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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明里暗里

    頤寧宮里,皇后照例在用過晚膳后來向太后問安,親自奉了茶,又說了好一會兒話。</br>  她如今也才十六歲,身量不算太高,生得端莊秀美。</br>  太后四十出頭,是個和善的人,待后宮都不錯。每每皇后過來,婆媳都其樂融融。</br>  可今天,皇后卻比平日留的時間都長了些。太后不催,身邊的嬤嬤卻看出她有些疲乏,見皇后仍無告退的意思,終是有人上前委婉道:“娘娘,時辰不早了,后宮幾位娘娘、娘子也還要去棲鳳宮跟您問安呢。”</br>  皇后卻笑說:“本宮已下旨免了今日的禮數了。”</br>  語畢,她便低下頭,帶著修長護甲的手指撥弄著裙上繡紋,似有話要說,又不知從何說起。</br>  太后看她兩眼:“有什么事你就直說吧。”</br>  “諾。”皇后輕輕應聲,啟唇,“御前方才傳話過來,說儀嬪和舒嬪要進宮了。”</br>  “是啊。”太后點一點頭,“八月初進宮來,正可一起過中秋。”</br>  “是,那是個闔家團圓的好日子。”皇后附和了一聲,臉上的愁緒卻更重了,“但臣妾……臣妾有些不安。皇上近來都不肯到后宮來,儀嬪和舒嬪也不是皇上愿意留下的。臣妾只怕……只怕她們入了宮就要受冷落。”</br>  太后挑眉,斜眼瞟著她:“你這話說得不老實。”</br>  皇后心里一緊,連忙離席,拜了下去。</br>  太后沉息:“后宮里頭,永遠有被冷落的女人,也歷來都有一輩子都難見圣顏的宮妃,這不是你身為皇后該操心的事情。”</br>  她說至此處,抿了口茶:“說吧,你到底想同哀家說什么。”</br>  “太后娘娘容稟。”皇后重重叩首,“臣妾只想……只想知道皇上究竟是怎么想的!皇上已有近兩個月不曾踏足后宮了,宮里又都在說他尋了三個鸞擱在御前。臣妾覺得這……皇上寵幸個宮女不是大事,可人不明不白地放在御前,不合規矩啊!”</br>  太后又抿了口茶,無聲喟嘆:“你是怕皇上干什么糊涂事,毀了她的名聲,也毀了你的名聲?”</br>  “是。”皇后咬一咬牙,人了。小臉抬起來,眼中已隱有淚意,“皇上是明君,可這事實在辦得……辦得不清不楚。臣妾越想越怕,怕皇上一步錯、步步錯。”</br>  皇后說得字字懇切。</br>  她出身極好,自幼讀過不少書,知道誰也不是生來就是混賬。哪怕是史上有名的昏君,那也是將經年累月的荒唐事一樁樁一件件地積攢下來才成了昏君。</br>  她真怕如今這事就是當今圣上的第一件。</br>  若是那樣,對她而言真如五雷轟頂。她打小便被教導如何當個好皇后,也自問學得不錯。所以她從來不去想什么要與夫君琴瑟和鳴的糊涂主意,只盼自己能將“母儀天下”這四個字做到極致,日后當個青史留名的賢后。</br>  倘使皇帝成了昏君,這一切便都沒了。皇后日復一日地揣摩著這些,越想越怕,終是不得不來求太后開口。</br>  她盼著太后能為她做個主,把那三個鸞加個封放到后宮來、亦或下個旨把她們打發走,都好。</br>  只要別讓皇上再這般肆意妄為下去就行了。</br>  太后不著痕跡地蹙了下眉,擱下茶盞,手腕一動,腕上寬大的佛珠滑到手心里。</br>  她將佛珠轉了兩下,淡聲開口:“你不必這般緊張,哀家的兒子,哀家知道。”</br>  “可是……”皇后怔了怔,“人這樣放在御前,這于情于理……”</br>  “他一個當皇帝的,在跟前放幾個看著順眼的宮女,也不是什么大事。”太后說著,疲色更濃了些,“去吧,好生準備著,迎舒嬪和儀嬪進宮,御前那三個不值得你費神。若實在放不下,你自己拿主意便是,不必來游說哀家。”</br>  太后的末一句話,說得皇后一噎。她啞然半晌,終是沒再說出什么,只得施禮告退。</br>  她退出去,殿中一時無人說話,就安靜下來。隨侍太后身邊的嬤嬤等她走遠了,才又上前半步:“太后私下里不是也說皇上這樣辦不合規矩?”</br>  “是不合規矩,可也不是什么大事。大臣們都沒說什么,哀家在這個頤養天年的位置上,多什么嘴?”太后忽而輕笑一聲,搖一搖頭,又言,“這皇后也是,小小年紀,把他們林家的做派學了個十成十。”</br>  林家便是皇后的娘家,數代簪纓,能臣輩出。</br>  嬤嬤一愣:“‘林家的做派’?”</br>  太后輕嗤:“林家什么都好,就是太沽名釣譽了,一個兩個都把名聲看得比天大。一邊是有損聲譽的事不會做,另一邊呢,得罪人的事也都巴不得全推給旁人。”</br>  嬤嬤順著她的話一想,恍然大悟:“還是太后娘娘通透,奴婢全沒想那么多。”</br>  太后所言不假。就如她方才同皇后說的,若實在放不下,大可自己拿主意。</br>  這事放到太后面前,太后能做的無非就是下一道旨把人放到后宮來。可這點子事,母儀天下執掌六宮的皇后難道辦不了?</br>  今上無論如何也沒混賬到不給皇后這點面子。</br>  她來開這個口,無非是既怕皇帝行事荒唐毀了她的美名,又不想自己的旨意逆了皇帝的私心。</br>  著實是太沽名釣譽了些。</br>  這些小算盤放到太后跟前也太嫩。</br>  嬤嬤想明白這些,又道:“那太后娘娘是不打算管了?”</br>  “皇帝年輕,一時任性也是有的,何必將他管得那么死?”太后緩了一息,“等中秋尋個機會,哀家見見那三個丫頭,對她們是什么人心里有個數,也就得了。”</br>  “那奴婢去安排。”嬤嬤恭謹地應下來。太后點一點頭,遂不再多言。</br>  .</br>  日子一轉又過了三五天,再一場雨過后,秋老虎的那股子熱終于散去,天氣逐漸轉涼。</br>  顧鸞這幾日都是與倪玉鸞一同在殿里當值,卻是在轉涼這天才穿上托尚服局新制的衣裳。皇帝攏共賞了十二匹絹綢,尚服局給她搭了十五身衣裙出來,只是眼下才制出兩身送來。</br>  顧鸞晨起時看了看,最終挑了那件杏色的繡花上襖,搭海天霞色的馬面裙,外頭罩了件月魄色的比甲,既合秋日的蕭瑟,又隱隱托出幾分溫柔。</br>  穿戴整齊,她就去了紫宸殿。皇帝剛下朝回來,正在寢殿更衣。顧鸞端著茶走進去,倪玉鸞正半跪在地為皇帝為皇帝系上玉佩。</br>  楚稷不經意地抬眼,從鏡中看見顧鸞,眼前一亮,凝視著問:“今日怎的想起穿新衣裳?”</br>  顧鸞抿著笑走上前,邊將茶奉上邊回話:“奴婢沒催尚服局,這才剛制好送來。”</br>  她說著,余光脧見他端起茶來飲了口,又將茶盞放回托盤中。她察覺他眼底含著笑,心弦便像被春風拂動。</br>  他笑起來總是很好看。上一世他們相識時都已人至中年,他柔和有禮的笑容也仍攝魂奪魄。眼下他這樣年輕,笑容中更添少年人獨有的陽光,愈發明朗動人。</br>  于是她不自覺地也笑了,眉眼彎彎,柔美清甜。楚稷看得一時怔忪,竟挪不開眼,足足兩息,才硬將視線別開。</br>  “咳。”他覺得自己雙頰發熱,局促輕咳,佯作鎮定地揮了下手,“退下吧。”</br>  顧鸞福了福,便低著頭往外退。倪玉鸞仍半跪在那里打理著玉佩,強自穩著氣息,牙關卻已克制不住地緊咬,激起一重又一重的不平。</br>  她好恨。</br>  她不懂顧鸞究竟有什么好,當值一天就值得皇上青眼有加,眼下又幾日過去,已明晃晃地要壓到她頭上了。</br>  明明一直都是她更盡心的!她時時刻刻都注意著皇上的喜惡,將他的萬般情緒都記在心里。</br>  而他原也是喜歡她的。在顧鸞來之前,他待她極好,幾乎日日有賞,也曾與她說笑過幾回。</br>  怎的顧鸞一來,就都變了呢?</br>  他莫名其妙地被勾了魂,時常看著顧鸞怔神、看著顧鸞笑。顧鸞也是個寡廉鮮恥的東西,如今也敢在他面前笑了。一副柔柔弱弱的樣子,做給誰看!</br>  倪玉鸞為皇帝理好玉佩上的流蘇,立起身,不忿壓制下去,緩出笑顏:“奴婢聽聞皇上今日早膳用得少,方才去御膳房瞧了瞧,正有些時令的新菜,皇上嘗嘗看?”</br>  “不餓。”皇帝隨口回絕,提步便往寢殿外走。</br>  已退出寢殿門檻的顧鸞聽得這一問一答,目光微凝,心中暗自搖頭。</br>  倪玉鸞著實有些小聰明,也會來事,只可惜不會變通,往往做事做不到點上,反倒讓人覺得性子輕浮。</br>  若放在上一世的這個時候,顧鸞在尚宮局里遇到這樣的人會只作未見,概因那時她在守拙。</br>  可現下她所求之事,靠守拙辦不到。</br>  顧鸞于是退去側殿將撤出來的茶放下,見早先教過她們規矩的一名大宮女木香正在側殿中收拾著,就上前福了福:“木香姐姐。”</br>  木香抬頭見是她,就笑了。其實若論圣上的心思,她現下的身份地位已比不過顧鸞和倪玉鸞,偏顧鸞素日待誰都客氣,也不似倪玉鸞那般愛張揚炫耀,口中哪怕喚著“姐姐”也是拿鼻孔看人。</br>  “怎么了?”木香問她。</br>  顧鸞低著頭,好聲好氣地跟她打商量:“我聽聞皇上早膳用得少,想去御膳房看看有沒有現成的點心可以端來。我速去速回,姐姐先幫我研個墨?”</br>  “好說,你去吧。”木香大方地答應下來,顧鸞深福道謝,轉身見倪玉鸞也進了側殿,正要沏新茶呈去,就閉了口,從容不迫地走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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