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太后所住的慈吉軒,張俊滿臉惑色,抬眸遲疑著打量了皇帝的幾次,終被察覺。</br> “有話就問。”楚稷道。</br> “諾。”張俊忙低頭,“下奴只是不明白……皇上明明喜愛佳妃娘娘,為何又不肯封她貴妃?雖是如此晉封確是快了些,但這主意是皇后娘娘提的,朝中的諸位大人想來也說不得什么,議論不到您頭上。”</br> 楚稷輕哂:“若只是議論朕,倒也不怕。”</br> 張俊一怔,惑色愈深:“那……”</br> “捧殺。”楚稷道。</br> 頓了頓,他又搖頭:“許是朕多心吧。”</br> 他仿佛自言自語。</br> 上一世的皇后也是她,他自問還算了解她的品性。</br> 妃嬪相爭的事,她素來不感興趣。</br> 上一世的這個時候,他身邊雖然沒有阿鸞,卻有儀嬪,也陸陸續續有過別的寵妃。那時候他和古往今來的大多皇帝沒什么兩樣,仗著年輕也曾風流,后宮的美人沒有斷過,可皇后待她們都很寬和。</br> 這樣一個人,他不該疑她別有用心。</br> 況且他已活過一世,自然慮事周全。而皇后現下是真真正正地才十九歲,思慮欠妥倒也正常。</br> 楚稷這般想著,姑且安下心,又說:“朕先去看看永昌再回清涼殿。”</br> 永昌現下一歲四個月了,牙牙學語,愛說愛笑。皇后對他很是費心,與他上一世所見如出一轍,但他實在不想永昌活得跟上一世一樣。</br> 清心苑中,顧鸞梳妝妥當不久,兩個孩子也被送了回來,跟孩子一同回來的還有太后的厚賞。顧鸞謝了恩,便讓乳母抱兩個孩子進殿去歇息。</br> 到了晌午,孩子們就被抱到清涼殿去行了百日禮。其實他們什么也不懂,只要安心睡大覺便是,顧鸞也只需去椒房殿赴個宴,簡單應酬一二。</br> 倒是楚稷這個做父親的,在百日禮上又要射箭又要念祝詞,更免不了與前來慶賀的宗親朝臣們喝酒,晚上回到清心苑后倒頭就睡。</br> 如此一來,翌日清晨顧鸞倒醒得比他早了。所幸這是在行宮,早朝的規矩也不似在宮中那么嚴,君臣原就都可晚到半個時辰。</br> 顧鸞就徑自起了身,小聲囑咐張俊:“一會兒皇上醒了,你記得去廚房端醒酒湯來。”</br> “下奴知道。”張俊應下。顧鸞自去梳妝更衣,兩刻后就出了門,照例去椒房殿晨省。</br> 行宮之中景致優美,不似京中皇宮那樣處處肅穆,各樣規矩便都松一些。</br> 晨省時嬪妃們若到得早,不必像在宮里一樣干站著等,大多在殿前的院子里小坐賞花。</br> 顧鸞到后就跟賢昭儀一同坐到石案邊談天,說起皇帝昨日喝得大醉,賢昭儀繃不住地笑:“怨不得。昨日白天臣妾去向太后娘娘問安,正碰上皇上從椒房殿離開,說是剛看了看皇長子。皇上特意提起晚些會去看b穎,免得讓孩子們覺得宮里單為兩個弟弟熱鬧。誰知到了晚上橫等豎等也沒等來……原是喝醉了。”</br> “呀。”顧鸞輕輕咋舌,“皇上應了大公主么?那我今日該提醒她。”</br> “也不妨事。”賢昭儀搖搖頭,“孩子才一歲多,太小了,話都還聽不懂幾句,更記不住什么,皇上太擔心了。”</br> 顧鸞卻說:“應了孩子的事不能忘的。”心里就將事情記了下來,想著下午必要提醒楚稷。</br> 又過不多時,殿門大開,眾人都看過去,景云邁出門檻,頷首福身:“娘娘已梳妝妥當,請諸位娘娘、娘子進殿問安。”</br> 眾人便止了交談,陸續進殿,齊齊見了禮,依位份入座。</br> 皇后笑看向顧鸞:“兩個孩子都過了百日,健健康康的,本宮看著也高興。昨日去太后娘娘那里,太后娘娘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佳妃,你平日里可多帶孩子去見一見太后。”</br> “諾。”顧鸞抿笑欠身。</br> 皇后的目光便從她身上移開了,望向眾人:“這日子過得真快,眨眼的工夫,明年又該大選了。”</br> 這話說得幾人瞬間面色都一變。</br> 舒嬪的臉色顯得尤為難看――日子過得是快,她還沒侍過寢呢,就又要大選了。</br> 卻緊跟著就聽皇后又說:“既有新人要進來,本宮也不想委屈了你們。昨日已同皇上議過,會先大封六宮。舒嬪晉妃位,賢昭儀、唐昭儀封嬪,何美人晉婕妤,秦淑女晉選侍。”</br> 幾人聞言,皆離席下拜:“謝皇上、謝皇后娘娘。”</br> 皇后抿笑:“過幾日便會有正式的旨意下來,到時再謝恩吧。”</br> 言畢,她再度看向顧鸞,臉上的笑容一成不變,和和氣氣地告訴她:“佳妃誕育兩位皇子,本宮原想著這是大功,封貴妃也無妨,便也向皇上請封了。可皇上覺得你有孕時才剛晉了位,貴妃之位姑且不急,可先緩緩。”</br> 顧鸞淺怔,抬眸。</br> 皇后續道:“但皇上也提起,你封佳妃時身懷有孕,怕你的身子吃不消便先免了冊禮。此番舒嬪封妃,當將你的冊禮補上才好,本宮會讓禮部將一應事宜一起備下。”</br> 顧鸞聞言也離席,垂首福身:“謝娘娘。”</br> 皇后點點頭,便讓眾人散了。淡看著她們告退,她心底一陣慌亂并一陣快意齊涌,情緒難辨。</br> 想起皇帝昨日看她的神色,她到現在都有些不安。</br> 可是細想,那神色里其實又沒什么,無分毫怒意。</br> 更要緊的事,她沒有做錯。她只是為佳妃請封罷了,任誰聽了都只能贊她賢良大度。</br> .</br> “佳妃娘娘!”</br> 椒房宮外,顧鸞剛要登上步輦,賢昭儀喚了聲,疾步跟上來。</br> 顧鸞轉過身,她一把握住顧鸞的手,神色間多有幾分驚疑:“怎么回事?聽著可不對……”</br> 顧鸞垂眸笑笑:“你是覺得皇上不肯封我貴妃不對?”</br> 賢昭儀點點頭:“娘娘……可不能與皇上生隙啊。”</br> “沒有。”顧鸞笑意更深,“皇上不肯就對了。你放心吧,我心里都有數。”</br> 賢昭儀的神情這才放松了些,顧鸞攥了攥她的手:“我會記得提醒皇上去看大公主,先回了。”</br> “好……”賢昭儀略顯怔忪,俄而匆匆福身,行禮恭送。</br> 回到清心苑,顧鸞走進臥房一瞧,發現楚稷竟還躺著。</br> 他閉著眼,手腕搭在額上,應已醒了,只是不想起床。</br> 顧鸞啞然,坐到床邊推推他:“不上朝了?”</br> 楚稷皺眉,一拽被子,腦袋縮進去:“免朝了。”</br> 顧鸞:“?”</br> “昨日就那屬那幾位重臣敬酒敬得狠。”他在被子里甕聲甕氣,“今天就算我起得來他們也起不來。”</br> 顧鸞笑出聲,又推他:“我傳膳來,起來一起吃點東西你再睡?”</br> “好……”他心不在焉地應了聲。</br> “我還有個事要問你。”顧鸞頓了頓,“方才晨省時,皇后娘娘說她昨天給我請了封,要封我為貴妃?”</br> 楚稷沉思頓時清明,一把揭開被子,坐起身:“皇后跟你說的?”</br> 顧鸞羽睫壓低:“是呀。”</br> “她怎么說的?”</br> 顧鸞如實道:“她說我生下兩位皇子,原是大功,她有心封我貴妃,但你不肯。”</br> 楚稷只覺腦中怒氣一竄,更多的卻是緊張:“你聽我說……”</br> “你不用解釋,我知道。”她抿著笑,“宮里對我的議論已經很多,若再封貴妃就更惹眼。來年新嬪妃進宮,必有一爭,我是寵妃原就已是眾矢之的。倘若再坐到貴妃的位子上,更會有人想聯手把我踩死。到時候若再有那么一個兩個家世出挑的,將久不得寵的事與家里一說,朝臣們更不免將錯處都怪到我這新封的貴妃頭上,覺得皇上偏寵妃妾以致行事失了分寸。”</br> 楚稷啞了啞,笑起來:“你想得挺明白哈……”</br> 她自然想得明白。回想上一世,早些年她雖都在尚宮局,卻也知道每逢新宮嬪進宮都要有一場惡戰,在越惹眼的人就越容易在這場惡戰里死得不明不白。</br> 而等這場惡戰過去,雖說宮中紛爭也不會停,卻會緩和許多。尤其是意識到自己無緣圣寵的嬪妃,大多會偃旗息鼓――要么直接安生過日子,要么也先想想如何博得圣心再說,不必再一門心思地與寵妃對著干了。</br> 是以他在此時擋住她封貴妃的路,是真的在為她著想。</br> 凡事操之過急都容易弄巧成拙,不如徐徐圖之。</br> 更何況妃位也不低了,重生之始她甚至沒想過這樣的高位,只覺這一世能與他名正言順地相伴便好。</br> 她沉了沉:“可我又覺得有點奇怪。”</br> 楚稷神色微凝:“奇怪?”</br> 顧鸞黛眉蹙起,打了很多遍腹稿的話到了嘴邊還是卡了殼。</br> 她搖搖頭:“我不知該怎么說……”</br> “你直說便是。”他道。</br> 顧鸞沉吟斟酌措辭,他想了想,先道:“你可是覺得皇后不該提這個議?”</br> 她點頭:“是。”</br> 只是提議也罷了。皇后還拿他回絕了的事故意在她、在后宮眾人面前說,聽著像在挑撥他二人間的關系。</br> 可轉念想想,皇后又似乎只是開誠布公地講了經過,抓不出明顯的錯來,她便拿不準了。</br> “可能是我多心了。”她道。</br> 楚稷沉默了會兒,嘆氣:“其實我與你的想法差不多。”</br> 顧鸞一滯:“那……”</br> “但我也怕是自己多心。”他邊說邊伸臂攬過她,顧鸞倚進他懷中,他又道,“先不必想這些了。不論出什么事,還有我在呢。”</br> 溫和的口吻灌進她心里,顧鸞不安了一路的心神驟然放松。在他懷里又倚了半晌,她輕聲道:“起床用膳吧。”</br> 小半個月后,圣駕回鑾。</br> 十月中旬天已很有些冷了,只是早些時候楚稷一心想著兩個孩子的百日,不肯被回宮的事攪擾。</br> 如此回了宮中,很快便是眾人加封的冊禮。底下的嬪妃還好,顧鸞與舒嬪兩個人的妃位冊禮尤為隆重,都自清晨就忙起來,一忙便是大半日。</br> 冊禮之后,二人還要同去棲鳳宮向皇后問安,得以往回走時已是下午。途中經過啟德宮的宮門,宮人們正忙著,因為先前與舒妃同住的唐昭儀封了謹嬪,也是主位了,不宜再在啟德宮隨居,皇后便將安和宮撥給了她。</br> 顧鸞坐在步輦上,靜聽著啟德宮宮墻內傳出的忙碌聲,忽地好笑,腹誹楚稷太能誆人。</br> 那時候為了將儀嬪張氏支遠,他明里暗里地指點欽天監前來“進言”,說安和宮風水不好。</br> 如今張氏沒了,安和宮的風水突然就沒事了,欽天監還說“有吉象”,“住進去能事事興旺”云云。</br> 真是君臣一起編瞎話。</br> 安和宮中,謹嬪唐氏搭著楓錦的手進了正殿,環顧四周,已找不到什么張氏從前住過的痕跡。</br> 謹嬪徑直入了寢殿落座,楓錦陪在一旁,見榴錦低眉順眼地進殿來上茶,冷著臉接過,口中生硬道:“退下吧!殿里不用你侍候。”</br> 榴錦眼眶一紅,多少有些委屈。謹嬪接過楓錦奉上的茶盞,一語不發地抿了口,待榴錦退遠才啟唇:“她心思不好,咱小心些就是了,你倒也不必這樣兇,沒的平白結怨。”</br> 楓錦擰著眉:“奴婢原也不想跟她計較,可聽說她從前和張氏有些走動,心里總覺得晦氣,也不知她從前在您跟前說的那些話有多少是在幫張氏暗中謀劃。張氏的心思那么毒,您能躲過一劫真乃萬幸,稍不留神就要在她身上吃虧了!”</br> 謹嬪聽她這樣說,便也不再多言什么了。</br> 的確,打從知道榴錦與張氏相熟之后,她仔細回想,榴錦頗有些舉動來得奇怪,不知是在打什么主意。只是張氏已亡,再探究那些也無甚意義罷了。</br> 謹嬪只又道:“你添個心眼兒就是了。這回我既借著封嬪大動了宮里的人,把你名正言順地擱到這掌事的位子上,就不會再讓她湊到跟前來。你平日里把她約束好,莫再讓她惹出事端。”</br> “奴婢知道。”楓錦福身,見謹嬪露出困乏,便上前為她卸了珠釵,扶她去小睡。數丈外的純熙宮中,大公主手里抓著片橘子,見二弟醒著就晃晃悠悠走向搖籃要喂給他,被賢嬪一把攬過來:“這他不能吃!”</br> 大公主望著母親,不快地皺起眉頭。</br> 賢嬪捏捏她的小手:“b穎自己吃,弟弟太小了,吃不得的。”</br> 大公主眉頭皺得更深,清晰地吐出一個字來:“酸!”</br> 賢嬪訝然瞪眼:“自己嫌酸你還喂給旁人?!”</br> 顧鸞坐在妝臺前梳著頭,聞言噴笑,轉過臉:“我們大公主越來越聰明了,日后必能將弟弟們都治得服服帖帖。”</br> 這話大公主沒太聽明白,卻從口吻辯出是在夸她,就咧著嘴笑起來。</br> “還笑!”賢嬪輕一拍她的額頭,顧鸞從鏡中看著賢嬪:“你真不遷宮?自己當一宮主位總是自在些的。”</br> 賢嬪望過來:“娘娘這話說的,臣妾在娘娘這里,哪有過半分的不自在?”說著她起身走向妝臺,“再說,明年新宮嬪入宮,是什么性子也都說不好。臣妾懶得當主位跟她們打交道去,還不如在娘娘這里躲個懶。”</br> “這咱們倒是想法一致。”顧鸞笑瞧著她。</br> 想到新人入宮,她心里也累。楚稷寵與不寵都不打緊,人多起來總是要有煩心事的,她也不想摻和。</br> 只可惜躲懶這種事,賢嬪做得,她這個身在妃位的卻做不得。來日皇后為新嬪妃們安排宮室,不論安排多少個進來她都得接著,只盼自己能鎮住她們。</br> 轉眼又幾個月翻過去,禮部擇定了三月里的吉日以供殿選,秀女們便在二月先入了宮,學上一個月的規矩。</br> 一時間,毓秀宮中被塞得滿滿當當,宮人們閑來無事也都拿大選之事當做談資。顧鸞即便無心細作打聽也聽說了不少,譬如太常寺卿的女兒佘氏生得最美、某位翰林的女兒閔氏才名冠京。還有個傳言傳得最熱鬧,說是哪個江南來的姑娘也姓顧,“眉眼有三分像佳妃”,為此成了毓秀宮中炙手可熱的人物。</br> 這樣的傳言,皇后亦有所耳聞,不覺間上了心,就問景云:“毓秀宮的那個顧氏,與佳妃可沾親?”</br> “并不沾親。”景云搖頭,“只是都出自江南,可能數代之前有過些許聯系吧。但即便是有,也遠得查不到了。”</br> 皇后略作沉吟:“得空傳她過來,讓本宮瞧瞧。”</br> “諾。”景云躬身。</br> 本朝大選,宮中實際的規矩與外界所知很不相同。百姓們只道是殿選一錘定音,實則之前還有諸多遴選過程。</br> 太后、皇后、皇貴妃、貴妃,乃至其他有權協理六宮的嬪妃都可提前請秀女到跟前喝茶小坐,若覺品性尚可,就可以先定下來,到殿選當日再走個過場留了牌子便是。</br> 顧鸞于是很快就發現,皇后對這次大選很是上心。雖說上一世她沒太和皇后打過交道,不知她那會兒是如何為楚稷選人,卻也知三年前的那回皇后不曾這樣費過神。</br> 現如今,皇后三天兩頭地挑一些秀女去棲鳳宮喝茶,瞧著為免過于殷勤。再想想先前為她請封貴妃的事,顧鸞的心思動搖地愈發厲害,愈來愈覺得她和楚稷或許都沒有多心,皇后就是對她生了敵意。</br> 這樣的心思一起,顧鸞自然更不想沾染是非,就命宮人緊閉了宮門,免得那些去棲鳳宮陪伴皇后的秀女途經純熙宮時會動什么心思。</br> 然而她如此設防,也并未能防住她們的心思。</br> 楚稷近來又忙了一些,常是傍晚用膳時才得空過來,顧鸞下午就總邀賢嬪過來待著。這日二人坐到廊下一同喂馬,有意坐得遠了些,遛得柿子在她們間走來走去,繞上三五個來回才能吃到半個蘋果。</br> 后來柿子急了,再走到賢嬪面前伸脖子就拱她,賢嬪躲閃不及被撞了個滿懷,馬腦袋又大,她險些沒坐穩從石凳上仰過去。</br> 還沒坐穩,又被柿子粗糙的大舌頭舔了一臉。</br> “別鬧!”賢嬪邊推柿子邊笑,正匆忙摸帕子擦臉,宮門外忽而響起女子緊張地告罪聲:“皇上恕罪!”</br> 院中倏然一靜,顧鸞與賢嬪相視一望,側耳再聽,那聲音里更添了幾許更咽:“臣女……臣女方才不甚崴了腳,身邊只帶了一個宮女,只好讓她先去找人,自己在這里等一等她。”</br> 二人一聽她語中的稱呼就猜到是今年的秀女,不禁都蹙了眉。顧鸞睇一眼身邊的動人,示意他們將宮門打開,兩名宦官剛提步往那邊走,外面又響起一跌聲的驚叫,有那秀女的,還有宮人的。</br> 兩名宦官前去開門的宦官忙加快了腳步,行至朱紅大門前,躬身將宮門打開。</br> 稍開了幾寸,外面的場景就映進了眼簾。瞧著應是那秀女回話間足下不穩,往前一跌,手便“好巧不巧”地扶在了楚稷手腕上。</br> 顧鸞視線掃過,無話可說,與賢嬪一齊迎至宮門處,垂眸見禮:“皇上圣安。”</br> “……佳妃。”楚稷手腕掙開,旋即邁進宮門,伸手扶她。</br> 顧鸞抬眸睨他一眼,視線轉而落在那秀女面上,盈盈含笑:“天氣尚涼,姑娘既傷了腳,別再受凍。霜白,你扶她去廂房歇著吧,傳太醫來。”</br> “諾。”霜白平穩福身,便去扶那秀女。那秀女卻很有些局促,戰栗了一下,才想起謝恩:“謝娘娘……”</br> 顧鸞不再看她,神色淡淡地朝楚稷頷首:“皇上請。”</br> 賢嬪識趣地再度一福:“臣妾告退。”</br> 言畢幾人便各走各的,賢嬪自回住處,那秀女被霜白扶去廂房。楚稷則與顧鸞進了殿,剛邁進寢殿的門,顧鸞就聽他說:“你是不是生氣了?我可沒動她,她突然栽過來我來不及躲罷了!”</br> 顧鸞聽到一半就想笑,屏住了,斜眼覷他:“我生什么氣?你若真喜歡,留下就是了。我這就可以在純熙宮收拾個院子給她,方便她殿選后住進來。”</br> “……”楚稷臉色發白,“別生氣啊,我真沒……”</br> “噗。”她實在沒繃住,再憋回去已經晚了。</br> 楚稷眉心一跳,繼而猛然伸手,她不及躲,被他一把按進懷里,兩只手毫不留情地往她腰間撓。</br> “我說了我沒生氣!!!”顧鸞邊笑邊叫,“你瞎想不怪我!放開我!哈哈哈哈……我錯了!我錯了!!!”</br> 她的笑音傳出去,隔著門窗墻壁雖變得模糊,也仍悅耳動聽。剛被扶到廂房落座的秀女聞聲一怔,目光投向正殿,半晌回不過神。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