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愛上愛情,愛上一種偏執,愛上自己的任性和創傷,或許真的與男人無關,與愛有關。我愛你,與你無關,因為我的執著,與愛共生。——《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
今天從食堂回宿舍的時候,碰上了一個意外的驚喜。
小貓咪從樓角怯生生地探出一個腦袋,不是一般的野貓的品種,肥肥圓圓的,尾巴毛茸茸的,長長的,我恍然,像只小布偶。
可惜是白灰的,不是全黑的,否則一定是死神身邊的小寵物。
我蹲下來伸手逗它,它竟然懶洋洋地在地上打滾,小腦袋還蹭著我的手心,癢癢的,也許我手上有雞腿的味道,它伸出小舌頭唰唰地舔。
食肉的貓貓,我喜歡,跟我喜好一樣,沒了肉就沒法活。
可是就在我準備離開的時候,小貓突然躥了起來,咬住我的褲腳,我驚訝,沒辦法,只好摸摸它的小腦袋,它一把松開嘴,跑到我宿舍門前叫喚。
我目瞪口呆,不是說貓兒是流浪的動物,難道它也知道南京房價大漲,想趁此安身。
我打開門,它竄了進來,我沒養過貓,只能眼睜睜看一只活物上躥下跳,很有生氣。
它還喜歡吃火腿腸,我剝碎了給它,就像小時候媽媽給我喂飯一樣。
就這樣吧,不過分的愛護,也不放任,如果愿意,它也可以和我相依為伴,不高興,我也不會強留它一輩子,這樣的方式對我們都好。
我給她起名叫“阿九”,是個小胖美女,從網上買了貓糧、貓窩、貓砂、小零食和玩具,沒有把它關進籠子里,她不愛被管束的感覺。
老人說貓是有靈性的動物,阿九總是給我一種大智若愚的感覺,那雙眼睛里總是有話要說。
她像我,越來越會偷懶,越來越會隱忍。
去上數值分析,老教授講課我頭一次聽得入神,可是紙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卻多了更多的線稿——豪車的手繪。我嘆氣,這么多年,我喜歡亂涂亂畫的壞毛病還是沒有改掉。
快下課時陸宣發信息給我:“止水,我好像懷孕了?!?/p>
我嚇得丟了筆,皺眉:“你胡說什么?”
“我說真的,那個現在還沒有來,我馬上去藥店買測孕紙,你現在能不能過來?!?/p>
我看了一下手表:“等一下,還有十五分鐘下課,然后我去宿舍找你?!?/p>
手機沒有了動靜,我卻緊緊地捏著,心里說不出什么滋味,太陽穴跳得厲害,只得按住痛處長長地嘆氣。
人對自己的身體有支配權和享樂的權利,本是無可厚非,可是無自覺、無意識和無責任地迎接下一代的來臨,是我不能接受的。
還沒走到她們宿舍樓下,就看見陸宣跑過來,語氣有些慌張:“陽性反應。”
我迷惘,但是差不多明白意思:“那怎么辦,去醫院?”
她比我鎮定:“明天去,都下午了,哪有那個時間折騰。”
我感慨,陸宣比較適合生活在戰爭年代,臨危不懼。剛伸手想去拉她去談談,可是覺得她身體里孕育著一個小生命,只感覺瞬間自己變得敏感,甚至還有一點忌諱。
即使是四年多的好朋友,我仍然會戴著有色眼鏡去看。
因為不能接受此等觀念,亦不能理解她的生活,覺得惶恐、不安。
回宿舍煮粥給她,和陸宣同宿舍的陳薇也過來商量。陳薇愛抽煙,我把她打火機給沒收了,阿九對煙敏感,容易焦躁,而且還有一位疑似準媽媽。
她們倆商量去做人流還是藥流,我沒有發言權,只好靜靜地守在電飯煲旁邊,看稀飯沸騰,細小的熱氣慢慢地從鍋沿滲出,白煙裊裊。
阿九爬到我身上假寐,但是長長的尾巴有輕微的顫動,若有若無地掃著我的手臂,我不由得笑起來,阿九這是在逗我開心。
陳薇沒了煙,脾氣也不好,一張凳子左搖右晃:“還是人流吧,藥流流血時間長,萬一流得不成功還得再遭一次罪,要去大醫院,衛生條件什么的都有保障?!?/p>
陸宣表情凝重:“我總是覺得怪怪的,去大醫院,人太多了?!?/p>
陳薇“呸”了一聲:“誰管你是誰,那些醫生一天不知道做多少例人流手術,看都看麻木了,再說了,現在去做人流的,二十出頭的一抓一大把,你多大了,都二十五了。”
陸宣下定決心:“去鼓樓吧,省中遠,不方便?!?/p>
“隨便你?!标愞闭酒饋碚彝肟辏爸嗪昧藳],我餓死了?!比缓笏搓懶桓毖凵翊魷臉幼?,輕笑一聲:“你怕什么,沒事的,不光是我做過,趙霜雪也做過,那時候不懂,被渣男騙了,自己去小醫院,疼得半死,流血半個多月?,F在醫院技術條件不一樣了,人的觀念也開放多了,你沒聽那首‘擠公交’——秦淮醫院上三樓,有病你找劉教授,難言之隱無痛人流,隨時看了隨時走。”
陸宣撲哧一下笑出來,眉間還是淡淡的憂慮,我看了心疼,但是不可憐她。
阿九伸了爪子去撓我,示意她要吃東西,她還是牛肉,我喝白粥。
我把她當另一個我來寵愛。
吃到一半的時候,我被李楠師兄叫去,他今天SRTP項目完成,請我們幫忙的人吃飯,人不多,但是都是相處極好的師兄師姐,我不能拒絕。
席間我們調笑李楠師兄,大齡未婚男青年,一心撲在學問上,往往他去本科校區上課的時候也會有學妹光明正大地索要電話號碼,他總是微笑,留辦公室號碼:“歡迎大家跟我討論學術問題,不過課余時間請大家不要打擾,本人女朋友很小心眼兒。”
那家伙哪有什么女朋友,只有老婆,實驗室和儀器就是他老婆。
可是,只有我知道,那個女孩子叫蔣迎熙,她一直埋在他心底很深的地方,當時她愛他,他卻不知道愛不愛她,最后,他卻沒能跟她在一起。
若是說因為愛情而留念至今,不如說是因為留念愛情的感覺。
我嫉妒那個女孩,甚至記恨她。
我知道蔣迎熙這個女人,唐君然的初戀,亦是讓他記掛了很多年的青梅竹馬,直到有一天她對他說,其實我們之間的感情不過是舊時光的延伸,我對你的感覺不是愛。他才明白,原來她喜歡上了另外一個人,那個男人有些木訥,可是卻是很好的一個人。
可是他們最后也沒有在一起,因為我不知道的原因,蔣迎熙遠走他鄉。
直到我遇到了唐君然,然后喜歡上他,才知道原來早早就認識的李楠師兄居然和他有這么深的牽連??墒鞘篱g就是有那么多巧合,四年前,蔣迎熙是唐君然的女朋友,三年半前,她喜歡上了李楠師兄,而半年后,我喜歡上了唐君然。
這個復雜的感情生物鏈困住所有的人。
李楠師兄送我回去,一路上叮囑我:“最近又要降溫還要下雨,多穿點,別再感冒了?!?/p>
我尷尬:“曉得了,現在醫藥費太貴了,我都不敢再病了。”
他笑笑,拍我的腦袋:“江止水,你還是快找一個男朋友好好照顧你吧。”
我撇嘴,冷哼:“現在中國男人都自我感覺太良好了,直男癌、媽寶,全是極品奇葩,我可不敢找,再說了,找男朋友就是為了照顧我,我還不如去找個保姆呢。”
李楠師兄受打擊:“說不過你,以后我也不提了,換話題?!?/p>
“好,換話題,我正想問呢,師兄,你怎么還沒有女朋友,都奔三了,男人最寶貴的年華就這么沒了,你甘心么?”
他笑,眼睛瞇起,笑容還是陽光般耀眼:“不知道,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p>
我無言以對,他嘆氣:“止水,我終是不能釋懷,也再沒可能和她在一起。你,唐君然,蔣迎熙還有我,本來就是命運錯誤的安排。”
我難受,但是仍然老老實實承認:“我還喜歡他,一直沒有變,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一定是瘋掉了,我覺得我一定是有問題。”
李楠嘆氣:“那就去告訴他,再去追一次?!?/p>
我大笑,但是絕不是真心:“我們緣淺,我早就認了,只是我自己不甘心而已。”
的確,是我不甘心,這些年來,我有過很多設想,如果唐君然再回來找我會如何,千萬種想法,結論是我假裝接受他然后再把他狠狠地甩掉。
然后呢,甩了之后怎么樣,我會不會后悔,還是會沾沾自喜,還是會覺得自己很無聊,很幼稚,誰知道。
開了宿舍的門,只有阿九懶懶地躺在我的筆記本電腦上,小爪子撓著屏幕,我奇怪,碗筷都擺得整齊,只是地下有煙灰,風一吹,就散了。
我有些慌張,怕陸宣想不開,打電話給她,手機關機,再撥陳薇的,說是無法接通。
我只好下樓,漫無目的地尋找,不遠處水房樓頂上有煙火明明滅滅,身形很像陸宣。
夜晚風大又急,水房樓上好久沒有人去,可以聞到鐵銹的味道,紅磚上長滿了青苔,白泥灰糊的墻,輕輕一碰,就掉了好多碎屑。
我來火,一把奪過她手里的煙,扔在地上,她手里還攥著一包,我用手去扯,她扣得死死的:“止水,你就讓我抽一根?!?/p>
我用力把她手指一根根掰開,她的指甲劃在我的手臂上,火辣辣的,我說:“你瘋掉了,你居然抽煙,快放手?!?/p>
她聞言,手上一松,眼淚就毫無預兆地落了下來:“我難受,不知道怎么辦?!?/p>
我只好問她:“孩子是怎么來的,是不是卓翔的?”
她點點頭,我繼續問:“怎么沒有做安全措施,你又不是小孩子,怎么這點都不明白!”
她抱著頭蹲下來,伸出腳尖去踩煙頭:“我不知道,糊里糊涂的?!?/p>
我氣極,說話聲音不由得提高了八度:“你是傻子還是癡子,你要不要你的身體了,你糟蹋呀,為了他你值不值得,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她囁嚅,聲音顫抖:“我,我,我只是愛他而已?!?/p>
我真的要被氣瘋了,吼出來:“你當我不知道,你愛他?笑話,只不過那個男人不把你當一回事,我都看得出來。你每天給他一個電話,逃課出去見他,送東西給他,你傻事做了一回還不夠,還要做第二次,第三次?你總是好了傷疤忘了痛!”
她擋開我的手,冷冷地看著我:“江止水,你沒資格說我,你不是也一樣,當初你對唐君然不也是一樣,挖空心思地對他好,你說你是喜歡他嗎,我看你也是得不到都是好的,跟我一個德性,你沒資格教訓我!”
我氣惱,但是不知道反駁,而眼前那根煙,終于熄滅了,那股煙草薄荷香淡淡的,撩撥我的心,手上那包Sobranie讓我很有抽一根的欲望。
蔣迎熙的煙,也是唐君然的最愛。
陸宣的頭發被微風吹起來,絲絲縷縷地竄到我的手臂上,我可以聽得見她微顫的呼吸,還有無處宣泄的痛苦和無措,像一個迷路的孩子,失去了全部的信仰。
伸出手抱住她,她的臉上還有涼涼的觸感:“陸宣,別擔心,我明天陪你去,沒事的。”
她頭埋在我懷里,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陸宣,他知不知道?”
她搖搖頭:“我打電話給他,他知道了,只是說他忙,等有空了再說?!?/p>
我卻沒了脾氣,可是覺得極度凄惶,此刻心底深處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悲傷,綿綿密密,揮之不去:“陸宣,還是找個好男人,你別愛他,他愛你就夠了?!?/p>
她沉默,我也沉默。
十一月的天,居然那么黑,她依靠在我的肩膀上,一如兩年前一樣。
過往是噩夢,我不想回憶,可是那段日子又是那么清晰地存在過,在我的記憶里冷笑,不肯老去。
第二天早上陪陸宣去鼓樓醫院,很多年沒去,我已經生疏。
她比我熟練,也許已經想明白了,看起來很平靜。她不愿意讓我在手術室外陪她,我幫她取藥,拿了便坐在一樓大廳,守著手機。
一樓是急診,亂七八糟,尤其是在急救室的走廊,一個面色憔悴的女人坐在地上號啕大哭,幾個民工樣的男人圍在醫生身邊七嘴八舌,氣勢洶洶。我從他們的談話中約莫知道,有個男的在工地上被砸傷了,送來急救卻死了,家屬不依不饒,賴在這里要醫院賠錢。
我別過臉去,不想看這出鬧劇,卻不巧看到輸液室有護士死死按住小孩子的頭,一針下去,小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年輕的媽媽眼圈紅紅的,比戳在自己身上還疼。
我暈血,不能再看下去,我越來越膽小。
干脆閉上眼睛,聽周圍嘈雜的聲音竄入腦袋中,混混沌沌,這樣的日子遙遙無期。
我走出去,站在停車場,看天空上的云彩靜靜地飄浮,才讓情緒漸漸地安定下來。
大概過了很長時間,快要到中午,陸宣才打電話給我,讓我去接她。
剛走進大廳,身體被突如其來的沖力撞到一旁的凳子上,膝蓋被狠狠地磕了一下,疼得我眼淚都要掉下來,起身一看,原來是剛才幾個民工正在和保安扭打。
一個小護士跑過來,扶住我:“小姐,你沒事吧?”
我搖搖手:“撞了一下而已,沒事。”
后面一個人走過來:“小姐,要不要去檢查一下,真是對不起?!?/p>
我卻一下子呆住了,聲音太熟悉,熟悉到我的身體發膚都能記得。
這個世界太諷刺,我步步驚心,還是躲不過緣分,可是既然我和他緣淺,為什么不讓我們兩個生生相離,世世不見。
我轉過頭,淡淡地說:“沒事,不用麻煩了。”
我沒穿高跟鞋,只能到他的下巴,可是看得清他的胸牌——唐君然,主治醫師,然后就是照片,淡淡柔和的眼睛,有著醫生特有的嚴謹和儒雅沉穩。
他笑起來,還是那么溫和,青山綠水一般的人,白大褂一點灰塵都不沾:“原來是你呀,江止水,怎么了,生病了?”
我禮貌的笑笑:“不是我,一個朋友,我先走了,她還在等我。”
他卻喊住我:“止水,你的電話是多少,好久不見了,改天聚一下。”
我迅速報出一串號碼,不是我的手機,而是李楠師兄實驗室的號碼。他點點頭,依然微笑,我轉身離開,知道他仍然在看我。
可是我明白,這個男人,對我感情全無。
因為如果他想找到我,輕而易舉,可是他三年間跟我沒有過任何聯系,我分明已經成為了他生命中的過客,對他來說,我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陌生人。
世界上最可悲的事莫過于此,他忘了你,你還愛著他。
陸宣臉色很差,一路上不停地流冷汗,我把她送回宿舍,囑咐陳薇照顧好她。
下午又要去韓晨陽的辦公室,我現在有他辦公室的臨時鑰匙,不用在門口恭候他的大駕還要看他臉色。
我辛苦地抄著那本數值分析的題庫,巴不得兩只手都可以使用,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窗戶上有聲響,抬頭一看,竟然又下雨了。
很惆悵的秋天,也許冬天會飄雪,把這座城市完全隔離,整座城陷入死寂。
我隨手拿起昨天交給他的圖紙,還有各類數據報告,厚厚的一本,我熬夜的心血。
只是翻到某一頁的時候我愣住了,確認了好幾次,手心滲出細密的汗珠,馬上發了信息給韓晨陽:“昨晚我拿給你的設計書,你有沒有再翻過?”
他很快就回我:“沒有。”
我冷笑,呆呆地望著那份設計書好長時間,拉開椅子,順手拿起他桌上的Givenchy打火機,走到天臺上。
我不會抽煙,可是我有煙,陸宣的Sobranie。
我點燃一根,細細地看升騰的煙霧,有些人稱這種煙為“把你的名字寫在煙上吸進肺里”,如此曖昧的煙,有著馬卡龍色的色調,可愛輕佻,透著漫不經心的優雅。
不禁想起第一次見到這個煙的情景。那時候蔣迎熙坐在吧臺上,長長的頭發覆蓋在黑色的吊帶裙上,半分調笑半分認真地跟我說:“整個晚上什么都不做,我只是打扮好之后在這里擺個姿勢要杯飲料,從晚上十點坐到早上,裝作是來消費的客人,一個月的薪水就高過外企白領?!?/p>
我對她有天生的敵意,很是不屑:“這種地方魚龍混雜,你就是做份兼職也比這里好。”
她默默地燃起一根煙,笑起來:“我缺錢,這是除工作外賺錢最快最省力的方法?!?/p>
我更加鄙夷她,冷冷地看她禮貌地打發前來搭訕的男人,她的煙散落在吧臺上,濾嘴上的金色logo在昏暗的燈光下泛著冷光,我好奇地拿起來看,她笑著解釋:“這是Sobranie,我愛你,把愛留在嘴邊吸進肺里?!?/p>
我反問:“你愛誰?”
她愣了一下,隨即展顏,滿不在乎地把煙掐滅了:“我呀,誰都不愛,愛我自己?!?/p>
我轉身就走,她依然坐在那里,風塵媚俗。那時候我不明白,只是覺得同時擁有兩個男人的愛卻不懂珍惜的女人,若不是太貪心,就是太絕情,而她,配不上他們的愛。
這是我最后一次和她相見,后來便聽說她出國,去了日本,杳無音訊。
我愛你,原來是有價值的,Sobranie,它的燃燒只有一根煙的時間,但它的熱度足夠溫暖我日漸冷卻的心么,如果我買一條,買一個集裝箱,他的愛,是不是也可以陪伴我一生。
蔣迎熙走后,唐君然愛上了Sobranie,他是不是也很想把“我愛你”這句話留一生一世。
可是,我愛你,本身就是一句謊言。
我想試著去嘗一口,可是不會,一口煙生生地嗆在喉嚨里,不可抑制地劇烈咳嗽起來。
冰冷的雨水打在我的臉上,煙不滅,心不死。
還是愛他。
雖然視線模糊,但是可以看見韓晨陽向我走來,V領藏青色針織衫,里面是一貫的白襯衫,很普通甚至樸素的衣著,可是怎么穿怎么好看。
是真的好看,連我都只能用最樸素的語言形容。
我不想看見他,自顧自地看手上的煙在慢慢地燃燒,他走在我面前對我說:“江止水,別玩了,快去看書吧。”
我卻問他:“韓老師,你會不會抽煙?”手中燃了一半的Sobranie,伸向他嘴邊。
他眼眸黑得深邃,反問我:“你不會?”
我搖搖頭:“我不行,剛才試了一下,差點嗆死?!?/p>
他笑起來,并不去接我的煙,只是就著我的手,頭低下去,我看不清他的姿勢,只是他的嘴唇貼在我的手心上,冰涼的寒意透骨而來。
他抬起頭,輕輕地吐出煙圈,眼眸淡淡的迷離,薄荷煙草味流水一樣緩緩流瀉出來,雨點兒怎么打,也散不去那種隔世迷離的夢幻。
他的笑容有些戲謔,掐了我的手:“江止水,女人還是抽二手煙比較好。”
話音未落,那股清甜薄荷香味撲面而來,他的唇觸上我的,帶著不可思議的溫柔,還有些許試探、挑逗的意味,我不拒絕,任由他長驅直入,無力抗拒。
因為我已經落淚,雨水和淚水混在一起,沒人能夠分辨。
我是俗人,所以只求一晌貪歡,我要的溫柔他給不了,自然別人也能給。
他的唇舌之間是淡淡的薄荷煙草味,一點一滴地深入我的靈魂里,他慢慢地吻,慢慢傾下身子去,我的身子貼在欄桿上,血液涌入腦中,叫我覺得暈眩。他的吻柔纏綿,輾轉不息,冷風夾著雨徐徐吹來,帶著涼意,我卻更熱。
手上夾著的Sobranie不知道什么時候熄滅了,留下的煙蒂仍然炙手,我不想丟下。
我迎合他,他的吻也變得越來越灼熱,赤裸裸的情欲的色彩,我不拒絕,只是無限絕望,放縱身體享受,理智卻在拒絕。
這個吻不知道持續了多長時間,我的呼吸全數被他奪去,腦袋因為缺氧變得一片混沌,只記得我最后死死地被他箍在手臂中,雨水順著他的頭發流進我的身體里,蜿蜒成悲傷。
我的身體已經動情,眼睛里含著氤氳的水汽,微微喘息,可是聲音卻依然冷靜得可怕:“韓晨陽,第一次是我的錯,第二次,我并沒有給你錯誤的訊息?!?/p>
他笑起來:“你的存在,就是暗示我的訊息,大家都是一類人,遮遮掩掩沒有必要。”
我立刻明白,棋逢對手,他比我厲害,一眼看穿我對他的意圖。
他來者不拒,我只想有人來讓我忘卻,這樣巧合,一拍即合。
即使這樣,我還是想玩一場游戲,他愿意,我為什么拒絕,愿賭服輸,心服口服。
去他的辦公室,我忽然想起來那件事,拿起桌上的設計圖,扔到碎紙機里。
韓晨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江止水,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冷冷地看著碎紙片,冷笑:“韓老師,我們要重新來過了,因為,有人有了我所有的數據,如果不出我所料,現在,他的設計效果圖做得一定比我好?!?/p>
一絲警惕在他眼中閃過:“你怎么知道的?”
“頭發,因為頭發。我在我的設計稿里夾了三根頭發,是昨晚遞過來的時候夾的,如果你沒有動過,那么一定是別人動過了,如果是意外,不會三根都沒有了。所以,韓老師,我們只好重新來過?!?/p>
他輕笑一聲:“江止水,你是挺聰明的,不過五天時間,你拿什么出來?”
我嘆氣,口氣撒嬌委屈:“韓老師,我有一個更好的構想,但是這么短的時間,我只能完成圖紙,所以請你幫我搞定所有的技術參數。”
他不動聲色,眼神還是那般冷傲:“你拿什么來跟我談條件?”
我攤手:“我沒什么東西可以跟你交換,可是我相信你會幫我,從各種情誼上?!?/p>
只一個字的答案,還有他自信滿滿的眼神,我就有預感,他不是我的指導老師,而是我的同伴,一個可以完全信任的同伴。
他說:“好?!?/p>
日志 十一月三日
我的執著,與愛共生。
我點燃Sobranie,一根接著一根,阿九暴躁,嗚嗚地叫,我不睬它,第一次讓它體會愛情的滋味。
老徐說,我愛你,與你無關。
然后我恍然,女人愛上愛情,愛上一種偏執,愛上自己的任性和創傷,或許真的與男人無關,與愛有關。
一九四八年陰寒的天氣里,男人漫不經心地過問兩三紅粉的消息,此時,他邂逅了來信。天空下春寒料峭的城市,因這一封徐徐展開的陌生女人的來信而彌散了純粹的哀傷。
她說,她不像那些成年女人一樣貪婪地要求愛,又或者她其實更為貪婪,她想要的是自然而然地成為他的目之所及。這樣的感情,我們并不陌生,也許每個人看到這樣的一段,會靜悄悄地坐在黑暗里追憶起什么,那些被積壓的歲月碌碌相識相離遮住的迷戀。很多人如同這個在黑暗處撫摸愛情花朵的女人一樣,用矜持和驕傲將熱情熬成沉默。
最后變成絕望。
一次次被介紹給他,他一次次依舊記不得,她是誰。可怕的陌生。
彬彬有禮的管家第一次問候她的時候說,小姐,你好。最后在那個幾十年如一日的微曦初露的早晨,已經佝僂的老管家抱著一盆花說,早啊,小姐。
連他都記得,可是他卻不記得,我頓時淚如雨下。
阿九不明白我的淚水,一雙眼睛瞪著我,我愛唐君然,也是愛得這般矜持、隱忍。
可是錯誤之后,再次相逢,他當我是陌生人,笑著和我打招呼,如平常朋友,但是我卻明白,他全然當我三年不存在,因為即使相隔天涯海角,只要有心,失去的那個人終究還是會找回來,茫茫人海,只有我們刻意去剪斷羈絆和緣分。
我愛他,究竟是愛上愛情,還是愛他這個人,我自己也不明白。
可是我愛他,與他無關。
在這個冷天,熱氣騰騰的粥溫暖不了我,我對韓晨陽有臆想,他的體溫正好,點燃Sobranie,我不會抽,我只聞,于是我想念韓晨陽的吻,薄荷清甜,讓我上癮。
我究竟服從理智還是欲望,我迷惘。
問自己一個問題,亦是問了好久的問題,我會和他接吻,會不會和他再進一步。
我不知道,我在路上越走越遠,天使和魔鬼拿我的靈魂拔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