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吧,”在林濛覺得實在無話可找的時候,甘婷突然斜下頭,越過阿碧,朝女生這邊說,“你加我一個微信,以后姐幫你看模特拍攝表,有什么突發(fā)事件姐也提前跟你說,讓你每回都準點到。”</br> 千萬別加。</br> 女生側(cè)頭:“好啊。”</br> “來。”甘婷把自個兒手機遞過去,“你掃我。”</br> 女生的一只手在涂甲油,另一只手正在照燈,沒空接,于是別過頭:“靳譯肯。”</br> 幾乎整個美甲店的女客人都回頭,就好像等著她這聲叫喚似的,通通看向沙發(fā)上的男生,他垂眼看著手機,八風(fēng)不動地坐著:“嗯?”</br> 靳譯肯。</br> 原來他叫靳譯肯。</br> 林濛在心里把這個名字的一筆一劃拆開來,再組裝,短短幾秒已重復(fù)了三四次,男生抬眼看出了情況,拿過桌上的手機,掃甘婷。</br> 甘婷撐著臉頰盯著他。</br> 林濛覺得她滿目的千嬌百媚快溢出來了。</br> 但是網(wǎng)絡(luò)反應(yīng)出奇慢,好友加不上,店員說:“我們這邊信號不太好。”</br> “哦這樣呀,”甘婷很快講,“那外面信號好不好?要不去外面掃一下吧。”</br> 林濛腦內(nèi)一記鐘響,千算萬算,原來老碧池的梗就在這里,怪不得推薦這家美甲店。</br> 嘴像被封了塑膠,悶聲看著毫不在意的男生與甘婷出店門,兩人在外頭掃碼,林濛再看女生,她正研究自個兒指甲上的月牙白,問美甲師:“我這是不是營養(yǎng)不良?”</br> ……</br> 等甘婷回來,女生已經(jīng)做完指甲,男生在外頭抽煙,沒進來。</br> 林濛急死了,想知道甘婷和男生在外頭待的三分鐘都在聊什么,掃個碼居然掃了三分鐘,答案很好等,女生一出店門,甘婷就吹著指甲,笑著看林濛和阿碧。</br> 林濛心里咯噔一下。</br> “我說他女朋友一進攝影棚就不能用手機,要不我留個他的手機號,他女朋友要有什么狀況,我隨時跟他說,模特這行這業(yè)嘛,有些潛在風(fēng)險說不清的。”</br> “留了?”</br> “留了。”</br> 甘婷這兩個字,說得好像事已經(jīng)成了一半,愉悅地挑選著貼在甲上的鉆,林濛的美甲師問林濛要不要加樣式,林濛假裝看了幾個樣式,看了標價,說:“不用了,我還要回去加班呢,幫我指甲封層吧。”</br> “你就涂個單色?”甘婷說,“哎,你做個貓眼呀,貓眼很好看的。”</br> “我活兒還沒干完,甘姐,包都在公司里呢,我得回去打卡。”</br> ……</br> ……</br> 又是晚九點。</br> 用肩膀打開公寓的門,開燈,脫高跟鞋,身體往沙發(fā)上癱,手機微信里,工作群不斷響著叮叮聲,林濛的眼神放空,看著茶幾上的獼猴桃。</br> 一個月前媽媽從老家寄來的,剛到時很硬,媽媽教她在獼猴桃里放幾個蘋果,容易軟化,等軟了再吃。</br> 一晃而過,林濛已經(jīng)忘記去吃這些獼猴桃,蘋果表層也發(fā)黑了。</br> 她拿手機,打開音樂app,分享了一首李榮浩的《模特》到朋友圈。</br> 剛發(fā)完,叮一聲,微信響。</br> 甘婷發(fā)了幾張圖來,是她今天剛加上那女生的朋友圈截圖,林濛看了看,那女孩擁有得天獨厚的顏值優(yōu)勢,倒很少發(fā)自拍,大多是是帶著膠片感的局部身體黑白照,套著馬丁靴的小腿,破了一個洞的白T領(lǐng)口,新打的耳骨處耳洞,腰上的蛇形紋身,或者一道被涂了大紅叉的物理題。</br> 都是純圖片無文字,只有那一道大紅叉的物理題,女生才配兩字母:SB。</br> 甘婷:你發(fā)現(xiàn)沒?</br> 林濛打字,回復(fù):怎么了甘姐?</br> 甘婷:我翻了她一年的朋友圈,沒有一條跟那小鮮肉有關(guān)。</br> 林濛:………………………………可能人家低調(diào)。</br> 甘婷:有這么帥的男朋友不曬?誰忍得住啊,他們感情有問題。</br> 林濛的拇指懸在打字欄,良久,發(fā)出一個敷衍式的“deideidei”表情包,切回朋友圈,剛分享的音樂有四條新評論。</br> 老媽:還不睡。</br> Lisa:李榮浩還是老歌比較好聽。</br> 阿碧:你在戀戀不舍白天那妹子[偷笑]</br> 成:心情不好?</br> 林濛回阿碧兩個偷笑表情,然后切進最后一個叫“成”的好友朋友圈,滑了滑,原來是高中時候的同學(xué),沒同班過,高考那天忘了帶錢,這個男生借過她二十塊錢吃午飯,林濛留了人家的號碼方便還錢,后來大家都開始用微信后,系統(tǒng)就自動加了對方為好友。</br> 他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呢?</br> 看朋友圈狀態(tài),好像是個旅行客,有天南海北的風(fēng)景照和他本人的騎行照,他被曬得黝黑黝黑。</br> 可是。</br> 林濛想不起來她后來有沒有還那二十塊錢。</br> 如果沒還,就有些尷尬吧。</br> 她點開“成”的聊天框,摁“紅包”,還沒打數(shù)字,又退出去。</br> 在人家留評后就發(fā)紅包,好像人就為了這二十塊故意留評提醒似的,更尷尬。</br> 正思考的時候,微信“叮”一聲響,就在此刻打開的頁面內(nèi),一首陳粒的《妙齡童》分享鏈接從原本空白的聊天框中跳了出來,林濛的心晃了晃,“成”說:送給你,補元氣。</br> 是想問為什么他就確定是心情不好才分享那首歌。</br> 但拇指頓了頓后,林濛回復(fù):謝謝你。</br> 微信又響了,她切出去,甘婷在她和阿碧的小群里問:明天江總那邊是不是還缺模特?</br> 阿碧:缺。</br> 甘婷:那我叫那龍七來。</br> 阿碧:啊?甘姐,明天拍手包和鞋子,不用臉,找?guī)讉€身材好的小姑娘就能拍了,這種邊角料拍攝沒必要喊那個女孩子。</br> 甘婷沒有回阿碧。</br> 而隔日下午五點多,林濛又在公司大樓的電梯內(nèi)看到了這個叫龍七的女孩子。</br> 老碧池果然還是支招把她喊來了。</br> 她仍穿著學(xué)校制服,腰間系的針織衫換成了一件黑色的,原本披散的長發(fā)松松扎了起來,正倚在電梯玻璃璧的那一面,環(huán)著臂,發(fā)著呆,等林濛帶著飯盒過去,女生認出她來,腦袋稍微抬起來,林濛今天終于敢向她笑一笑:“來拍片啊?”</br> “嗯,拍好了。”</br> “噢,”林濛說,“準備回去了?今天挺早的。”</br> “就拍了半小時。”</br> 林濛點頭。</br> 電梯閉攏前,又有人按鍵,門重新開,甘婷和阿碧趕了上來,甘婷今天穿得風(fēng)情萬種,看見女生,上來就笑:“呀龍七,今天準時嗎?沒讓你等吧。”</br> “沒有,甘姐,謝謝。”</br> “哎阿碧,下個星期江總那邊不是還缺人嗎?”甘婷用手臂碰阿碧,“下次你多給江總推龍七,那么好一個小姑娘,多照顧照顧。”</br> 女生仍環(huán)著臂,捋了捋發(fā),林濛似乎從她手指縫間感知出此時此刻的無聊來,阿碧迎著甘婷的話,頓了頓,說:“噢,好啊。”</br> 阿碧頓的那兩三秒,林濛猜又是那種所謂的邊角料拍攝。</br> 電梯數(shù)字一層一層往下跳,從玻璃璧外望,電梯仿佛淹沒在通體明亮的高樓大廈間。</br> “你男朋友是不是又在便利店等你啊?”甘婷問。</br> 女生抬眼。</br> 兩三秒后:“嗯。”</br> “下次讓他上來等吧,我們公司有休息室,有熱飲有零食,以后上來等,姐招待。”</br> “不用了,他上不來。”</br> 終于意識到碧池野心了,林濛在心里暗自叫好。</br> “上不來?”</br> 女生抬起手,手指懶淡地指向電梯外,斜對角的三棟參天大廈:“進來就會經(jīng)過那里,他不敢。”</br> “為什么?”</br> “他欠里頭人錢。”</br> “……”</br> 甘婷這會兒的表情,怕是覺得女生在逗自己,沒接話,不多久,電梯叮一聲響,到底樓了,女生又淡淡揮了揮四根手指:“再見姐。”</br> “再見。”</br> ……</br> “那三棟大樓是華革集團的吧?”出了大樓門,工牌被風(fēng)刮得亂擺,甘婷與阿碧紛紛環(huán)臂,趁熱討論,“小鮮肉欠一個華革員工的錢?能欠多少?”</br> “那女孩不會是因為這個才出來當模特賺錢的吧?”</br> 甘婷說:“那敢情好啊,經(jīng)濟問題,那敢情多好。”</br> “什么?”</br> 林濛跟上去。</br> “小鮮肉欠錢,我?guī)退€不就行了,他一個高中生有多大經(jīng)濟能力,能欠個多少錢,”甘婷笑,“姐姐養(yǎng)。”</br> 老碧池真是走火入魔了。</br> 意外得知那一個消息后,甘婷對于哄女生來樓里拍照這回事更加勤快,著裝打扮也一天比一天艷,仿佛卯著勁兒跟人比美。</br> 但是男生真的從來沒上過樓。</br> 一個禮拜后的下午三點,雜事做完了,咖啡都擺好了,票也訂了,難得的閑暇時光,林濛用手機刷微博,刷完微博又看朋友圈,看見更新后的第一條消息就是“成”發(fā)的,他好像在一塊山野中的野炊露營點,用一根樹枝穿著剛撈捕到的魚,對著鏡頭大咧咧地笑,一屏幕的陽光。</br> 林濛點了個贊,評論:你在哪兒?</br> “濛濛,”阿碧突然越過辦公格子,抓給她一把剝好的花生,“你知道甘姐去哪兒了嗎?”</br> “甘姐好像被江總叫去辦公室了。”</br> “噢。”</br> 阿碧回到自己的辦公區(qū)。</br> 微信叮一聲響,林濛趕緊看,“成”單獨給她發(fā)消息:伊莫金山口。</br> 林濛想去百度,但惰性使她回:這是哪兒?</br> “成”發(fā)來幾張風(fēng)景照。</br> 林濛回:好美。</br> 成:你在哪兒?</br> 林濛:在格子間,對著電腦和打字機。</br> 成:哈哈哈哈</br> 林濛猶豫半會兒后,打字:好羨慕你現(xiàn)在的生活,做著自己想做的事。</br> 成:那你呢?</br> 林濛:每天都在浪費,沒有一天是有意義的。</br> 兩三分鐘后,“成”一直沒回,林濛想可能話題變得嚴肅了,聊不下去了,準備退出時,聊天框中,一首歌曲鏈接跳了出來。</br> “成”發(fā)來一首陳粒的《奇妙能力歌》。</br> 林濛知道這首歌的歌詞,耳根突然有點暖。</br> 回:你很喜歡聽陳粒的歌?</br> 他:嗯,你呢?</br> 林濛:我喜歡聽李榮浩。</br> 他:那我也開始聽。</br> 林濛愣了一下。</br> 這句話,是有什么別的意思嗎?</br> 應(yīng)該只是分享好聽的歌而已,但心里怎么就開始暖暖的,好像那個人在什么伊莫金山口的陽光,透過手機,傾灑到了她這間狹窄的格子間一般。</br> 阿碧又將手攀上來:“濛濛。”</br> “嗯?”她抬頭。</br> “就最近甘姐不是老叫那女孩來拍照嗎,有些話,我不說難受。”</br> “你是不是覺得甘姐這樣做不太好?”</br> 阿碧沒有點頭,林濛覺得太快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了:“那怎么了?”</br> “首先我確實覺得挺不好,其次吧。”</br> 林濛松一口氣。</br> “有一回江總帶金主來了,就我們雜志社那幾個投資商,當時他們那眼睛一個個的,全粘在那女孩身上。”</br> ……</br> “沒事的吧,我們雜志社模特那么多,都長得那么漂亮,多看幾眼正常的,我一個女的都忍不住看她。”</br> 阿碧還想說時,對面過道,甘婷回來了,她對林濛作一聲噓,但是甘婷的臉色有點青,沒發(fā)現(xiàn)講小話的兩人,手機“啪”一聲往桌上滑,情緒陰郁,一聲不吭地往椅上坐。</br> 林濛滑著椅子過去:“甘姐,林總剛才下來找報表,我?guī)湍憬簧先チ恕!?lt;/br> 臨了,要回自己的辦公區(qū),甘婷突然出聲:“你知道江總剛剛找我聊什么嗎?”</br> ……</br> 林濛沒應(yīng),甘婷側(cè)頭,看向她:“他要我以我的名義,約龍七今晚出來唱K。”</br> 林濛一驚。</br> “可是……江總不是有家室,還是妻管嚴嗎?”</br> “我們的投資商不是妻管嚴。”</br> “江總要找女孩招待投資商?江總這么low?”阿碧一直在偷聽,忍不住加入會話,甘婷朝附近看,讓她小聲點。</br> “那你怎么回他的甘姐?”</br> “我拒絕了。”</br> 林濛松一口氣。</br> “但他說要炒了我,”甘婷將工牌摘下來,扔桌上,“老畜牲,盯著我給龍七發(fā)信息。”</br> “你發(fā)了?”</br> “我他媽發(fā)了,龍七今晚要是不來我就丟飯碗。”</br> “……”林濛問,“那龍七怎么回?”</br> “她真的以為是跟我們唱K,她答應(yīng)了呀。”</br> “那怎么辦,”阿碧滑著椅子過來,“甘姐,龍七還在讀書,她怎么可以陪酒的,不行的呀,這樣會毀掉這個小姑娘的。”</br> “江總叫我晚上也去,到時候看情況再說吧。”甘婷說完,喝一大口水,胸口起伏,“真是煩死了。”</br> “我也去。”林濛說。</br> 當天晚上,甘婷帶著林濛和阿碧兩人進了KTV的包廂。</br> 很大的一個包廂,燈紅酒綠,江總已經(jīng)喝得脖子通紅,興致高昂地招待著一行四五名三十多歲的男人,這幾個男人穿襯衫打領(lǐng)帶,酒還沒真正喝起來,行為舉止還算規(guī)矩,要不是現(xiàn)場還叫了幾個長相漂亮的女孩,他們看上去就像是體面的部門團建。</br> 《July時靡》雜志社最近正是換金主的關(guān)鍵時候,據(jù)說所有未來金主中,屬江總招待的這一波最壕,隸屬一家國際大公司,至于是哪家公司,涉及商業(yè)機密,林濛這等底層人士還不知道。</br> 這些男人大概就是那家大公司的投資部精英人士了。</br> 斯文禽獸。</br> 林濛在心里說。</br> 大概八點的時候,離和龍七約的時間越來越近,男人們的酒都喝起來了,手漸漸開始不規(guī)矩,甘婷也越來越暴躁了,她雖沒喝酒,也沒陪酒,但一直握著手機,拉著林濛說:“你說她作業(yè)怎么就不多呢,她連續(xù)拍了那么多天片,怎么著也該累得生點病,怎么還有精力來,她怎么就這么相信我們啊這傻姑娘!”</br> “甘姐,你一個電話就能解決的事情。”</br> 但是甘婷又氣憤地拍林濛的手:“我的信用卡還得還。”</br> 就這么猶猶豫豫地拖延,到了八點半的時候,龍七還是來了。</br> 她一身純黑的T與柳釘短裙,更加鋒利的冷艷模樣,按照約的時間準點到,是甘婷去門口迎的她,但是話還沒說上兩句,江總就撥開人群,一把拉住龍七的手:“來來來,等你好久了,一塊兒喝酒來!”</br> 龍七明顯怔住了。</br> 但龍七的反應(yīng)也快,竟沒被江總拉動,她側(cè)頭看甘婷,甘婷拉著龍七的另一只手臂,向江總陪笑著說話,林濛以為歷經(jīng)江湖的老妖精甘婷可以信手拈來地將江總勸下,但是江總喝上了腦,沒聽兩句就把甘婷一推:“你給我出去!”</br> 巨大的吼聲,把林濛的身子震得僵住。</br> 但是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并不是被江總嚇到,而是被甘婷退后兩步,略顯狼狽的模樣震到。</br> 這個她心里一直罵著的老碧池,突然令她想到自己第一次孤身來到這座城市時的樣子,她一邊罵著她,鄙視她,一邊又以為自己最好不過的發(fā)展就是爬到她這種高度,跟她一樣有資本去做世俗所不能容忍的事,但此刻,此秒,林濛發(fā)現(xiàn),就算是這個高度,也可以被更高一層的人隨意碾壓,只肖一句話,自尊就在眾人面前轟然崩塌。</br> 她們?nèi)硕急悔s到了包廂外。</br> 過道內(nèi)充斥著各個包廂的大分貝歌喉,夾雜在一起,震得人想吐,甘婷的發(fā)絲有點亂,她靠著墻,抖著手抽一根煙,阿碧問怎么辦,她遲遲不答。</br> 阿碧又說:“甘姐,你的口紅花了。”</br> 甘婷扔掉煙,從包里拿手機,照嘴唇。</br> 突然,動作頓了頓,像想到什么似的,看向林濛,又倏的低頭打開手機,在通訊錄內(nèi)一通劃,點住一個號碼撥通后,將手機扔給林濛:“我留了她男朋友號碼,告訴他這里的地址,讓他報警,讓他在警察陪同下過來接他女朋友!”</br> “甘姐你去哪里?”</br> “我去幫那女孩喝酒,你在外面守著!”甘婷抹了把口紅,推開包廂門,一股巨大喧囂海浪般襲來,又隨著包廂門閉攏而消退,阿碧跟著進去。</br> 林濛還想說話,但正在撥號狀態(tài)的電話突然接通,她的手一抖,背靠墻,將手機握到耳邊,男生那邊的環(huán)境極其安靜,低低的少年感聲線,像在書房溫習(xí)功課的模樣,伴著一記薄紙翻頁聲:“喂?”</br> 好像并沒有備注甘婷的手機號。</br> 林濛遲鈍兩秒,立刻回:“你好我是林濛,我是龍七拍照片那家雜志社的員工,我和她一起做過指甲。”</br> 她捂著耳朵隔開噪音:“是這樣的,龍七被我們的領(lǐng)導(dǎo)叫來喝酒,但是你放心,你女朋友她是完全不知情的,她是被我們領(lǐng)導(dǎo)騙過來的!你現(xiàn)在最好報警,帶著警察來這邊接你女朋友,現(xiàn)在我們幾個還留在這保護她,你快點過來!”</br> 林濛喊完,又問:“你聽清楚了嗎?我這邊太吵了!不知道你有沒有聽……”</br> “她有沒有弄傷人?”</br> 林濛一愣。</br> 看了一眼包廂,回:“沒有。”</br> “她臉色怎么樣?”</br> “不太好,很生氣的樣子。”</br> “好,知道了,”他說,“地址。”</br> 林濛把地址報過去,男生又禮貌說一聲謝謝,掛了電話。</br> ……</br> 他到底會不會報警啊?</br> 聽上去很悠哉就算了,怎么還一副女朋友更加難搞的口氣。</br> 接下來的十幾分鐘,林濛在門口守得度日如年,她透過包廂玻璃看進去,甘婷一直在人群中敬酒,喝得滿臉紅暈,時間一分一秒過,江總的吆喝聲越來越大,林濛覺得里頭就像一個漲得越來越鼓的熱氣球,隨時會爆炸,果然,一刻鐘后,里頭傳出一記砸酒瓶聲。</br> 如驚雷般響。</br> 林濛的大腦嗡嗡響,覺得完了,肯定是出事了,想往包廂內(nèi)探探情況,一側(cè)頭,瞥見過道拐角處,男生來了。</br> 他穿著件黑色衛(wèi)衣,正慢條斯理走來,身后沒帶一個人,沒有警察也沒有幫手兄弟,就這么到了林濛面前,不知道為什么,明明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年,卻給人一股踏實的安心感,他大概是在看林濛發(fā)給他的定位,視線從手機收回,衛(wèi)衣的領(lǐng)口有點寬,露出里頭白色T恤的領(lǐng)頭,手握上包廂門把,淡定得真像是過來接剛參加完聚會的女友一般,不問前因,也不問此刻情勢,門將開時,林濛緩過來,伸手止住:“你就這么進去?一個人?”</br> “她在跟誰喝酒?”</br> “我們的領(lǐng)導(dǎo),和一家大公司的投資部人員,總共五六個男人……”</br> 咔。</br> 他仍舊開門進去。</br> 但林濛還是被止在了外面,包廂門關(guān)上的時候,他還開了墻壁上的主燈開關(guān),里頭一片明亮,江總雅興被毀,大喊一聲“誰!”,門咔擦一聲關(guān),所有動靜又消退,與世隔絕。</br> 林濛在過道上發(fā)怔。</br> ……</br> ……</br> 她不敢想象里頭正在發(fā)生什么。</br> 就這么怔了五六分鐘,門又咔一聲開,肩膀一抖,迎面看見龍七出來,而男生插著兜走在她身后。</br> 大松一口氣,好像是全身而退了,龍七也看見了她,整張臉陰沉沉,林濛聞到她身上的酒氣,也看到她眼里沖天的怒意,接著人就被一推,撞墻上,龍七逼在她身前,挨得近,四目對視,仿佛下一秒就要挨巴掌了,林濛心想該的,自己還不如甘婷,就讓她發(fā)泄發(fā)泄,但最終這巴掌沒下來,龍七被男生拉住胳膊,他對林濛說她斷片了,然后將她環(huán)在臂膀內(nèi),在耳邊半哄半拉地說著話,帶走了。</br> 她忘不了龍七走時一步三回頭,瞪著她,仿佛看著一名“背叛者”的眼神。</br> 她在過道上大喘氣。</br> 而后,甘婷和阿碧出來了。</br> 她倆的面目發(fā)白,看不清是被嚇的還是補了粉,林濛問怎么了,里頭發(fā)生流血事件了沒有,甘婷搖頭。</br> 而后怔怔地看向林濛:“你知道嗎,這小鮮肉,是里頭那群人的爸爸。”</br> “啊?”</br> “江總招待的這批人,是華革的,”甘婷還在晃神,阿碧接上,說,“華革集團總部那三棟樓,都是小鮮肉家的。”</br> ……</br> 林濛愣住:“不是說,他欠人家錢嗎?”</br> “你傻呀,還沒搞懂啊,”甘婷緩過來,推一把林濛的手,“他是華革老總的兒子,哪家兒子不欠老爸錢!”</br> “江總都癱了,那些投資部的人現(xiàn)在哪還有心思玩,都忙著叫秘書準備檢討書,怕第二天回公司部門已經(jīng)被端了……”</br> 林濛跟著她們一起緩了半分鐘,看見阿碧手臂上掛著一件衣服。</br> “這是誰的?”</br> “……那女孩的,忘記給她了。”</br> “我去給她。”</br> 林濛拿過,立刻朝著他們離開的方向去。</br> 她覺得欠那個女孩一聲道歉,想追上他們好好彌補,她也怕他們之間會因為這次陪酒事件鬧別扭,想過去好好解釋一番,她記得他們沒走電梯,走的是安全通道的樓梯,她在思考道歉的辭藻,但是樓梯才下了一層,林濛的腳步就猛地剎車停住,思維也停住。</br> 樓梯平臺的角落,橘黃燈光下,男生正在跟他的女朋友接吻。</br> 龍七的意識看上去并不清楚。</br> 雙臂軟軟地搭在男生肩上,臉也被男生的后腦勺全部擋住,腰被摟著,抵著墻,兩人正一波一波地輾轉(zhuǎn)吻著,根本沒有因為陪酒事件發(fā)生什么嫌隙,反而更濃情了一些,男生非常主動,而龍七稍有回應(yīng),兩人的手便很快交叩起來,再是一波纏烈的,旁若無人的熱吻,看得林濛一顆道姑心七上八下,臉紅嗓子燥,耳根一片滾燙。</br> 這一刻,突然恍然大悟,就算她之前再為這個女生擔(dān)心,就算諸如今天此類事件發(fā)生再多,就算甘婷再風(fēng)情萬種經(jīng)驗豐富也好,一切都是瞎操心,這一對兒小年輕的戀愛模式,旁人還真沒法擠進去。</br> 最終,她將龍七的衣服塞在自己包內(nèi),沒出聲,返身離開安全通道。</br> 走出KTV大門,甘婷問攔著人沒有,林濛說攔著了,他們已經(jīng)回家了。</br> “好。”緩過來的甘婷又回到之前氣勢如虹的樣子,在手機上啪啪啪打字,林濛問她在干嘛。</br> “投訴信和辭職信,老娘不干了。”</br> “甘姐,你投訴誰?”</br> “姓江的老畜牲,給他老婆也抄送了一份。”</br> 林濛徹底收回對甘婷“老碧池”的專用罵詞,說:“甘姐,如果你實名投訴的話,加我一個名字。”</br> ……</br> 晚上十點,涼風(fēng)徐徐。</br> 萬家燈火之間,出租車在高速路上夜行,林濛與甘婷,阿碧坐在后座,路燈一簇一簇地從窗口掠過,一簇一簇地從她們這三個“奔三女人”的身上掠過,她們靠著彼此的肩,誰也不講話,林濛回憶著這兩個星期以來的事,打開微信,給“成”發(fā)消息:今天發(fā)生了一些戲劇性的事。</br> 他讀了,秒回:與你有關(guān)嗎?</br> 林濛的拇指懸在鍵盤上方,夜風(fēng)吹著她的額頭。</br> “與我無關(guān)。”</br> 叮一聲響,“成”給她回了一首李榮浩的《女孩》。</br> “那我就不感興趣,我最近也喜歡聽李榮浩。”</br> 林濛思索了幾秒,在手機上打字。</br> ……</br> ……</br> ……</br> “改天一起吃飯吧,我不是還欠你一頓,二十塊錢的午餐嗎?”</br> (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