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里笑鬧尖叫聲不斷,宮人們自知是皇上在和佳妃娘娘逗趣,卻把柿子急得在院子里團團轉。</br> 伴著一聲嘶鳴,寢殿里笑聲輒止,顧鸞一手按住楚稷的手一手捂著自己的嘴,眨眼與他對視。</br> “……”楚稷壓音,“它這么護主嗎?”</br> 顧鸞噙著笑一拍,將他還伸在他腰間的手拍開:“不許撓了!不然它急了沖進殿怎么辦!”</br> 楚稷瞇眼,嘴角輕挑:“饒你這一回。”</br> 言畢一喚:“張俊。”</br> “皇上。”張俊行上前,楚稷睇了眼殿外:“去告訴毓秀宮的人,那秀女既受了傷,總要先好生養著,大概也學不好宮中禮數了。讓他們送她回家吧,明日就離宮。”</br> “諾。”張俊應聲,顧鸞卻道:“別!”</br> 楚稷看她,她搖頭:“你不喜歡,殿選時不留她便是了,不必這樣早早打發回去。”</br> 楚稷挑眉:“她是什么心思,我清楚,你也清楚。若不打發走,旁人見了還當我吃這一套。”</br> 顧鸞又說:“宮中大選,能入選的本百中無一,多數秀女都知道選不中才在情理之中。她如此鉆營,可見家里平時是如何教的她。這世道男人總有多得是的法子建功立業,女兒家的出路卻沒有多少,倘使她自幼就被家里寄予厚望要入宮為妃,此番只是沒選上便也罷了,若再早早就被宮里打發回去,今后的日子不知要如何過了。”</br> 在宮里行止失當過的貴女,怕是連議親都會變得艱難,那秀女罪不至此。</br> 楚稷皺眉看看她,手又往她腰間伸。嚇得她立時想躲,他卻只是環住了她。</br> “心眼兒這么好嗎?”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br> “將心比心罷了。”她低下視線,避開他的目光。</br> 她實是因為看過聽過的事多了,才能這樣將心比心的。</br> 本朝的宮女其實并非人人都會在宮里留一輩子。</br> 從二十五歲開始,只要碰上采選有新的宮女添進來,她們便都有機會離宮。既有這樣的規矩,她上一世又為何一路熬到了尚宮女官、又熬到了當御前掌事?不就是因為知道自己出了宮便是嫁人成家的命嗎?</br> 談婚論嫁,憑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固然相信父母會好生為她挑選夫婿、婚后也會為她撐腰。可若不是她喜歡的,日子也終會過得難受,與其去那樣賭運氣,還不如留在宮里當她的女官。</br> 而若她出了宮能有機會像男人們那樣用五花八門的法子為自己謀生,她必是愿意出宮的。</br> 楚稷卻不知她是因久經世事而有的感慨,聽她一番話說得意味深長,心下便思索起來:是不是近來過得煩悶,是以悲春傷秋?</br> 略作斟酌,他拉著她坐到茶榻上:“阿鸞。”</br> “嗯?”</br> “我近來又忙起來了,白日里總不得空來看你。”</br> “沒事的。”顧鸞口吻平靜,“你忙你的。”</br> 他置若罔聞:“永昕永昀都八個月大了,又有乳母們照料,你還是來紫宸殿吧。”</br> 顧鸞淺怔,抬眼看他。</br> 他問:“好不好?”</br> 他其實還是喜歡她在御前待著。否則不忙時還好,他隨時可以過來,如今忙起來他整天整日地扎在案牘奏章里,抬頭見不到她,總覺得少點什么。</br> 顧鸞沒多猶豫,點了點頭:“好。”</br> 比起后宮,她也更喜歡在紫宸殿待著。</br> 一拍即合,都很愉快。顧鸞轉而吩咐燕歌傳了膳,用完晚膳,燕歌又入殿稟了話:“太醫給那位姑娘看過了,上了藥,說讓好生養著。”</br> 不多時,張俊自殿中退出,走進廂房,皮笑肉不笑地躬身:“姑娘安好。”</br> 房中的秀女頓時緊張。她的腳是真疼,早些時候她咬緊牙關費了好些工夫才崴成這樣。可見到這位御前的掌事公公,她還是強撐著站了起來:“公公……”</br> 張俊垂眸:“皇上看您傷了腳,怕您養不好落下病根,吩咐毓秀宮單獨撥個院子給您,再指幾個宮人過去侍奉。外頭已備好送您回去的步輦,走吧,下奴隨您去一趟。”</br> 秀女心中一喜。</br> 這樣的厚待,難不成皇上對她……</br> 她又趕忙道:“不敢勞煩公公,臣女自己回去便是。”</br> 張俊脧她兩眼:“下奴還要去跟毓秀宮交待清楚呢。”</br> “哦……”那秀女了然,不敢耽擱,趕忙隨張俊往外走。</br> 兩名宦官攙扶著她,她顧不上疼,只想盡量跟上張俊。腳腕處的一陣陣酸痛直往上灌,幾能涌至膝間,卻只在她心中激起一重重喜悅。</br> 若她能入選可就太好了。哪怕位份低些也不怕,她可以慢慢往上爬。</br> 嫡母說得對,家中只空守一個高不成低不就的爵位是不行的,她那幾個不爭氣的哥哥也指望不上。</br> 若她能討得皇上的歡心,一切都會大不相同。</br> 行了近三刻,一行人才到了毓秀宮。早些時候已有御前宮人先一步趕過來挑好了院子,見到他們就上了前,恭恭敬敬地將人往院子那邊請。</br> 張俊則直奔后院,去見幾位教習女官。這個時辰幾位女官也已回屋歇著了,聽聞張公公來都是一愣,匆匆迎出屋,張俊在院中站定腳:“連個秀女都管不好,您幾位可真是辦了個好差事。”</br> 幾人尚不知出了何事,面面相覷。</br> 張俊輕笑:“方才送回來那個秀女你們最好是能看住,讓她好好養傷,別再惹出什么事來。今日這事,若依皇上的意思就該直接打發她回去,是佳妃娘娘心慈才先留下了她。倘使她再出什么事,你們這教習女官我看也不必當了!”</br> 張俊說罷,拂塵一揮,轉身就走。</br> 幾位女官打了個寒噤,忙差人去純熙宮打聽究竟出了何事,千叮嚀萬囑咐地讓那生得靈巧的小宮女嘴巴甜些,千萬惹純熙宮的姐姐們不高興。</br> 毓秀宮西側的院子里,那秀女雖然腳還疼著,卻一夜好眠,夢中盡是好事。</br> 翌日醒來時已日上三竿,她迷迷糊糊地睜眼,看見天色驚坐起身,匆忙起來穿衣裳。</br> “姑娘。”兩位年近三十的女官進了屋來,見她著急,和和氣氣地上前幫起了忙。</br> 秀女埋怨道:“怎的不叫我一聲。這么晚了,怕是誤了好些事。”</br> “不會無事的。”其中一位淡淡道,“皇上吩咐,讓您好生養傷。”</br> 秀女搖頭:“規矩總要學的。”</br> “不必學了。”那宮女頓了頓,“往后的日子,您都不必學了。”</br> 這聲音太冷、太淡,飄忽而不帶感情。秀女正穿衣的手一頓,怔怔抬眸:“姑姑什么意思?”</br> “姑娘好生歇著就是了。”二人立直身子,垂眸毫無感情地稟著話,“雖說依皇上的意思就該即刻打發您走,但既然佳妃娘娘開口求了情、皇上也應允了,咱們便也會依旨好生照顧,供給您的衣食皆會是毓秀宮里頭最好的,左右也就這十來天了。可姑娘您也要知道,奴婢們在宮里當差都不容易,您若還不能安分,非要惹出什么事來,奴婢們的前程便就毀了,您最好心里有個數,別貿貿然地往這院門外去,免得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br> 這話落入那秀女耳中,猶如五雷轟頂。</br> “什么……”她薄唇翕動,慘白著臉色連連搖頭,“不……不行……”</br> 與此同時,佳妃的賢名卻在毓秀宮里傳開了。秀女們私下里聊起來,都感嘆佳妃娘娘可真是個大善人。</br> “聽說是失儀失到皇上跟前呢――怎么就那么容易便碰上皇上了?我看就是有意爭寵吧。就這,佳妃娘娘竟還肯顧及她的面子讓她先留下來,也不怕再鬧出事。”晌午小歇的時候,幾個秀女一同聚在屋里說著話。</br> 另一人也道:“就是的。若換做是我,怕是比皇上還想讓她走。若不然這回她失了策,下回卻成了事怎么辦?佳妃娘娘這是拼著圣寵被奪也要給她留情面,我可辦不到。”</br> “要么佳妃娘娘能長寵不衰呢。”立在矮柜前自顧自沏茶的秀女也插了話,“單這樣一比就瞧出來了,高下立現。”</br> 這些話沸沸揚揚地傳開,第二日傍晚,顧鸞就聽燕歌說了。</br> 她在紫宸殿伴著駕,燕歌不敢上前貿然將這話傳到皇帝耳朵里,就借了個由頭將她請到外殿稟事。于是楚稷看著折子,就聽外頭驚起一句:“怎的就又議論開了?!”</br> 楚稷抬眸,看一眼外面,又看向側旁的張俊,張俊低眉順眼地提醒:“應是在說毓秀宮的事。”</br> 哦。</br> 楚稷抿笑,視線安然落回手中的奏章上。</br> 顧鸞不多時折回殿中,擰著眉頭坐回御案邊,他目光不動,攥起她的手吻了下:“不生氣哈,有賢名又不是壞事。”</br> “你知道?!”顧鸞沒好氣地把手抽回來,盯著他,看著他笑意綻開。</br> 她一下子懂了:“是你傳的話!”</br> “我沒有。”</br> “就是你!”她瞪他,他不再爭辯,繃著笑佯作若無其事地繼續看折子。</br> 當然是他干的。</br> 他慮及她寵妃之名猶盛,與妖妃只差一線,早就想為她立一立賢良淑德的好名聲。</br> 送到眼前的機會當然要用啊。</br> 再說他又沒有瞎編!</br> .</br> 棲鳳宮中,皇后用過晚膳又給皇長子讀了會兒詩,讀罷想去太液池邊散一散步,卻是還沒出宮門就聽到了宮人們的閑言碎語。</br> 皇后面上笑意頓失,景云見狀,忙喝住那兩個宮女,聲色俱厲:“拖下去掌嘴!”</br> “罷了。”皇后止了她的話,強緩一息,搖了搖頭,“本宮只是想到了些別的事,跟她們不相干。佳妃常伴皇上左右,素日行事得體,宮里頭夸她是應當的。”</br> 景云頷首輕道:“是……”說著忙擺了擺手,令那兩個宮女退遠了些。</br> 皇后不再多言,搭著景云的手邁出宮門,心中憋悶得厲害。</br> 她總能將話說得得體。只要她愿意,她便永遠都能做出賢惠大度的樣子。</br> 她也喜歡這樣的自己。在她心里,那些名留青史的賢后大抵就是這樣,不爭不搶又善解人意。</br> 一直以來,她都覺得那樣活著是自己心甘情愿。可這些日子,她卻愈發覺得支撐得疲累。</br> 她越來越動搖了,許多時候她都覺得賢惠這兩個字讓她變得既疲倦又孤獨。偶爾聽宮人說起佳妃與皇上間的溫柔小意她竟會有些羨慕,羨慕佳妃能那樣纏著皇上,分毫不去顧忌什么名聲。</br> 皇后一路走得心不在焉,傍晚的夜色低低地壓著,她心里一陣陣地發沉。</br> 待得太液池映入眼簾,視野突然開闊,她終于重重地吁出一口郁氣來。景云察言觀色,壓著音勸她:“宮人們總是碎嘴的,憋不住地要亂嚼舌根,娘娘別跟她們計較。”</br> 皇后沒說話,景云遞了個眼色示意后頭的宮人們退下,扶著皇后落座到湖邊的石凳上。</br> 皇后凝望著平靜的湖面,腦海里鬼使神差地想起佳妃剛進后宮那會兒與皇上在水榭共眠之事,沉吟半晌,怔怔開口:“景云,你總說佳妃守禮。可這嬪妃得寵久了……能有幾個不打后位主意的?”</br> 景云聽得心中一緊:“娘娘……”</br> 皇后側首,目光定在她面上:“她先是一味地纏著皇上,又是這樣四處散播賢名。皇上吃她那一套便算了,本宮不是看不明白。”</br> 景云抿唇:“這……也說不準。宮人們總愛找些事議論,那些事也未必就是佳妃……”</br> 話音未落,皇后一記眼風掃過來,她忙閉了口。</br> 景云噎了噎,躬身垂眸:“娘娘身居后位,若留個意也好。”語中一頓,她又說,“可皇上寵著她,您也不好明著治她。依奴婢看……您別著急,毓秀宮的那位顧氏是個聰明的,既知您的心意,又跟佳妃有幾分像。您在殿選時留了她的牌子,讓她慢慢替您辦事便是。您還是得好生撫育皇長子殿下,那才是重中之重呢。”</br> 前頭那些,皇后只是心不在焉地聽,這些日子她多少聽出了景云想息事寧人。不是不為她著想,而是怕她與佳妃爭個兩敗俱傷。</br> 莫一句,倒說進了皇后心坎里:“是啊,本宮還有永昌。”怔了一怔,她緩出笑容,“有嫡長子在,佳妃縱是得寵也翻不出花來。”</br> “是。”景云低眉順眼地躬身。</br> 毓秀宮,顧曦洗凈了臉,坐在妝臺前一語不發地梳著頭。</br> 秀女們都是一人一屋,六間屋一個院,自己身邊沒有宮女,起居概由尚宮局撥過來的宮女照料,一間院里有四個宮女。</br> 但顧曦在皇后娘娘跟前得臉,又和佳妃有三分像,宮女們便都愿意巴結著她。她這廂梳著頭,有宮女進來看見了,立刻上前接過梳子:“奴婢幫您。”</br> “多謝。”顧曦頷一頷首,默了一會兒,問她,“那位孫家小姐,當真要被關到殿選才能放出來了?”</br> “自然。”宮女嗤笑,“您沒聽說么?若按皇上的意就當即刻送她走,是佳妃娘娘說了情才讓她有機會去殿選上走個過場,如此自是不會讓她再出來惹事了。”</br> “可真是宮規森嚴。”顧曦輕道。</br> 她其實想說,皇上待人可真嚴厲。</br> 顧曦默不作聲地沉吟了半晌:“你見過佳妃娘娘么?”</br> “巧了,奴婢還真見過。”身后的宮女含起笑來,話匣子就此打開,“奴婢和她是同年進的宮,一起在尚宮局里做過事,也說過幾句話。她原也是秀女來著,不知是因什么緣故沒參加殿選,轉而去了尚宮局,結果啊……沒幾個月就調走了,直接到了御前,又幾個月就封了嬪位。”</br> “是這樣?”顧曦聽得怔怔,暗想這該是佳妃的謀算了。想想也是,尋常入宮的嬪妃其實不及御前宮人那樣能時時見到皇帝,更不及御前宮人能照料天子起居。</br> 她忽地有些懊惱。若早知還有這么一條路,她也該效仿佳妃,但現下顯是來不及了。</br> 身后的宮女似是看穿了她的心事,復又笑道:“但依奴婢看,還是姑娘福氣更好。這才多少時日,姑娘已進過棲鳳宮幾回了,入選志在必得,不必像佳妃娘娘那樣鋌而走險。”</br> 顧曦對這話不置可否,斟酌須臾,接著問她:“佳妃娘娘是什么樣的人?”</br> 那宮女與佳妃也不算相熟,被問得一愣。</br> 顧曦又細說道:“我想知道佳妃日常喜歡什么樣的穿戴、愛梳什么樣的妝,說話做事又是什么樣子。你若是知道,便告訴我一些。”</br> “這個……”那宮女思量起來,搖了搖頭,“奴婢與她也算不得那么相熟。但……奴婢可以給姑娘找幾個人來問問。佳妃娘娘在宮里也有些時日了,平日外出走動,見過她的宮人總不少的。”</br> “多謝你。”顧曦抿笑,視線下移,落在手腕上。</br> 她腕上的南紅手釧是母親給她的。</br> 母親說她才貌雙全,家鄉難有男兒配得上她,必要進宮才好。她自己也想進宮,宮中的榮華富貴是她從前想都不敢想的。</br> 但,既想求得榮華富貴,只有皇后娘娘的青眼可不夠。</br> .</br> 三月中,大選的時候終于到了。</br> 這日皇后頗為忙碌,便免了晨省。顧鸞便輕輕松松地睡了個懶覺,醒來就聽燕歌說:“皇上讓您晌午時去紫宸殿。”</br> “紫宸殿?”顧鸞淺怔,“皇上今日不是該在毓秀宮殿選么?”</br> “是。”燕歌微微擰眉,“奴婢也不知是什么緣故,半個時辰前有位御前的公公匆匆來傳了話,說完就走了。”</br> 顧鸞略微起疑:“御前的?你可識得?”</br> 燕歌道:“這您放心,是個熟臉。”</br> 顧鸞點一點頭,便起了身,自去梳妝。</br> 毓秀宮里,皇帝端坐主位,一言不發,皇后又一次開口:“陶氏留用吧。”</br> “……”張俊垂眸暗暗咋舌。</br> 大選要進行一整日。但這才過去一個上午,皇后娘娘都留了十三個人了。</br> 張俊太清楚,皇上原本的打算是殿選走個過場便罷,一個不留,讓秀女們各自回家。可皇后娘娘興致很高,一再開口留人,任皇上臉色再沉她都當沒看見。</br> 偏偏這樣的場合下宮人林立,秀女們一波接一波地進來,皇上還要顧惜皇后娘娘的顏面,不好直接出言駁她,只得忍而不發。</br> 左等右等,皇后終于等到顧氏入了殿。定睛一看,卻令皇后神情一滯。</br> 顧氏一改往日的清素,穿了一襲孔雀藍的襦裙,妝容亦變得嫵媚。不僅不再有昔日小家碧玉的模樣,與佳妃素日的穿衣風格也已大相徑庭。</br> 但仔細看著,竟很好看。</br> 若佳妃著裝嫵媚起來,大抵也該是這個樣子。</br> 皇后不動聲色地掃了眼皇帝的神情,意外地看到皇帝眸光微凝,心中不禁大感欣喜。</br> ――若他自己便看上了,那自是最好的。</br> 皇后便未急著開口,想等他出言。</br> 卻見皇帝眼眸轉而低下,搖頭:“退……”</br> “顧氏規矩很好。”皇后及時開口,“留用吧。”</br> 楚稷無可奈何,等這撥秀女退出去,便道:“先用午膳吧。”</br> “好。”皇后頷首,“臣妾已讓人備下了。”</br> “朕回紫宸殿用。”皇帝邊說邊起身,皇后淺怔,忙離席一福:“恭送皇上。”</br> 楚稷走出正殿,禁不住地輕笑了聲。待步出毓秀宮的宮門,他側首就問:“去給阿鸞傳過話了嗎?”</br> “已去過了。”張俊躬身,“這個時辰,佳妃娘娘應是已在紫宸殿了。”</br> 楚稷顏色稍霽,朝紫宸殿的方向走去,心里幾度升起惱火。</br> 他與阿鸞都不愿將皇后往壞里想,情愿相信有些事上皇后只是思慮不周,并無惡意。</br> 如今經了殿選一遭,他卻不得不想得更多了。</br> 一個上午就留下了十幾人,再經下午,隨隨便便就能多出二十余位嬪妃。本朝的大選三年一度,大可不必趕在一次里選上這么多人,若說此舉不是沖著當下的寵妃去,他想不到其他合理的緣故。</br> 楚稷愈想面色愈冷。</br> 他終是沒有開口給皇后難堪,但愿皇后知曉輕重,能適可而止。</br> “張俊。”</br> 顧鸞坐在紫宸殿中讀著書,忽而聞聲,抬眸看去,便見楚稷正進殿來,邊走邊吩咐:“去毓秀宮稟皇后一聲,就說下午良王有事要來見朕,朕就不去毓秀宮了,她拿主意便是。”</br> 良王?</br> 顧鸞神情一滯。</br> 良王楚秩是他弟弟,雖已賜府出宮,卻也住得不遠,隨時都可進京。且良王年紀又小,不沾朝政,按理說沒什么緊要事。</br> 他已這樣說不過去的借口推了下午的殿選,她幾乎立時懂了:“出什么事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