知走了多久,當秦墨走到近處時,他突然發(fā)現眼前的旋窩變了,在這旋窩中出現了無數個星點,就好像星辰一樣,散發(fā)著光芒。</br> 夫子沒有說話,一直在往前走,這次他們走向的是其中的一個星點,起初秦墨以為這星點應該很渺小,然而當他走近時,卻發(fā)現這星點無比龐大,只是因為他的眼睛太小了,他的心也太小了。</br> 這不是一顆星點,而是一個旋窩,他們靠近旋窩時,發(fā)現這旋渦中存在著無數的云彩。</br> 夫子走入了這個旋窩中,秦墨卻越來越恐懼,臉上滲出了汗來,當他以為這云彩觸手可及時,卻發(fā)現并非如此,云彩中有著無數的星辰,這回是真正的星辰,但這只是其中一片云彩中的景象。</br> 夫子慢慢的走向了其中一片云彩,秦墨以為那無數的星辰觸手可及,卻發(fā)現每一顆都比他自身要大無數倍。</br> 不知道走了多久,秦墨漸漸的感覺到了熟悉,這一路來他看到了無數個太陽,看到了太陽下的無數個月亮,也看到了無數顆星辰。</br> 本來的震撼,已經變成了麻木,直到這熟悉感出現時,他的恐懼更深了。</br> 在遙遠的地方,他看到了一顆藍色的星辰,那熟悉的樣子,熟悉的形態(tài),顯得是這么美。</br> 秦墨緊握著拳頭,突然有一種想哭的沖動,只是他沒有哭,而是拼命的走,拼命的走向那顆藍色的星辰。</br> 然而,夫子拉住了他的手,時間就像是在回溯一樣,他們回到了走過的地方,他們回到了云彩,回到了旋窩,回到了那無限大的旋窩,回到了那氣泡,眼前只剩下一片樹葉,正迅速枯黃的樹葉。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