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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醬牛肉

    進了御膳房,顧鸞左看右看,見今日所做的點心都要么偏甜要么掉渣,便哪個也沒要。端了一碟醬牛肉、一碟香辣蹄筋走。</br>  這兩道本就都是涼菜,就算楚稷一時半刻不吃,先放著也無妨。</br>  將菜在食盒里裝好,她又拉住一名小宦官打聽:“可有今日新做的餅么?最好是不脆不掉渣的那種,蒸出來的面餅最好。”</br>  那小宦官一時沉吟思量,不及他答話,旁邊有個年長些的走過來,朝顧鸞笑道:“鸞姑娘,這餅好做,我這就給姑娘蒸上,一會兒就好。姑娘先去隔壁稍坐,我師父有事要跟姑娘說。”</br>  師父?</br>  顧鸞心下了然:“是王敬公公?”</br>  那宦官笑著抱拳:“正是。”</br>  顧鸞點點頭,就依他所言去了。隔壁供宮人們歇腳的小間里,王敬又在嘬他那柄煙斗,見顧鸞進來,已顯老態的臉上有了笑容,連聲招呼她:“來來來,丫頭,坐下。”</br>  “公公客氣了。”顧鸞朝他淺淺一福,便大大方方地坐到了一側。王敬手邊有張木案,木案上放著只匣子。待她坐定,王敬就指了指那只匣子:“你這丫頭,自己辦成了事用不著我了,也不來跟我說,跟錢有仇不成?”</br>  顧鸞和煦地欠身:“我自己也沒辦什么,實是御前突然來人調了我過來。我想著也怪不到公公身上,哪里能將錢要回去呢?”</br>  “哎,話不是這么說的。”王敬搖一搖頭,“辦多少事拿多少錢心里才踏實。如今我沒幫上你,你就把錢拿回去,咱日后才好見面是不是?”</br>  他說到這兒顧鸞自是有數了,他此舉為的不是銀子,是為了善緣。</br>  想想也是。她到御前已有些時日,倘使他真只是要還銀子,早就可還。如今才來找她,是暗中看準了她在御前已然得臉,覺得這善緣比銀子更重要了。</br>  顧鸞便不再推卻,頷一頷首:“公公說的是,那便聽公公的。”</br>  王敬露出笑意,大有贊許地豎了個大拇指給她:“姑娘行事沉穩大方,日后前途無量。”</br>  “借公公吉言了。”顧鸞立起身,再度朝他福了福,“我還有差事,便不多擾公公。”</br>  王敬點了頭,顧鸞便離了這屋,回到隔壁熱火朝天的廚房又等了片刻,將蒸好的餅一起裝了走。</br>  回到紫宸殿中,皇帝正看奏章。她借著換茶穩步上前,將一道餅、兩道菜一并落于案頭,照例沒有半分聲響。</br>  她做得太安靜,皇帝又專注于奏章,便未有察覺。抬眼間卻看到倪玉鸞無聲地翻了個白眼,唇角還隱約有兩分嘲笑。顧鸞只當沒看見,垂首退到一旁。</br>  楚稷的一些習慣她再清楚不過。他晨起沒有胃口,早膳便常常隨意吃兩口了事。如此到了上午,胃口漸漸醒了,自會覺得餓。</br>  上一世在她到御前之前,御前宮人們也知他這一點,上午常會端些點心來。可他卻并不常吃,她為此費心觀察了一陣,才發覺他不喜太甜,也不喜東西掉渣,耽誤他看折子。</br>  在她摸清這些后,御前就開始慢慢給他呈今天這般的吃食了。軟而無渣的面餅時常備在御膳房里,要吃的時候蒸熱即可。涼菜不怕放,夾在熱餅里吃也并不顯冷。</br>  但如今,顯還沒有人這么辦過。顧鸞退到一旁,就覺張俊和柳宜的目光都投了過來,帶著幾分詫異盯著她看,多多少少要覺得她壞了規矩,畢竟從前這個時候除非皇上自己開口要,否則沒有呈菜進來的。</br>  她只好裝沒察覺,眼觀鼻鼻觀心地立著。</br>  又批完一本奏章,楚稷待墨跡晾干,將冊子一合放在旁邊,又拿下一本。</br>  余光一掃,他忽而被那兩碟肉一碟餅拉住視線,怔了怔,竟還真覺得有些餓了。</br>  想起晨間的話,他掃了眼倪玉鸞:“你端來的?”</br>  倪玉鸞自也記得晨間那幾句,只道顧鸞沒聽見,聞言摒著笑垂眸:“皇上吩咐了不要,奴婢謹遵圣旨,不敢擅作主張。”</br>  說完,她便看向了顧鸞,大有幾分看好戲的意味。</br>  顧鸞好似滯了滯,繼而很給她面子的露出惶惑,上前兩步,向御案的方向拜了下去:“奴婢聽聞皇上今日早膳用得不多,便去御膳房尋了些吃的來。不知皇上……”她啞音,滿是不解,“不知皇上有什么圣旨?”</br>  她話沒說完,楚稷的目光已忍不住又落回餅上。</br>  他真的餓了。面前沒吃的還好,既有,看一眼就覺忍不住。</br>  他于是不自覺地伸手拿起塊餅,又執箸夾了兩片牛肉,往餅中一夾:“沒什么旨,起來吧。”</br>  倪玉鸞窒了息。</br>  顧鸞穩穩當當地立起身,楚稷正一口咬在餅上。她垂眸又道:“皇上也別用太多。再過不到一個時辰,就要用午膳了。”</br>  楚稷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眼睛只看著她。</br>  不知是不是柳宜盛贊過她的緣故,這些日子下來,他越發覺得她很好。</br>  許多時候他也說不出她好在何處,只是覺得與她相處舒服得很。有時他們可能一整天都不會說上一句話,他卻覺得看她一眼都會愉悅。</br>  他的心開始變得不遂己愿,夢境帶給他的攪擾都好像不重要了。當中有那么兩三天,他又夢到了那涼亭里的背影,因為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背影的簪釵耳飾,他竭力告訴自己那該是倪玉鸞,不是顧鸞。</br>  可他只能在私下里勸住自己。只消她出現在他面前,他就忍不住地會想:她真好。</br>  楚稷思緒萬千,默不作聲地吃完了手頭這塊餅,站起身,往外走。m.</br>  途經她身前,他頓了頓:“隨朕出去走走。”</br>  “諾。”她福身一應,跟著他往外走去。外面陽光正好,天高云淡。他漫無目的地逛著,不多時就入了后宮,逛進了御花園。</br>  顧鸞安安靜靜地跟著。上一世他有煩心事時也常這樣閑逛,不僅自己一語不發,也不喜旁人攪擾,是以跟在他身邊的宮人便很少,常常只有她一個,無聲地陪在他的身邊。</br>  他們之間有一種默契,他不必說話,她就知道他想要什么。</br>  但這回,他出乎她意料地回過了頭,眼中浸著笑:“你話很少。”</br>  顧鸞淺怔,眼波流轉:“皇上覺得適才的牛肉好吃么?”</br>  他說:“還不錯。”</br>  她又道:“奴婢也會做,哪天皇上若想起來要吃了,奴婢去做來給皇上嘗嘗?”</br>  “好啊。”他看著她,笑一聲,“那朕下午就要吃。”</br>  “明日好不好?”她跟他打商量,“要鹵一夜才好吃,今日怕是趕不及了。”</br>  “也行。”楚稷噙著笑,答應下來。又禁不住地看她,心底的感受奇妙難言。</br>  他發現她是不怕她的,打商量時毫無懼色,輕松自在。</br>  可很少有人不怕他,因為他是天子,手握生殺大權。</br>  朝臣們與他說話尚且謹慎小心,何況宮人。</br>  他與人相處時,他們心里時時都是緊繃的,他也放松不下來。這種感覺說不上嚴重,卻時時都在,好像理所當然,卻讓人疲憊。</br>  現下的這種奇妙的輕松,他只在一個地方體會過。</br>  ——他的夢里。</br>  他的夢境雖然朦朧恍惚,他至今沒看到那個“阿鸞”長什么樣子,輕松的氛圍卻讓人回味。</br>  也正因如此,他每做一場夢都愈發執著地想要找到“阿鸞”。</br>  他覺得她必定懂他。</br>  待得楚稷逛夠了回到紫宸殿,顧鸞就鉆進御膳房做牛肉去了。</br>  上輩子她活得雖久卻一直不善廚藝,只會鹵些東西,還是為了他學的。</br>  這輩子他若還愛吃,她就覺得沒白學。</br>  這一忙,她就忙了一下午。從御膳房退出來時,也到了宮人們輪值的時候,倪玉鸞行至房門口遙遙看見她從御膳房的方向過來,恨得牙癢。</br>  什么東西!</br>  曲意逢迎,狐媚惑主!</br>  她有些后悔,惱自己輕敵,只用一劑藥將顧鸞放倒了四五天,讓顧鸞有了這般上躥下跳的機會。</br>  若她當時再狠一些,讓顧鸞十天半個月起不來身,她必早已在御前穩住了腳,還有顧鸞什么事?</br>  倪玉鸞沉著張臉回到房中,自顧自地沏茶來喝。</br>  但人氣不順的時候連喝水都會塞牙縫,她氣得連摔了兩個杯子。</br>  不能再這么下去了。她看得出來,宜姑姑不喜歡她。若她不能博得圣心進后宮,宜姑姑指不準要怎么把她打發走。而她若這般在御前走了一遭又沒留住,回去之后上頭的掌事怕也更要變本加厲地欺負她。</br>  她沒有退路,必須進后宮。哪怕得不了寵,她也必要為自己謀個名分。</br>  傍晚的昏暗里,倪玉鸞自顧自地想著,舉目望去,只覺門窗上的朱漆都變得刺眼。</br>  那漆色,多像血。</br>  不是旁人的便得是她的。</br>  .</br>  天色再黑一重,倪玉鸞踏著夜幕尋去了小牧的住處。小牧的同屋恰在當值,小牧客客氣氣地請她進去,嗑著瓜子,臉上盡是了然的笑:“怎么的,姑娘近來不順,想起我來了?”</br>  “正是。”倪玉鸞毫不拐彎抹角,“那個顧鸞也太會出風頭,不是個好對付的。”</br>  “嘖。”小牧嘖聲,“有什么不好對付?我看粗笨的法子就好使得很。上回那一出,她不也沒察覺什么?”</br>  “所以我這不是找你來了?你給我的那些東西,我自己可弄不著。”倪玉鸞邊說邊落坐下來,開誠布公,“說吧,你想要什么,咱們談個價。”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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