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天享的突然發飆,讓邢銘和景中秀都愣住了。
尤其是景中秀。
印象中,逍遙王爺從沒有這么吼過他。雖然景天享在發現自己的世子對于對戰戰陣、兵法毫無天賦,也沒有什么興趣下苦功的時候,他失望了能有大半年。但是這位沉默內斂父親,從未當著兒子的面,罵過他廢物。
邢銘看了有點發呆的景中秀一眼,又看了看仍然面色泛紅的逍遙王景天享。
悄咪咪抬起右手,輕飄飄一巴掌拍在景天享的肩膀上。
“咣當!”
直接就給景天享拍到了地上。
景天享雙膝跪碎了昆侖書院二十幾塊地磚,裂縫呈放射狀一直延伸到書院藏經閣門口。嚴諾一進去交代了幾件事情,剛要推門出來,一眼看見延伸過來的裂縫,又嚇了一跳,跳回去了。
還下意識關上了門。
旱魃進階是極容易的,但是邢銘一直壓抑著修為停留在元嬰。這是整個修真界都知道的。
但是因為邢銘自當年昆侖蜀山大戰,到十年前的南海抗怪,一直是以睿智、清醒、智計百出的智囊形象出現,和陸百川的一戰也只有極少數最終撤退的斷后者圍觀。所以鮮少有人知道,旱魃純以肉身力量,就可以毀城滅池,為萬人敵。
當年的小僵尸在縱橫戰場、攻城掠池,助景氏奪得天下的時候,可是半點兒法術也不會,從未修煉過的。
但景天享是知道的。
不僅僅因為他是大行宗室。還因為當年,在邢銘還不是戰部首座的時候,景天享還是個毛頭小伙兒的時候,邢銘有事沒事就往他家里竄,老想把他拐回昆侖,而他也始終有點猶豫。這是他們走得很近,防備還少的那個年代,兩人之間樂此不疲的一個“游戲”。
“天天兒,你這小身板還是不行啊!”
“努力練過了,照牲口比還差點兒。”
“嘿呦!你這不是挺認可我們掌門言論嘛?跟我回昆侖呆兩年吧?我看你這一臉笨嘴笨舌的光棍兒相,就覺得你跟我們門派的氣場特別之合適!”
景天享:“……”
其實景天享一直都知道,邢銘就是欺負他最笨,拌嘴說不過兩個回合,打又打不過。大邢軍神堂而皇之擠進他家里蹭吃蹭喝,占他的便宜,還讓皇帝對他戒心愈重。可景天享也就只有在吃食安排上,無聲抗議自己的不歡迎。
住宿沒用,給邢銘安排個柴房什么的,這不要臉的就能擠進主院兒跟逍遙王同榻而眠,美其名曰徹夜長談。其實吃食抗議用處也不大,畢竟昆侖弟子都是上頓土豆,下頓土豆的。比土豆更差的,逍遙王府上下也真是找不著了。景天享又拉不下臉來,讓自家廚師上山去挖野菜……
可盡管他一直都吩咐全家不用對邢銘客氣,他卻總是在聽說邢銘又雙叒叕來了的時候,坐在書房里忍不住……高興。
而在昆侖邢首座眼里,逍遙王這一門兩父子,都十分地招人兒……欺負。
景天享招人兒得比較隱蔽,因為他太能忍了。
就是成了親跟老婆吵架,老婆已經氣瘋了,他還一言不發純挨罵的那個款式。“一臉光棍相”邢銘是認真的。
忍耐孤寂,忍耐辛苦,忍耐發乎于心的各種悲喜。不論你怎么捉弄他,他最多只是躲,連你來我往都沒有。只有死皮賴臉不停地煩他,才能慢慢在他面前刷出親密值。
也是非常神了。
邢銘在某一次拿著昆侖玉牌,悲催半開地跟景天享抱怨,師父居然給他存的名字是牲口。當時邢銘跟景天享還不熟,在他看來,一起罵老師、罵家長、罵上司絕對是拉近關系最快的方法。他以為景天享會開口跟他吐露當朝皇帝的不是。
結果景天享默默了一會兒,不知被撥動了哪根兒心弦,居然用有點羨慕的語氣安慰他:“你師父跟你,很親近。”
邢銘整個人都震驚了。
并由此推開了景天享心門的一角,窺見了他豐富、悶騷、又招人兒欺負的內心世界。
上一代逍遙王不知出于什么想法,從出生起就隔絕了自己的獨生子,所有與外界交往的機會。沒有一起惹禍一起扛事兒的朋友,沒有相互甩鍋輪班兒挨揍的兄弟,也沒有驕縱霸道或嬌氣愛哭的小青梅。寂寞而冷清的童年,如果他的父母不能給他足夠的關注,這樣長大的一個男孩子,他的內心必然是十分孤獨而缺愛的。從景天享的表現來看,顯然他的父母并沒有做得足夠好。
好在,他還沒有長成那種心中只有自己,覺得全世界都欠了他的紈绔脾性。
他長成了一個,守在原地,做好自己,等著別人來搭理他的困獸。
邢銘的原則是,給予每一個蛇精病自主選擇,自然生長的權力。連花紹棠那種抖S的怪胎,都可以當他的頂頭Boss。只是有點點M的景天享,邢銘玩弄他玩弄得開心死了。那些年,他們是真的要好。
可惜,昆侖的發展,白允浪的叛出,理所應當又措手不及。邢銘最終沒能等得起這頭固執的困獸,走出牢籠的那一天。
與之相比,景中秀招人兒得就明顯多了。
他的性格說白了就是有點欠兒。
一眼看過去,就是只有最幸福的人家才能養出來的孩子,招貓逗狗的愛玩兒,不拿規矩當回事兒。表面上嗯嗯啊啊,你拿拳頭一嚇唬他什么都應。實際上特別有主意,不逼到份兒上半點小虧都不肯吃,絕不給自己找罪受。
可他也從未真的怕過誰。
他真不想的,沒人逼得了他。不論是景天享握著父子人倫;還是景中寰拿著皇權大義;甚或邢銘告訴他你就是那個天選之子,你做夢都想出風頭的那種“主角”。
他雖然每次都猶豫,但真做選擇的時候沒屁用。
該慫還是慫,該懶還是懶,茍住自己才是他畢生的追求……
這樣的一個青年,本該是不適合昆侖的。
如果不是邢銘發現了他性格里的那一點欠兒。
就是每當他覺得自己安全無虞的時候,他都要忍不住去管一下閑事兒。站在一個規定好的框框里,他都要偷摸兒地探一下頭,摸摸那個邊兒。
就好像南海戰場,他突然跳出來阻止南疆十六州放怪,昆侖戰部上下跟他熟悉的人都很意外。唯有邢銘覺得情理之中,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他一直覺得自己這個徒弟是有大悟性的。
雖然最后他通常都是,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但他欠兒得可愛的地方就是,從來不改。
跳出來要救南疆十六州的凡人,難道是頭一回么?
小時候離家出走救了青峰,導致被逍遙王府抓了回去,但他上昆侖的時候還是捎上了楊夕。被亡客盟修士瘋狂追殺,四個神獸死了三個,但他還是要跳起來反對南疆十六州放怪。被蓬萊抓去關了三年,吃到了打娘胎里出來最大的苦頭。但他反而開始慢慢地認同起了昆侖理想……
邢銘想起景中秀就會覺得,這小子或許真的不是造時事的那種英雄,但這小子若被時事造就,也未必就成不了俊杰。
他是一個需要被命運不停抽打的俊杰!
所以邢銘也就,從善如流,代表命運抽打他。
而昆侖上下,擁有從善如流這種品質的人非常多。
像云想游、像馬烈、像九薇湖、像宗澤、像高勝寒、像花紹棠……
景中秀至今還沒有成為一個真正的俊杰,絕對不是因為受到的抽打不夠。
應該只是,時機未到吧。
時過境遷,世易時移。大底是這世間一切的緣分,都抵不過歲月的沖洗。
昆侖邢首座已經很多年,沒有再跟逍遙王景天享開過親密的小玩笑。事實上他們根本就很多年都沒有單獨相處過了,弟子面前,兒子面前,下屬面前,多少雙眼睛看著,昆侖首座和大行逍遙王爺都端著各自的架子,自然只剩下了疏離的客氣。
而今,邢首座突然又拿出這一手,景王爺也感受不到久違的高興。他只是茫然望了眼頭頂烈陽如火的日頭,艷陽下邢首座的身影無比高大,籠罩著一片巨大的陰影,頎長綿遠,壓得人喘不過氣。
景天享意識到自己失態了,余光里自己的世子天真爛漫,無知無覺,一臉被父親罵懵逼了的受傷神態。
一股錐心的痛楚襲上心頭:
“我……”
景天享意識到自己把一切搞砸了。
如果沒有那么突然緊張地吼出來,他本可以找個借口把景中秀關在家里。比如他母親的癔癥又犯了。但是現在,他什么都不能再說了。
在邢銘的所有敵人中,低估了他的警覺的那些,墳頭上的荒草都換了幾茬了。
邢首座也沒有重復他們當年那些,曾樂此不疲的無聊對話的意思,或者他可能根本已經忘了。
他只是憑著自己對人性的了解,覺著自己如果不打斷一下,景天享可能會說出更失態的話。師兄弟們都在邊兒上呢,秀秀未免有點可憐。
邢銘拍著景天享的肩膀笑:“哎呦,王爺,說了咱們之間不講這些虛禮的。你我都是修士,我這軍神之名怎么來的你不知道?什么話不能站著講,非得行這么大禮?”
“……”景中秀從被罵得一臉懵逼,到……一臉懵逼。無需切換,還挺自然。
嚴諾一又一次推門出來:“……”他又有點想開門退回去了,上司不要臉這件事兒,他幾十年了還是不太適應。
景天享沉默著不知道說什么,直到邢銘攙他站起來。
“犬子……”
邢銘略微正經了一點,沉著嗓子笑道:“王爺,你雖然是景中秀的親爹,但我也是景中秀的師父。既然你當年把他送到昆侖交給我,他將來有沒有出息也就有我一份兒。王爺罵兒子的時候,是不是也給我這當師父的留點面子?”
景天享只好道:“是我考慮不周……”
邢銘卻仍是笑:“何況父罵子,也不一定就都有理,至少咱們昆侖是不認這個的。秀秀跟我面前兒還皮得像個猴子,到你這親爹膝下反倒老實了。王爺就沒反省反省?”
景天享愣了一愣。
邢銘笑道:“父子畢竟不是君臣。何況就算是景中寰,也不敢開口就罵王爺是廢物。南海抗怪那時候的事兒再來幾遭,這父子之間的情分可就盡了。怎么著,這是看我沒兒子,要給我送一個?”
按照逍遙王的身份,按照邢銘跟他的交情,其實這話說得有些重了。邢銘原本不是這種咄咄逼人的性格。可如今景中秀才是他的徒弟,他當然優先考慮景中秀的感受。反正秀秀絕不是別人幫他出頭,罵了他爹他還要不樂意的類型。
至于景天享委屈不委屈,尷尬不尷尬,就要靠后了。
景天享啞口無言。
南海抗怪時,蓬萊放出假消息說景中秀投敵。
他信了。他以為這個天真爛漫,吃不了苦的兒子,定然是熬不過刑的。
這本沒什么,因為一般人也想不到蓬萊居然這么不按套路出牌,放假消息吸引內陸修士叛逃。
何況行軍打仗的人,謹慎點是好事,不要對任何壞消息保佑僥幸的期待。
可問題是邢銘沒信。
邢銘沒信當然不是因為他有勇于相信這種美德,而是他覺得蓬萊放出的消息,不像自己徒弟能干出來的事兒。
事實證明,他養了這個兒子二十年,卻還不如邢銘教了他三年了解他。
兩相對比,逍遙王爺這個親爹就被襯得像個塑料的。
“是我之過。”景天享閉了閉眼。
邢銘輕快地一笑:“如此,這趟瓊州之行,我帶上秀秀去幫忙。王爺可還有什么要說的?”
景天享兩手在背后幾乎攥出了血。
他看一眼邢銘,又看一眼景中秀,輕聲道:“明天我派人,送你們去瓊州。”
本來為了確保邢銘真的會入局,景天享是要親自陪邢銘同去的。
但他不敢了,他怕自己會忍不住,把自己的兒子拖回來關在家里。
景天享做了個告辭的手勢,轉過身,慢慢地走出昆侖書院的大門。
這回他是真的把這一生的全部,都獻給大行了……
等到景天享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里,景中秀才終于出聲。
親爹被師父懟的時候,他怎么開口都容易里外不是人。尤其這懟的理由還是自己。可他也真是沒見過景天享吃癟,威風赫赫的逍遙王何時有過那種啞口無言的模樣。父親離去的時候,腳步看起來都遲緩了許多。
“其實他從來沒有罵過我……”
邢銘背著手道:“罵給我聽的吧,他一直想讓我把你放進戰部,自從我讓你做庶務之后,他就一直在鬧意見。”
景中秀道:“是我自己要下昆侖書院的……”
邢銘點頭道:“我沒告訴他。”
景中秀看著邢銘。
邢銘只好道:“免得他逼你退出。你還是對君臣父子的那套太遲鈍,逼兒子該志向是天經地義的,但大行逍遙王爺總不能對昆侖首座的人員部署指手畫腳。他也就只能鬧鬧意見。”
景中秀并不笨,遲鈍不代表他不明白,邢銘替他把一切都想到了前頭。
他只是對這個世界的潛規則,有些習慣性的不以為然。就像百里歡歌說的,這邊兒的俗世,十幾萬年只走了家鄉那邊兒兩千年的道兒。所有的發展都在修士這一邊。
君臣綱常的世界里,當爹的想要發作,拿兒子作筏子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算不上對兒子不憐惜。
可景中秀心里卻還是有結兒的,小聲道:“可他說的是心里話吧……”
他一定是覺得我廢柴,才被安排進了昆侖書院。
或者,如果他知道了是我自己要求下到書院做事,本身在他眼里就是不求上進的。
景中秀早就是成年人的靈魂了,并不像小男孩子一樣渴求父親的認同。
但是令景天享如此失望,他心有不忍。
打發了嚴諾一去召集人手,又支使了景中秀去找楊夕。
邢銘一個人走進昆侖書院的戰部專用書房,望著占滿正面墻壁的大陸地圖。其中大行王朝的部分,被嚴諾一細心地標滿了各種顏色。金色是出礦產的山區,紅色是與鄰國的接戰區,藍色是容易發澇的沿河兩岸,綠色是出產豐富的耕地,褐色是人口高度密集的城市。黑色是不宜居住的密林沼澤。
然而更大片的是灰色,沒什么特點,沒什么出產,人口數量也平平常常,極容易被忽略的普通地區。
邢銘卻抬起手指,在那容易被忽略的大片灰色之中,精確地點在了一個位置上。這張地圖上那里什么也沒有,然而在昆侖山上,戰部指揮室邢銘自己的地圖上,這里則有一個小小的白色骷髏頭。小得不仔細看,會覺得那只是一個點,或者釘過釘子扎破了紙張后露出的墻壁底色。因為被人摩挲了太多遍,那骷髏小點兒的周圍字跡都模糊不清了。
可是那兩個字在邢銘心里是永遠不會淡去的。
“瓊州……又是瓊州……”邢銘搓著嚴諾一的地圖輕嘆。
一千五百年前,那里曾經是兩國交兵的邊境上,最繁華的一座城市。
他的十萬兄弟都埋骨在那里,蠱毒的爆發最初也來自那里,那里是他當初喪命的地方。
似乎是一千多年前的災難,改變了瓊州的風水,原本繁華富庶的河套地區,漸漸變得多災多難起來。洪蝗疫雪,沒有一次落下過瓊州。還有最嚴重的,不到百年便會有一次的……旱。
對于瓊州的事情,邢銘總是沒辦法放著不管。
他曾經在那里打了十年的仗,對于這個地方的感情,還要更甚于自己出生的盛京。
他總是想著,當年的那些弟兄,會不會有人僥幸逃過了那場災難?那他們的后代,會不會就生活在瓊州?
而且他們發過誓的,誓死守衛那座城的安全。死去的弟兄們當中,會不會有人又重新投胎回到了瓊州?
好幾次因為瓊州的事情,險些誤了自己,結果被花紹棠掛起來打了屁股。
邢銘一直知道,這是自己的軟肋。
可他畢竟不是真正的戰神,也沒有無敵。
他扛得住蓬萊,打得過天羽。但他打不過自己,抗不過本心。
明知是軟肋,卻無論如何,都切不掉……
嚴諾一找上楊夕的時候,后者剛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場家宴的邀請。
早聽說楊夕就是梁夕,梁侍郎本人親眼見過失憶的楊夕之后,梁家全家就一直在等著這一天。
可是等啊等,等啊等,楊夕去了天羽,楊夕打了一場驚世之戰,楊夕去參加了五代墓葬開山,楊夕丟了,不,是在煉獄圖里失蹤了,楊夕杳無音訊,楊夕從煉獄圖里帶出了天道的機密,楊夕成了整個修真界的功臣,楊夕跟著邢軍神到大行來解決厲鬼了,楊夕跟著景世子回逍遙王府坐客了,楊夕昏迷了,楊夕醒過來又去昆侖書院了……
都特么轉到家門口了,怎么還三過家門而不入了?
行吧,她干得那些都是大事兒,舍小家顧大家誰也不能說是她的不是。
于是,山不來就我,就只好我去就山。
侍郎夫人姜挽云,就是被梁暮叫作大娘的那位頭頂綠油油的夫人。梁姜氏打點干凈了梁家全家,讓下人收拾了一大桌講究的席面,親自帶著管家找上昆侖書院,邀請楊夕來吃。
“過生日?”楊夕愣了愣,聽著這位夫人口中冒出如此陌生的字眼兒。
姜挽云是個風韻猶存的中年婦女,端莊大氣,神光柔和而精明。看見這個不曾謀面的庶女居然一副比自己還老態的面貌,只是微微一怔,立刻就像什么事也沒有似的親熱講話。一口一個小夕的叫著,因知道楊夕跟梁暮已經見過面,并且感情很好的模樣,幾乎言必提梁暮。
“是呀,小暮這么些年來,都是獨個兒一人過的生日。因知道你還流落在外頭,所以這生日的高興,也都減了幾分。今年雖不是及笄之類的大生日,但既然你回來了,就正好辦得像樣一點。家里的男人平時也忙,這回我勒令他們都跟衙門告了假,難得一家人也團圓團圓。”
楊夕沉默地坐在那兒,她的人生活過八十多年,終于知道了自己的生日是四月初一。
半晌,她終于是沒想出任何委婉的說法,直接地問道:“姜夫人……籠絡我有什么用呢?”
梁姜氏整個人一頓,心說這可真是梁暮的親姐,說起話來一樣的讓人措手不及。
好在她還是叫得自己姜夫人,這也算是個自家人的叫法,沒有上來就侍郎夫人,梁夫人,已經算是對得起她那個狠心爹了。當年梁夕是怎么丟的,姜挽云雖然從沒問過梁仲白,但她早從梁暮嘴里打聽得門兒清。要姜挽云想來,她給自己改姓楊一點都不奇怪。
姜挽云笑笑:“要說籠絡,也是沒錯的。你雖然不是我生的,可到底是老爺的孩子……”
楊夕微微凝眉:
“他一文不名的時候得你下嫁,可是他卻拋棄妻子,跟著別的女人跑了。你真會在意他的孩子?”
姜挽云掛在臉上的笑容,終于漸漸冷了下來。
她算是看明白了,梁仲白生的這兩個姑娘,一個比一個不是常人。這大姑娘比二姑娘還甚。
姜挽云深深看了楊夕一眼,道:“當年的事情,你不知道。就像如今的事情,你同樣不知道……”
楊夕不由覺得她話里意有所指,不禁問“我不知道什么?”
姜挽云道:“你爹求我,一定要把你請回家去生日。”
楊夕微愣:“他自己怎么不來?”
姜挽云道:“他從三天前,就沒有出過宮了。”
環境的不同,使人的思維了莫大差異。
姜挽云以為,她已經說得很露骨了。這大姑娘應該能聽出來,朝廷大員被扣在皇宮里三天,當是有大事要發生。
但楊夕只以為,這是梁姜氏在幫她爹開脫,一直在忙所以沒空來。所以她也沒有好奇,三天不能出宮的人,到底是如何傳“求”到姜挽云,務必請自己去過生日。
嚴諾一就是在這個時候進來,告知楊夕去瓊州的行程。
楊夕同樣沒有聯想什么,他跟著邢銘到大行來,一開始就是為了鏟除肆虐的厲鬼為禍,只是被魔域爆發的事情打斷了。
以楊夕的觀察,大行王朝這次厲鬼復蘇來勢洶洶,還不知道要生出什么幺蛾子。邢師叔一向是個有擔當的,同時能干八件事兒,互不耽誤。趁著竊天論道召開前的間隙,再把除鬼的事兒撿起來,再正常不過。
而嚴諾一出于一種,戰部的習慣。歷來越大的任務,參與者在真正到位之前沒有必要知道的太多。因為清楚實際情況的人越少,就越不容易泄密,或者臨陣退縮。就沒跟她提起這次出門,是因為瓊州那邊已經出了幺蛾子,死了幾十萬人。
他只說:“首座讓你明天要去瓊州除鬼,讓你跟著去。”
楊夕有點猶豫,于是就把梁家夫人來請她回門過生日的事講了。以嚴諾一的謹慎,自然是當場就玉牌回報了邢銘。只等了三五息的功夫,他握著玉牌抬起頭來:
“首座讓你去。”
楊夕一愣,問道:“邢師叔跟我去嗎?”
嚴諾一異樣地挑了挑眉:“你回家……為什么要首座陪著?”
楊夕道:“不是,不是那個意思。我現在不能離開師叔太遠,因為……”
嚴諾一抬手制止他,表示不用告訴自己理由。如果事涉機密,首座沒說,自然就是他不必知道,或不該知道的。
猶豫片刻,道:“你當初因為五代密藏,被亡客盟元嬰追殺上昆侖山。這樣的事情,可曾發生第二次?雖則當今是太平天下,三巨頭治理得修真界自有方圓,卻也不是沒有宵小亡命。”
楊夕:“什么意思?”
嚴諾一道:“讓你去就去。首座自有安排。”
于是楊夕就去了。
當她和梁姜氏的車架,被堵在家后巷的拐角里,上百亡客盟的殺手團團包圍的時候,楊夕終于氣得想罵嚴諾一的娘。
“嚴師兄這特么是屬烏鴉的吧?”好好的你提亡客盟干什么?
那亡客盟作為民間散修組織,本有三大元嬰,其中鬼枯、折草娘的身死,都與楊夕有著或直接或間接的關系。
亡客盟欲尋楊夕討個說法也是正常,但之前那么多年都不曾尋上門,楊夕就以為他們內部沒什么情誼,是要算了。偏偏人家竟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竟然堵在了連她本人也不知道大門朝哪個方向開的家門口。
楊夕原本因為突如起來的生日宴,而頗有些受寵若驚的心思,終于沉了下來。
她沒急著動手,而是先問:“姜夫人,都有誰知道今日我要到侍郎府過生?”
姜挽云頓時色變。
梁仲白冒著吃罪帝王的風險,在皇宮里面見她,跪著求她辦的事情。她任何人都沒說,親生兒子都是今早兒才叫人去翰林院給請假。眼前這些殺手當然不是自己安排的,另外一兒一女不管是不是自己生的,她都了解得通透,沒這個狠心。
想來想去,最有可能提前安排這一場伏殺的,竟然只有梁仲白本人!
梁仲白一向都是這樣,平時看著窩囊和軟的一個人,拋妻棄子的時候卻比誰都狠!是這個大女兒走了昆侖的路子,礙了他在皇帝面前寵信么?姜挽云這一生屢遭背叛,從不敢低估男人的狠心。
姜挽云心亂如麻,正不知如何跟楊夕開口。
前方堵在巷口的黑衣人忽然往兩邊讓開,中間空出一人寬窄的過到來,一個身穿白衣倒提長劍的男人越眾而出,眉目間三分倨傲,三分狠戾。
他挽了一個劍花,隨后把劍平舉,道:“亡客盟盟主問天,懇與斷刃白允浪門下高足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