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嗚咽
有些嗚咽,就讓它藏在心底。
鹿栩栩今日出門,聽聞夷陵老祖魏無羨回歸,現身金鱗臺清談會上的消息,還聽聞含光君與夷陵老祖為伍,和他一起離開了金鱗臺。
世家間聽聞夷陵老祖回來了,似乎陷入了一陣恐慌,就好像魏無羨是回來復仇的一樣。
“栩栩,阿羨受傷了!”
鹿栩栩剛回蓮花塢,就聽到江厭離如此驚慌道。
“阿羨受傷了?”鹿栩栩疑惑,雖然莫玄羽的身體靈力低微,但魏無羨如今也不依靠靈力,更何況還有藍忘機在他身旁,他們倆的實力斷然不會受傷的。
江厭離似乎有些生氣,對躲在屋內的金凌呵斥道:“金凌!還不快點出來!”
鹿栩栩從未見過江厭離這樣的神態,她一直很溫柔,從不會和誰生氣,就算金凌調皮搗蛋,她也是悉心教導。
只見金凌磨磨蹭蹭從屋內走出來,低著頭不敢看鹿栩栩。
“磨磨蹭蹭的干什么?!你刺阿羨的時候怎么不見你磨磨蹭蹭的!”江厭離過去拉著金凌來到鹿栩栩面前。
從未被母親如此對待的金凌委屈一聲:“娘啊......”
“我不是告訴過你,魏無羨是你大舅,他沒有做錯任何事,爹娘也未怪過他,你為什么還!”江厭離心中氣悶極了,氣到后面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依金凌平常的性子,早該還嘴說自己沒錯了,可這時的金凌聳拉著腦袋,垂頭喪氣接受指責,一言不發。
“江姐姐,阿羨究竟怎么了?!”鹿栩栩急切問道,看江厭離對金凌的話語中,她知道這事可能跟金凌有關。
江厭離說:“在金鱗臺,金凌刺了阿羨一劍。”
“?。。?!”鹿栩栩瞪大了眼睛驚訝地看向了金凌,卻看見金凌剛抬頭跟自己對視了一眼,迅速又低下了頭。
鹿栩栩無法去責怪金凌,按照金凌以前恨魏無羨的程度,如今能刺魏無羨一劍,他應該是很開心的。
可她看得出來,金凌并不開心。
“那阿羨現在如何?!”鹿栩栩問道。
“聽聞含光君帶他回了云深不知處?!苯瓍掚x回答道。
鹿栩栩松了口氣,說:“阿湛帶他回云深不知處,自然能救他。”
接著,鹿栩栩看著金凌越來越低下的頭,身軀微微顫抖,整個人都頹廢了不少。
這可是她一直看著長大的金凌啊,是她一直寵著長大的金凌啊,她帶著阿羨的那份心照顧了金凌這么多年,她怎么會不知道金凌真正的心,她又怎么舍得去怪他。
鹿栩栩走過去,抬手摸了摸金凌的腦袋,說:“金凌,你好像并不開心?!?br />
金凌微微一愣,慢慢抬起頭來看向鹿栩栩,他悶聲說道:“我刺了他,應該是高興的,可是......”
可是,看見魏無羨流血的那一瞬間,他后悔了。
如果之前他沒有和魏無羨相處那么久,這一刺他肯定是高興的,回想起和魏無羨相處的那些日子,他雖嘴里不饒人,但心里還是承認他的厲害之處和為人處事。
這似乎,和他心目中的魏無羨有很大差別,他并不像世人傳說中的那般。
他想,他明白為什么姨母那般愛魏無羨,那么相信他,甚至甘愿等了這么多年。
鹿栩栩嘆了口氣,說:“我記得快到你滿月宴的那幾天,阿羨很開心很興奮,提早好久不眠不休制作了法器給你傍身,明明沒有幾個錢,卻還是給你買了很多小玩意?!?br />
想到這,鹿栩栩低頭笑了下,接著迅速收回了笑容,說:“可是,有人不想他去你的滿月宴,說他沒有資格,配不上,甚至想要他的命。”
“阿羨不會怪金凌,但是金凌,我們不可能一輩子都保護著你,你一定要學會分辨是非,有些事情真的不能只看表面?!?br />
金凌的心性還是單純善良的,他以后終歸會是金氏的宗主,他一定要學著獨當一面才是。
金凌點頭答應,接著就去練武去了。
“栩栩,你不該慣著他的?!苯瓍掚x說,“這次還好只是刺了一劍,萬一......”
忽的,江厭離停了下來,想著那么喪氣的話不應該說出來,接著她略帶一絲惆悵說到。
“阿羨好不容易才回來,如果阿羨真的又出什么事,我也不會原諒自己的?!?br />
“江姐姐,你不必責怪自己,也不要責怪金凌,大家都沒有錯?!甭硅蜩蛏锨盃孔〗瓍掚x的雙手,笑著說,“如今阿羨回來了,我們都該高興才對!”
江厭離看著鹿栩栩臉上毫不掩飾的燦爛笑容,心中忽的有無限的感觸。
當初的鹿栩栩是多么崩潰啊,每日渾渾噩噩過著,她不會哭,不會鬧,始終安安靜靜的,不愿相信魏無羨不在了。
就在鹿栩栩終于再也忍不住,發出一聲哭泣的嗚咽時,江厭離明白,鹿栩栩已經接受了魏無羨已經不在的事實。
明白。
他是真的不會回來了。
這些年,鹿栩栩表面看似是平靜與淡然的,但江厭離知道她心里是有多難過,她的靈魂像擺渡在奈何橋邊,懷著卑微的期望在等著魏無羨回家。
愛會使人卑微,但對鹿栩栩來說,那是最珍貴的回憶,是讓她能勇敢活下去的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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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栩栩本想過個幾天就回云深不知處,在這時又收到了藍忘機的來信。
信里說,魏無羨的傷已無大礙,他們在金鱗臺調查到了是金光瑤殺了聶明玦并分尸,還推測出當年窮奇道截殺似乎也另有隱情。
另外眾家欲討伐亂葬崗,到金麟臺商議,并聲稱現在亂葬崗已經開始出現傀儡大批趕過去,懷疑都是魏無羨暗中才做,所以藍忘機和魏無羨準備去亂葬崗。
在信的最后,藍忘機還寫到一句。
我一定會護魏嬰周全。
看到這句話后,鹿栩栩指尖收緊,無意間將紙張捏皺了些。
這句話其實是告訴她,他一定會保護好魏無羨,因為她最愛的是魏無羨,因為藍忘機愛她,所以藍忘機會守護她想要守護的一切。
這么多年來,一直是藍忘機在照顧她,保護她,陪著她一起等魏無羨回來,明明知道她不會愛他,卻依然傻傻守候在她身旁。
藍忘機不會說情話,不會甜言蜜語,連最簡單的一句告白也說不出口,但鹿栩栩知道,藍忘機對她的愛都藏在他的心里和他做的事里。
藍忘機以為她不知道他的心意,其實不曾想過,鹿栩栩只是在裝傻罷了。
鹿栩栩將信用火點燃,丟在爐盆中待它燃盡。
“夭夭,你先去看看世家何日會去亂葬崗討伐,并且暗中跟著阿羨他們,有什么事就讓桃桃傳靈給我?!甭硅蜩蛘f道。
“知道了,夭夭會完成任務的?!必藏埠龅默F身于鹿栩栩前的桌案上,接著又隱身走了。
夭夭大部分時間都會隱身藏在鹿栩栩身邊,只是偶爾才會現形在鹿栩栩肩上,因為它已經無法變身為劍體,只能一直保持著劍靈的形態。
曾經的夭夭還能用靈氣來保護人,因為鹿栩栩沒有靈力了,所以它也失去了靈氣,只能靠著隱身幫鹿栩栩做一些事。
而桃桃是鹿栩栩修煉妖力后,遇到的一個桃花精,鹿栩栩以代表花種為媒介修煉妖力,所以這天下所有修煉成精的花木都為鹿栩栩所管。
不過鹿栩栩可不想管這么多花木,便指定了桃桃陪著她,讓她來管這些花木精。
而桃桃身為桃花精,便可以與鹿栩栩傳靈,無論多遠,都能傳輸消息給鹿栩栩。
晚上吃飯時,江楓眠突然提了幾句魏無羨。
“栩栩,近幾日阿羨有沒有跟你聯系?有沒有說他何時回蓮花塢?”
江楓眠虞紫鳶兩人復活后知曉了有關于魏無羨的事,也是一直盼著他回來,虞紫鳶因為和江楓眠解除了誤會,對魏無羨也不再仇視。
只是難免刀子嘴豆腐心,虞紫鳶說:“對啊,怎么說他也是云夢江氏的人,你們之間還有婚約,怎么樣都該回來把這婚禮辦了吧?!?br />
“阿羨因為一些事還要回亂葬崗一趟,這事忙完了應該就回來了?!甭硅蜩蛐χf。
“我看他就是不想回蓮花塢,最近世家間說要去亂葬崗討伐魏無羨,我就不信他不知道,可這時卻偏偏還要去亂葬崗!我看他是當夷陵老祖太威風了,還想當!”一旁本來安安靜靜吃飯的江澄聽到鹿栩栩的話后,忍不住大聲說道,明明是關心魏無羨的安危,說出口的話卻似乎變了個意思。
江楓眠似乎沒有理解到江澄話中的含義,以為江澄是在嘲諷魏無羨,皺眉呵斥道:“江澄!當著栩栩的面怎么說話的!”
江澄聽到這話后,看了旁邊的鹿栩栩一眼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將手中的碗筷往桌上一砸,碗筷與桌子之間碰撞,發出一陣大聲響。
“你們吃吧!”接著江澄憤憤起身離開。
鹿栩栩看著江澄離開的背影,捏緊了手中的筷子,露出一絲抑郁之色。
江厭離眼看著鹿栩栩情緒有些不對,便伸手握住鹿栩栩的手,面露關心看著鹿栩栩。
鹿栩栩感覺到江厭離握住了她的手,看著江厭離關心的眼神,勉強對江厭離露出微微一笑,但心中卻不平靜。
夜晚月色朦朧中,鹿栩栩端著一碗蓮藕排骨湯來到江澄的別院,她看見江澄就坐在庭院石桌旁,呆呆坐著發著愣。
她走過去,將東西放在石桌上,并坐了下來。
江澄反應過來后看著鹿栩栩,臉色極其不自然,說:“你...你來干什么?”
“你晚上沒吃多少,就煮了蓮藕排骨湯給你?!甭硅蜩蜻呎f邊舀了一碗蓮藕排骨湯,盛好后放在江澄面前。
江澄看了眼前放著湯好一會兒,才撇過頭說到:“我不需要你做這些!”
“我知道?!甭硅蜩虻拖骂^思索了一番,接著抬起頭說,“阿羨帶著溫情他們到亂葬崗安家,那之后的亂葬崗還算有些人氣,也是看起來像個家,可在那之前,亂葬崗就是一座充滿厲鬼怨氣的尸山罷了。”
江澄皺了皺眉,說:“你想說什么?”
鹿栩栩回道:“還記得當年溫晁把阿羨抓走之后嗎,你們后面得到消息說阿羨被丟進了亂葬崗,可阿羨卻否認。”
“但其實...”鹿栩栩頓了一下,訴說著一個讓人心痛的陳年往事,一字一句都深深刮傷了心臟,“他是真的被溫晁丟進亂葬崗了。”
“啷當?!?br />
清脆的聲音響起,江澄震驚到手無法自控,無意間將面前的湯碗掀翻在桌上,里面的湯水也灑了出來,流到地上。
“呵?!苯纬芭宦曊f,“他只告訴你一個人,卻連身為兄弟的我都不愿意講嗎?!”
鹿栩栩搖搖頭,回道:“他只是不想把那些不開心的事情帶給你們,但其實你剛剛說的話真的不對?!?br />
“他沒有告訴我任何他被丟進亂葬崗之后的事,是我自己去亂葬崗找到他的,如果我不去找他,或許他也不會告訴我他到底經歷了一些什么?!?br />
“你當時去亂葬崗找他!”江澄忽的放大了聲音,整個人被定在原地。
世人都知道亂葬崗是一座尸山,對于正常人來說,是大兇之地,對仙門世家來說,也是有去無回。
所以,鹿栩栩即使冒著有去無回的風險,也要去亂葬崗找魏無羨。
原來,他江澄早就輸了,早就沒有任何資格去追求鹿栩栩。
“我去找他的時候,他已經被丟進亂葬崗一個月了,他想活下來,只能修煉詭道,這樣才能控制亂葬崗的各種東西?!?br />
“我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魏無羨,一向恣意瀟灑陽光明朗的魏無羨,變得陰郁蒼白,也不愛笑了?!?br />
“所以,亂葬崗對于阿羨來說,或許是個噩夢,但也是個唯一能安家的地方,能躲起來的地方。”
“有些事情他不會告訴你們,但是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對阿羨來說,能喝一碗蓮藕排骨湯,是最幸福的事,能讓他活下去的希望,是你們?!?br />
江澄抬眼望向鹿栩栩,鹿栩栩面帶著微笑紅了眼眶,流下了眼淚。
不知覺間,江澄的眼底浮起一層水霧,眼角泛紅,全身控制不住顫抖。
鹿栩栩的話,震顫了他整顆心,同時,也讓他的心再次隱隱作痛。
他不是沒看過鹿栩栩哭,可她發出的每一聲嗚咽都是因為魏無羨。
可誰有曾想過,被她拒絕的江宗主,有時會拿著一把被還回來的梳子,一個人獨自坐到天亮。
有些嗚咽,就讓它藏在心底。
有些心思,早該放棄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