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沈夢子在生日會上的驚人壯舉帶來的沖擊太大,趙希西對她有所改觀,不再是單方面的劍拔弩張。
人類的悲喜并不相通,但是偶爾可以產生共鳴。此時回到家,徐好洗完澡,頭發吹到半干,坐在椅子上捧著厚厚一本老版《紅樓夢》細細品讀。
趙希西端著兩杯鮮榨橙汁跑過來獻殷勤,徐好接過杯子小口喝下,彎唇贊一句:“好喝噯?!?br/>
趙希西下巴一揚,滿臉得意道:“那可不!也不看看是誰榨的?!?br/>
她一屁股坐在床頭上,扣著手指欲言又止,這是她的習慣性動作,糾結、不安、緊張的時候都會做。
徐好放下杯子睨她試探著問:“怎么了?有心事啊?”
趙希西長泄口氣,選擇坦白交代:“青橙,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誰都不知道,只有我知道的秘密?!?br/>
“我喜歡陳路杭。”
聽到這個答案,徐好沒有感到太過吃驚意外,她也有暗戀的人,懂那種晦澀難言的心情,整個人像是一汪湖水,隨著他的態度轉化自己的處境,他高興,她替他開心,他難過,她恨自己不能給予任何的幫助,他靠近她的時候,就像是在她平靜的心湖投入一顆石子,水花四散,湖面泛起陣陣漣漪。
“那你要跟他告白嗎?”
趙希西搖頭:“我不敢,而且我覺得他才不會喜歡我這樣的女生?!?br/>
徐好詫異,在她看來,趙希西就是最幸福的小公主,有無可挑剔的家庭,父善母慈,兄長疼愛,人也長得漂亮,杏眼膚白,像是熱血漫畫里走出來的元氣少女,小太陽一樣的存在。
這樣的趙希西在面對喜歡的男孩子時也是會自卑的。
就像張愛玲說的那樣,喜歡一個人會把自己放的很低,低到塵埃里,可心是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喜歡一個人是不會有痛苦的,愛一個人也許有綿長的痛苦,但他給她的快樂,也是世界上最大的快樂。
愛情,原來是含笑飲毒酒。
徐好放下手機攥著的書,拉住她的手:“不試試怎么知道呢?希西你真的特別好特別優秀,他喜歡上你一點都不奇怪,你知道我多羨慕你嗎?可我成不了你,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的。”
“我之前不喜歡沈夢子就是因為他,他們初中的時候就是同班,關系一直很好,她是陳路杭為數不多的女生朋友,之前都傳他喜歡沈夢子,他沒占出來否認,我不是因為妒忌討厭她,我就是看不慣她一方面喜歡白子鈺,一方面又理所當然地消耗陳路杭……”
“可是,今天我看她當眾跟白子鈺表白,又突然覺得她好像也沒那么討厭了,我蠻佩服羨慕她的,這獨一份的孤勇可不是誰都有的,以他們多年的認知她怎么可能感覺不到白子鈺不喜歡她呢,她偏愿意把這份喜歡跟已知的拒絕都扯在明面上,這點兒我挺欣賞她?!?br/>
徐好心里酸酸的這感覺又甜又傷,手握成拳頭和她對碰:“是啊,致敬所有的真心,無論看得見或看不見。能有一個明知道沒結果,重來一次還是會喜歡的人真好,不求山水同行,感謝曾經來過?!?br/>
趙希西忍住眼眶里的濕潤霧氣,笑容燦爛地說:“你像一個資深情感專家。”
徐好心說,醫人者難自醫。
翌日,舒思敏單位調休,一大早去超市買回一大堆東西,說是要給孩子們好好改善一下伙食,徐好寫題寫到十點鐘從房間里出來,抬起左手放在右邊肩膀揉酸痛的手臂,長久壓迫產生的疼痛難忍。
緩了一會兒走到廚房幫舒思敏打下手,舒思敏推拒讓她去看會電視,她說不用還不如廚房有意思呢,舒思敏笑著搖頭,隨她自在。
其間,聊到白子鈺,她詫異:“她媽媽去世了?”
舒思敏長嘆一口氣:哎,太可惜了,他媽是個小有名氣的畫家,人也漂亮,阿鈺隨他媽媽,具體也說不清到底出了什么事,說是自殺,那孩子從家里搬過來那年也才十四五歲?!?br/>
想到白子鈺一個人伶仃,舒思敏一陣心疼,轉過身:“要不青橙你別擇菜了,去阿鈺家喊他過來一起吃飯,這小子好一陣不來了,別傻站吧,快去吧?!?br/>
徐好木木應下,忙不迭地跑進房間里,想給他發個信息,想了想放下,換上衣服,出門。
白子鈺打開門,看到門外站著的人,頗有些意外:“你怎么來了?”話是這么說人還是實誠地從鞋柜里拿出一雙拖鞋放在她腳邊。
徐好換好拖鞋,跟在他身后,他示意她坐在沙發上,她聽話照做,:“阿姨讓我來喊你過去吃飯,今天做了好多菜,你要來嗎?”
白子鈺沒骨頭似的窩在沙發里,一副混不吝的懶散樣,骨節分明的手指無意識地敲點沙發扶手,想起什么問一句:“喝不喝可可牛奶?冰箱里有。”
她點頭說好,他起身去拿,白色衛衣下是遮不住的少年脊骨,肩膀平闊,身型挺拔像是迎風而立的小白楊,小白楊回來后把手里的牛奶遞給她,彎腰的時候不經意露出一排欲氣十足的鎖骨。
徐好認出是之前在校內超市買過的那個牌子,插上吸管小口啜著,熟悉的味道斥滿整個口腔全是她最愛的巧克力的香氣。
她恍然記起她傳完話,他沒給反應,所以,他到底是去還是不去?
兩個人的視線交匯,她往他的方向輕挪了下:“你要不要去?”
……
白子鈺黑漆漆的眸子深邃,靜謐之下有股莫名的神秘感,近在咫尺又遠隔天涯,像是白居易筆下的虛無縹緲山。
想起舒姨的話,他獨自一個人住在這房子里的時候也才十四五歲,他是怎么吃飯生活照顧自己的,那個時候一定很難過吧,現在呢,想到這里,在這一刻,徐好是真的希望困厄苦難都不要叨擾他,群山峻嶺都不會阻撓他,讓他的世界山河無遮,鮮花快樂源源不斷。生活多給他一點兒甜。
白子鈺看到小姑娘白生生的小手遞過來一支棒棒糖,她說:“白子鈺,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吃點甜的,會好很多,你可以隨時管我要。”
他接過放在手心里打量,沉甸甸地是她第一次給他的那款,他點名要的草莓味他笑著說:“隨時要都能有?”
她鄭重篤定地告訴他。
“隨時。”
“行,我記下了?!?br/>
白子鈺跟著她來到徐家,舒思敏看到朗月般的清瘦少年,嗔怪道:“阿鈺,今天中午做了你喜歡的土豆燉牛腩和火丸子一會兒可得多吃點,你看你瘦的!”
白子鈺乖聲附和,趙希西看著在自家母親面前乖的跟個小虎崽一樣的人,噗嗤一笑接話道:“媽,你不知道人老白這種清瘦款的在學校多受女生歡迎,前仆后繼呢?!?br/>
舒思敏笑道瞪她一眼:“這孩子,成天胡說八道?!?br/>
趙希西撇嘴,:“才不是胡說,我跟青橙都撞見過好幾回了?!?br/>
趙平南怕她嘴上沒個把門,夾了一塊可樂雞翅丟她碗里說:“吃你的飯吧,吃都堵不住你的嘴?!?br/>
白子鈺抬睫,和她的視線交匯,他挑眉勾唇一笑,徐好心有些累,這人吃飯就老實吃飯,好幾次不受控地看他都能和他的視線對上,她快被他眼神勾死了。
靠。
——
飯后,他去趙平南房里打游戲,趙希西尋思好不容易湊足四個人,興沖沖地跑回房去拿狼人殺紙牌。
趙希西是游戲黑洞,首輪拿到預言家,被白子鈺的狼人捶死,出師不利沒起個好頭,后面的節奏被虐頹到懷疑人生,賭徒心態后面連殺幾局殺紅了眼,也沒改了頹勢。
徐好安慰她:“你別心急。”用那種“你就不能讓讓她”的眼神看一眼始作俑者。
白子鈺勾唇一笑,無辜地聳了聳肩問道:“你應該不需要我讓吧?”
要不怎么說趙希西輸牌不輸面,牌品見人品呢,狠厲眼風剜了他一眼:“用不著!輸給你這種心機男沒什么好說的,我認!”
白子鈺失笑,指間捏著張牌:“你這人還真是錙銖必較,輸就輸,還不忘詆毀我一番。”
趙希西是那種我可以自黑你不能摸黑我的那種,聽他這么一說,那她可不干:“你就是心機蓄意誤導我,我善良信敵,才會大意失荊州,我雖敗猶榮,你懺悔去吧你。”
白姓心機男笑了笑:“得嘞,給您賠不是。”
趙希西滿意了,想起一出是一出:“青橙,你的拍立得放哪呢?”
徐好收紙牌隨口回道:“就在書桌上?!碧ь^睇她一眼“要用嗎?我去拿過來?!?br/>
“用的用的,你歇著,”趙姓善良下巴一抬“心機男你去拿,就在出門右手邊那間房里,書桌上?!?br/>
趙平南剛要起來,就見這少爺站起身趿拉著拖鞋走出去,一臉懵逼,換成平常想使喚這位哥難于上青天,白子鈺心情好,嘴角掛著自己都沒察覺出的笑大搖大擺走進她的房間。
粉色的墻體,白色木藝床,紫色蝴蝶結的床上四件套,床頭上靠著一只紫色長耳朵兔子,米白色的拍立得就放在書桌左上角,拿在手里剛要走,看到敞開的筆記本。
像是閱讀完的讀書筆記,隨手記的那種,他有點好奇停下來多看了幾眼。
——
都道是金玉良緣,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對著,山中高土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是意難平。
他注意到下方還有幾行字跡娟秀工整的小字。
只要想起一生中最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來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危險的事固然美麗
不如看她騎馬歸來
面頰溫暖羞慚低下頭回答著皇帝
一面鏡子永遠等候她
讓她坐在鏡中常坐的地方
望著窗外
只要一想起一生中最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滿了南山
是張棗的《鏡中》,只是他不明白數字717是指什么,她走進來,瞥到桌上的筆記慌住神,忙不迭上前合上書頁。
他笑:“怪我,失禮了?!?br/>
“沒什么,走吧,希西再催了?!?br/>
那天,有了四個人的第一張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