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蓮蓬
　　我希望，阿羨毫無負擔，不用感到愧疚，好好陪在我身邊。

　　“阿湛，我們帶著阿羨離開吧。”鹿栩栩回頭對藍忘機說道。

　　不論如何，她的話已經說到這了，江澄要如何想如何做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她也希望江澄能自己說出當年他為阿羨引開溫氏追兵的事，這件事只能他自己說出來，救贖自己，和阿羨。

　　藍忘機點頭，將魏無羨扶起，四人就乘著一艘小船離開蓮花塢。

　　藍湛和溫寧坐在另一側船頭，鹿栩栩和魏無羨在這邊船頭。

　　鹿栩栩讓魏無羨靠在她的腿上，她低頭看著魏無羨有些蒼白的臉和毫無血色的嘴唇，很是擔心，她伸手擦了擦魏無羨額頭上的汗，小心翼翼摩挲著魏無羨的側臉。

　　她，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不知道該怎么做，才能讓她的少年郎相安無事。

　　魏無羨重生以來，一直在受傷，可她如今的身體不能足以去保護他。

　　藍忘機垂眸望著鹿栩栩，藏在眼底的，全是失落與痛意。

　　就算他付出再多也好，默默守護也好，鹿栩栩也不會回頭看一眼，她的眼中只有魏無羨，從前現在都是。

　　藍忘機默默撇過頭，攥緊雙手，不愿看到兩人挨在一起的親近模樣。

　　“藍二公子?！睖貙幏畔麓瑯?，喊著藍忘機。

　　藍忘機側頭望去，回道:“何事？”

　　“請你，暫時不要告訴魏公子，我把他剖丹的事捅出去了?！睖貙幚^續說，“他告誡過我，叫我絕不能說出去，雖說他遲早是要知道的，可我...”

　　藍忘機非常明白溫寧的用意，說道:“你放心。”

　　溫寧知道藍忘機不會拒絕他的，于是又說道:“謝謝你當年在金鱗臺為我們說話，我一直記得，我也要謝謝鹿姑娘，當年在金鱗臺護下了溫家人?！?br />
　　鹿栩栩緩了一下，才明白溫寧是指的，當年她拿金子軒復活換溫家人無恙的事。

　　那一刻的保護有何用。

　　“可我還是沒有護著他們活下來?！甭硅蜩蚝苁湟灿凶载煛?br />
　　溫情他們算是把自己的命交給她和魏無羨手中，她也以為大家都會平安無事，亂葬崗已然成為一片廢墟，溫家人除了溫寧溫苑，沒有一人活了下來。

　　溫寧焦急搖搖頭，說:“不是的，鹿姑娘已經做到極致了，生死有命，我和姐姐他們能活那么久也是鹿姑娘和魏公子救了我們?！?br />
　　“再說，也不是都沒活下來，還好鹿姑娘和藍二公子救了阿苑。我真的沒想到，阿苑還活著，他和我堂哥二十多歲的時候長得真像?！睖貙幰荒樃袆优c慶幸。

　　“不夜天一戰后，世家聯合圍剿亂葬崗，我去時發現了阿苑，他在洞里多太久了，發了高燒大病了一場?！彼{忘機說道。

　　“我知道，他一定是病了，以前的事情他都不記得了，我和他聊了很久，他說了很多你和鹿姑娘的事，以前是說魏公子和鹿姑娘的事，反正從來沒有說過我的?！睖貙幷f到最后，微微低頭很是失落。

　　藍忘機有些詫異，問:“你沒有告訴他？”

　　“你說他的身世嗎？”溫寧遲疑了一下，說，“他現在過得很好，知道太多其他的事，記起來一些太沉重的東西，反而會讓他沒有像現在這么好?！?br />
　　“溫寧，你和阿苑始終是血脈至親，阿苑終歸是會記起你的，阿苑知道他還有一個親人在這世上一定會很高興?！甭硅蜩虬参恐鴾貙?。

　　藍忘機也贊同鹿栩栩的話，說:“遲早要知道的。”

　　“是啊，遲早要知道的。”溫寧轉而又說到，“就像魏公子和江宗主，移丹的事，江宗主遲早是要知道的，總不能真的瞞江宗主一輩子吧。”

　　鹿栩栩想，如果不是溫寧說了出來，說不定這件事真的能瞞一輩子。

　　藍忘機回頭看向魏無羨，皺了皺眉，有抬眼看了一眼鹿栩栩，問:“痛苦嗎？”

　　“什么？”溫寧沒反應過來。

　　“剖丹，痛苦嗎？”藍忘機再問了一遍。

　　聽到藍忘機問的問題，鹿栩栩一下子僵了身體。

　　她只知道魏無羨剖了金丹，并不知道過程，雖然知道剖丹應該是很痛苦的，但她不敢想象，也不敢問魏無羨。

　　“如果我說不痛苦的話，藍公子你也不會相信吧?！睖貙幍馈?br />
　　“我以為溫情會有辦法。”藍忘機說。

　　“上山之前，我姐姐是做了很多麻醉類的藥物想要減輕剖丹的痛苦，但是她后來發現那些藥物根本就不管用，因為如果將金丹剖出分離體內的時候，這個人如果處于麻醉狀態的話，那么金丹就會收到影響，難以保證會不會消散，什么時候消散?！?br />
　　藍忘機聽到這，似乎也能猜到魏無羨剖丹時，是什么狀態，他猶豫著:“所以......”

　　溫寧繼續說道:“所以，剖丹的人，要一直醒著才行。”

　　鹿栩栩聽到這時，已經不行了，她低下頭仔仔細細描繪著魏無羨的面容，眸中閃著點點淚花。

　　“一定要清醒著，看到與靈脈相連的金丹，被剝離在身體外，感受到洶涌的靈力漸漸平息、平靜、平庸，直到變成一攤死水，再也興不起任何波瀾。”

　　這種感受，鹿栩栩也是有感同身受的，雖說她與魏無羨剖丹之間有所不同，但本質還是差不多。

　　魏無羨是沒了金丹和靈力，她是金丹還在，只是沒了靈力，一顆金丹成了廢丹。

　　但魏無羨剖丹的過程遠比她失去靈力，更為痛苦，那大概就和她為復活之術放血時，是一樣的刺骨的疼痛，甚至更甚。

　　鹿栩栩眼眶中的淚水盛不住，順著臉頰滑落，低落在魏無羨的額頭上。

　　藍忘機有些不可置信，又問:“一直醒著嗎？”

　　“兩頁一天，一直醒著。”

　　“當時，你們有幾成把握?！?br />
　　“五成左右?！?br />
　　“五成...”藍忘機聽到這一半的概率，抬起頭看向溫寧。

　　溫寧說道:“畢竟，從來沒有人，真的施過這種換丹術，不可能有人會愿意把自己的金丹剖給別人的，因為如果這樣的話，相當于自己就會變成一個永遠都登不上頂峰，不上不下的廢人了。”

　　“所以，魏公子求姐姐的時候，我姐姐剛開始是不愿意的，可是魏公子一直死纏爛打，說五成也好，一半一半呢，就算不成功，廢了丹，他也不愁沒有后路可走?！?br />
　　“可是江宗主這個人不行的，他太好強了，太在意這方面的得失了，修為就是他的性命，如果江宗主只能做一個不上不下的普通人，那么他這一輩子就完了?！?br />
　　不止是因為江澄好強，更是因為江澄是未來江氏宗主，不能沒有金丹，在情義大局和自我前途中，魏無羨選了前者。

　　藍忘機看著鹿栩栩默默哭泣，很是頹廢的樣子，心下一陣疼痛，想要抬手去擦拭鹿栩栩的淚痕，安慰安慰她。

　　手剛到半空中，魏無羨就醒了，藍忘機飛快收回手，看著鹿栩栩抱著魏無羨焦急喊道。

　　“阿羨！”

　　魏無羨慢慢睜開眼，皺皺眉摸了摸有點昏沉疼痛的腦袋，他被鹿栩栩扶起來，又感受到額頭有些涼意，伸手去摸，摸到一片濕潤。

　　魏無羨看向鹿栩栩，只見他的姑娘紅著眼眶，臉頰還有淚痕。

　　“栩栩，別哭?！蔽簾o羨伸手撫上鹿栩栩的臉側，輕柔擦拭著淺淺的淚痕。

　　魏無羨露出一絲微笑，想要讓鹿栩栩放心，可配上他隱隱有些蒼白的臉龐，并不能讓人放下心來，只會更擔心。

　　鹿栩栩雙手拉下魏無羨擦拭她臉龐的手，緊緊牽住在手心里，乖巧說道:“栩栩不哭...”

　　她不能讓阿羨擔心。

　　“栩栩乖?！蔽簾o羨帶著寵溺的笑，溫柔說道。

　　鹿栩栩想著剛剛她不過是去端個蓮藕排骨湯，幾人就鬧成這樣，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于是問道:“剛剛我看江澄挺生氣的，他怎么了？”

　　魏無羨回想了剛剛的事，無奈的笑了一下，沒說話。

　　江澄還能怎么樣呢。

　　那么恨他，用刻薄的言語諷刺著他，還諷刺了藍忘機。

　　不過，他倒是沒想到，江澄對鹿栩栩藏有那種心思，這心思深到不可測，誰都沒看出來，但他的姑娘似乎并不知道。

　　“江澄...也沒說什么，不過還是看我不順眼罷了?！蔽簾o羨笑嘻嘻的，說得倒是輕輕松松，他不想讓鹿栩栩知道江澄對她藏有何種心思。

　　在愛情里，他也是個自私的人，他的姑娘只要知道他魏無羨有多愛她，就足夠了。

　　“所以，我們是怎么出來的？”魏無羨問道。

　　藍忘機猶豫了一下，說:“打過一場?！?br />
　　魏無羨聽到藍忘機所說，露出了然的表情，其實這也算是他心中料到的，自嘲一聲，說:“我就知道，江澄沒那么容易放過我的。這個混小子真是......真是不可理喻?！?br />
　　魏無羨實在說不出什么罵人的話，只能如此說到。

　　他說完，環顧了一下周圍的環境，才發現有些眼熟，問:“我們這是......”

　　“公子，我們劃到蓮花湖了。”溫寧回道。

　　魏無羨笑了一下，帶著溫柔與懷念的神情，說“我知道啊，我小時候經常和師姐到這里來玩?！?br />
　　“說到這里，我還要謝謝栩栩，復活了江叔叔虞夫人和金子軒那家伙，還好，你也回來了......”魏無羨還是比較僥幸的，他的姑娘為他失去了性命，還好她還能回來。

　　鹿栩栩倒是沒想到魏無羨會提及此事，這件事除了哥哥和師姐，無人知道她拿自己的命換了江楓眠虞紫鳶金子軒的命，畢竟世人都不知復活之術是以命換命。

　　可鹿栩栩還是怕，怕魏無羨終有一天知道一切。

　　魏無羨有多在乎她，她是能感受到的，也非常清楚明白的。

　　“阿羨，我......”鹿栩栩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鹿栩栩想，如果你知道，我已經沒有了靈力，會是如何感想，是不是同我知道你沒有金丹時，是一樣的心情。

　　不過，就算知道了也沒關系。

　　從前的那些事，我不會告訴你，也不會有人知道我為你做的那些事，為你失去了靈力與生命，那些不開心的事情，就讓它消散在回憶中，不會有人再提及。

　　我希望，阿羨毫無負擔，不用感到愧疚，好好陪在我身邊。

　　這樣，就很好了。

　　“？”魏無羨疑惑，還等著鹿栩栩說下去。

　　“沒事，我們還是吃蓮子吧！”鹿栩栩飛快轉移了視線，直接伸手在荷塘里摘了四朵蓮蓬，分給他們每人一朵。

　　魏無羨可沒在意那么多，拿起手中鹿栩栩給的蓮蓬，就開始摘上面的蓮子。

　　即使鹿栩栩沒說什么，藍忘機也看得出來，她似乎藏有什么心事，可鹿栩栩從來都不是把苦和累說出來的人，所以她從不會告訴任何人。

　　鹿栩栩不想說出來的事，他也不愿去詢問，去觸及鹿栩栩心中的痛與苦。

　　“栩栩，來?！蔽簾o羨剝了很多蓮子，自己還沒有吃上一顆，就全部遞給了鹿栩栩。

　　鹿栩栩忙忙接著，將魏無羨給自己剝的蓮子小心翼翼捧在手中，低頭看著代表少年郎愛意的蓮子，在抬頭看著少年郎一如既往熟悉的瀟灑恣意，鼻頭有些發酸，露出微微一笑。

　　終于，我們一起回到了蓮花塢，雖然這期間并不愉快，但至少我等到你了，我們一起回到了蓮花塢，了卻了一樁心事。

　　拿到一朵蓮蓬的藍忘機沒有像魏無羨一樣剝蓮子，而是看了看蓮蓬，問:“栩栩，這片蓮塘，可有主人？”

　　鹿栩栩愣了一下，她怎么忘記了，藍忘機是個雅正君子，不問自取這種行為可是藍氏家規中的一條。

　　一旁的魏無羨并不覺得有什么問題，畢竟他從小在這長大，管他有沒有主人，隨便就可以摘蓮蓬吃，所以，被打的機會也就多了。

　　魏無羨嘴里還包著蓮子，搶說道:“當然沒有。”

　　藍忘機沉默了一下，繼續說:“聽說這一帶的蓮塘都是有主的?！?br />
　　魏無羨剝蓮子的手和吃蓮子的嘴，一下就停了下來，沒想到藍忘機居然知道蓮塘是有主人的，看著藍忘機尷尬笑著:“含光君你聽說的可真多啊，我都不知道......”

　　深知藍忘機性格的魏無羨放下蓮蓬，無奈道:“好好好，溫寧，走吧。”

　　不能吃蓮子了，魏無羨還有些小遺憾，轉過頭去不看藍忘機。

　　溫寧反應過來，猛地放下了還未吃的蓮蓬，拿起船帆準備離去。

　　藍忘機思索了一番，竟伸手在蓮塘中摘下一朵蓮蓬，發出清脆的摘采聲。

　　魏無羨有些震驚轉頭看著藍忘機手中的蓮蓬，藍忘機把這朵蓮蓬遞給魏無羨，并說道:“下不為例。”

　　“啊？”魏無羨迷惑了，真的想不到藍忘機這性子居然會破例做出如此不君子的行為，還把這朵蓮蓬給了自己。

　　鹿栩栩也是很震驚看著藍忘機，接著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魏無羨慢慢伸手接住蓮蓬，還是一臉不可置信，他看向了鹿栩栩想尋求庇護。

　　鹿栩栩只是笑著吃著魏無羨剝的蓮子。

　　結果，四人在摘了這片蓮塘好多蓮蓬吃，吃了一堆。

　　此時，金氏傳訊的金蝶飛過來，四人得知金光瑤來云夢了，而藍曦臣至今也沒有回信讓藍忘機很擔心。

　　魏無羨想起在金光瑤密室曾經看到地契上面寫著云夢的云平城，魏無羨猜測到有可能金光瑤是來云平城。

　　“他來云平城，并不奇怪?！甭硅蜩蛩坪跸氲搅耸裁?，說道。

　　“為什么這么說？”魏無羨問道。

　　鹿栩栩說:“我之前去過云平城，金光瑤在那里買了一座觀音廟，里面的觀音像與他有七八分相似，眾人只是以為金光瑤如此猖狂將觀音像做成了自己的面相，但那觀音像其實是他母親孟詩的容貌。”

　　“他母親孟詩是人人厭惡的娼囍妓，對孟詩皆是言語侮辱，金光瑤所受的輕視與嘲諷也是如此?！?br />
　　“所以，他將觀音像做成他母親的模樣，讓人人厭惡的娼囍妓囍受世人祭拜。”

　　“觀音像下面有陣，里面鎮壓著什么東西，且非常不容易解開。但如果沒猜錯，下面鎮壓的應該是赤鋒尊，赤鋒尊被金光瑤所害，其怨氣沖天，金光瑤想保全自己就只能想辦法鎮壓住?！?br />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前去云平城，為了不打草驚蛇，我們晚上再行事?！蔽簾o羨說道。

　　藍忘機點頭表示可行。

　　“沒想到金光瑤竟變成現在這樣?！蔽簾o羨搖搖頭表示惋惜，雖與金光瑤交集不多，但他也知道金光瑤是個能力不錯待人有禮之人。

　　鹿栩栩嘆了口氣，說:“金光瑤從小的經歷是不愉快的，但凡大家都對他以禮相待，不看輕他的身世，他也不至于落到如今這個樣子吧，就像曾經的薛洋。”

　　薛洋也是可憐之人，小時候被欺騙斷了小指，沒人去疏導他，而導致他對這個世界充滿仇恨。

　　“薛洋？”魏無羨不明白鹿栩栩為何如此說，問，“薛洋有什么嗎？”

　　鹿栩栩抿了抿唇，淺笑著搖頭:“只是小時候遇人不淑罷了。”

　　“那這么說來，我遇到的可都是我的貴人??！”魏無羨調皮地朝鹿栩栩眨眨眼，笑著說道。

　　他小時候雖失去父母流浪了許久，但遇到了江叔叔把他帶回江家，算是有了個家，長大后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最愛的姑娘，和一個知己。

　　一生中，除了沒了金丹，被眾世家圍剿之外，真的還算蠻幸運的。

　　等赤鋒尊與金光瑤的事情了解后，他就可以帶著栩栩浪跡江湖，填補這十六年的空缺。

　　余生，也算滿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