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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芭蕉 1

    “對很多人來說,那不過是他們一生當中最平凡無奇的幾個月……”
    郭小莉說話的時候, 眼珠呈現出一種軟弱的游移。
    “那時候有歌迷拿著把刀, 對阿貞說, ‘你把湯貞還給我!’”
    “到底什么才是‘湯貞’, ”郭小莉問曹醫生, “而我身邊的阿貞, 又是誰?”
    “一度我們以為一切都會過去, 就像那起車禍之前,也有很多人以為,方曦和會解決他眼前的麻煩,還會東山再起……”
    郭小莉說完這句話, 沉默了很久。
    “阿貞找到我們的時候,傷得很重。那個時候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過他了。他頭發長了, 整個人瘦了很多, 很憔悴, 嗓子也啞了。他什么也不對我們說, 把自己關在家里, 連我和助理都不能靠近。”
    “他睡不著, 吃不下,長時間地失眠,每次剛閉上眼睛一會兒,就會忽然驚醒……”
    “他是怎么受的傷呢?”曹醫生輕聲問。
    “受傷……”郭小莉回憶道,“那時候北京很不安全,每天都有人出事。外面也到處是風言風語。阿貞和他的搭檔, 梁丘云住在一起”
    “他是在他搭檔身邊受的傷?”曹醫生問。
    郭小莉點頭。
    “梁丘云那時告訴我,阿貞在家里看電視新聞,看到關于他的許許多多負面輿論,從那以后他的精神狀態就不太好,有一天失足從樓梯上摔了下去——”
    “他想帶阿貞去美國治傷,”郭小莉說,“但我不同意,阿貞也不肯去。”
    “阿貞回去以后,把他自己‘關在家里’?”曹醫生問。
    郭小莉點頭。
    “他回來以后,很長時間沒出去工作,”郭小莉說,“以前公司什么都要倚仗著他,但那段時間,梁丘云的事業發展起來了。阿貞又不出現,這么一來,公司的指望就都落在了梁丘云身上。”
    “那時我們想,無論外面輿論環境再怎么差,再怎么的不利,那些壞的新聞、謾罵、攻擊,過上一段時間總會煙消云散。到那時候,阿貞就可以重新出來工作。以前他幫著梁丘云,現在梁丘云可以幫他一把。他那么有魅力,有天賦,有那么多歌迷、影迷。應該沒什么事過不去的。”
    “但是,阿貞那一年也只有二十一歲……是我們低估了這一切。”
    “他那個時候已經開始有一些癥狀了,”郭小莉回憶道,“工作上時不時犯錯,更落人口實。我也高估了梁丘云這個人,”郭小莉深吸了一口氣,“他很快就去了美國,讓阿貞獨自一人面對國內的重重險境。”
    “他自己走了?”曹醫生問。
    “嗯。”
    她并不善于對人傾訴。和曹醫生說這些話,也許是郭小莉生平第一次對人提起。
    “因為那段時間我很懷疑,阿貞到底是怎么受的這么多的傷,說的好,好好照顧好好照顧,怎么能照顧成這樣,”郭小莉說著,嘴唇顫抖了起來,“我就說了他幾句。”
    “你們爭吵了?”
    “也算不上爭吵。”郭小莉抿了抿自己干裂的嘴唇。
    “后來我很后悔……如果當初沒說過那些話,是不是梁丘云就不會那么走了。阿貞也……后來就不會過得那么難。”
    “這些事你告訴過阿貞嗎?”
    “告訴他什么。”
    “你對于梁丘云的懷疑。”
    郭小莉點了點頭:“阿貞讓我不要和梁丘云起爭執,讓我一定盡早和他解除誤會。”
    曹醫生低頭看了看他的筆記。天色將晚,曹醫生只能再撿幾個小問題問一問了。
    “你上次說,阿貞剛來北京的時候,曾看過幾個心理醫生?”
    “是。”
    “是為了什么?”
    郭小莉想了想。
    “阿貞的父親早逝,母親待他也不好。可以說在情感上,他缺少許多關懷。等我們發覺他對于梁丘云太過于依賴的時候,一切已經晚了。”
    “那個時候阿貞多大?”
    “十六七歲,”郭小莉感慨道,“看了好多醫生,沒起什么作用。那時候阿貞對我說,云哥不在,他就覺得云哥也像他的爸爸媽媽一樣,不會要他了。”
    曹醫生聽了這話,沉思了會兒。
    “看來他從很小的時候起,就把他自己的人格和尊嚴,完全建立在別人對他的愛上了。”曹醫生說。
    郭小莉坐在他對面,低著頭沉默。
    “這樣的孩子,確實很適合你們這個行業。”曹醫生評價道。
    夕陽從窗外籠罩過來了,照在女人粗生生的手背上,照在郭小莉濕潤的眼里。私人診所的小花園郁郁蔥蔥,長滿了茂密的植被。
    一片綠色的芭蕉葉從墻后垂下來,遮在小半面窗戶上。
    曹醫生站起來給郭小莉泡茶的時候,抬起眼,正好瞧見那雅致寬厚的葉片了。
    “小莉,”他說,“你過來看。”
    郭小莉聽見他的話,站起來,繞過了眼前的老酸枝茶幾。
    只聽曹醫生說:“這芭蕉葉子,形如絹緞,色若翡翠,不僅美麗,”曹醫生伸手推開了窗,“到風雨來臨之時,它還能擋在窗外,為我遮風擋雨。”
    “它看起來高大、堅韌,不亞于任何一株最完美的樹。可你若是沿著它的葉片,一層層剝下去,就會發現它里面其實是沒有莖的。這么美麗,卻是一棵空心之樹。”
    “上次你問我,你的孩子為什么突然之間不說話了。像丟了魂兒,如同行尸走肉。”
    “你可以當成是,他的靈魂生病了,”曹醫生告訴郭小莉,“很虛弱,無法再支撐他的身了。所以躲了起來,躲成一棵空心樹,再也不想見到你我。”
    第五幕  芭蕉
    湯貞只覺得鏡子里的一切都很陌生。
    “以前咱們幾個剛進化妝班的時候,就聽帶我們的師父提過,”嘉蘭劇院的化妝班子來了不少人,這會兒都湊在湯貞身邊為他忙碌,有位短頭發的女化妝師高興道,“師父說他在嘉蘭劇院工作了三十多年啊,給那么些劇組幫過忙,還是湯貞老師您當年,第一次演《梁祝》的時候,讓他印象最深了。”
    一位年紀大些的女化妝師正為湯貞小心翼翼加重著眉色,好讓湯貞這張紙樣蒼白的臉孔看起來沒有那么病怏怏的,不那么缺乏生氣。
    “師父還和我們說,說您本人當年比照片,比電影里都好看多了!”那年輕些的女孩繼續說,“說他的妝怎么化,都不頂您本人自己長得好看。他還感慨,他的妝是凡人畫的,您的臉,經的是老天爺造物主的手。”
    “噓,”那個年紀大點的化妝師繞到了鏡子后面,仔細打量著鏡中湯貞的面孔。聽她的聲音,她此刻也是激動難抑:“湯貞老師才剛出院,不要吵他。”
    湯貞在“湯貞老師,先閉上眼”的哄勸聲里閉上眼睛了。
    溫心從外面進來,她一身嶄新的職業套裝,一頭卷燙的短發,活似個年輕十來歲的“小郭小莉”。她感慨道:“湯貞老師,我去外面轉了一圈,這嘉蘭劇院還是好幾年前的樣子,和你以前來演出的時候,一點兒都沒變!”
    她蹲到了湯貞面前,像在湯貞膝下長大的女兒。她用雙手包裹住湯貞老師垂下去的單薄的手心。
    湯貞的手指頭發冷,和上一回出院參加記者會時差不多。
    “湯貞老師,你別怕,”溫心抬起眼,顫聲說,“你看,咱們到什么地方了。今天的發布會,你一定會很高——”
    她話到一半,突然閉上了嘴,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硬是把話噎回去。
    化妝師在旁邊再度低頭哄勸著:“湯貞老師,現在把眼睛睜開吧。”
    老裁縫葉師傅帶了整套班子風風火火來到嘉蘭劇院后臺。他昨夜已經加班一整宿了,就為了給湯貞改這么一身衣裳。
    湯貞現在太過于衰弱,整個身段輪廓都不似從前。闊別五年,葉師傅如今也拿捏不好這位老主顧的尺寸。若不是吉叔和嘉蘭劇院這邊千催萬催,葉師傅怎么也沒那個魄力把手頭其他主顧的活兒都推了,專來趕周家小祖宗的這個場子。
    昨天才第一次試衣,今天就要正式穿了。葉師傅走進湯貞的化妝間,他還是來晚了,化妝師早都忙活上了。
    他叫他的徒弟們,和溫經紀人一起,陪湯貞去更衣室換衣裳。
    闊別五年,葉師傅如今也有點認不得湯貞了。人還是那個人,容貌還是那個容貌,至多消瘦和憔悴了。可那個靈魂,那個人的精神氣,是真不見蹤影了。
    如今聽湯貞開口叫他,也不會笑,不會出聲了。不會說衣裳哪兒不合適,哪兒還需要改,湯貞只會用嘴在空氣中捏出個字兒來,像蜻蜓在水面點過,稍不留神就看不見了。
    葉師傅問了吉叔,湯貞到底生了什么病。吉叔也說不清。他只叫葉師傅,一定幫湯貞做一身合體的,穿起來挺闊漂亮的衣裳,好在電視機鏡頭里遮掩住他的病軀。
    “子軻說,湯貞對上電視這事一貫特別慎重。葉師傅,這回可拜托你了!”
    葉師傅搞不清楚周家那位小祖宗,那位混世魔王,現在搞這么一出,拉著這么多人陪著,到底是要干什么。
    但湯貞,他是那個湯貞啊,天縱英才,一代名伶,他萬萬不該就這么住在療養院里,被曾經喜愛他的那么多觀眾遺忘。
    葉師傅的徒弟們已經幫湯貞把改好的衣裳穿上了。到葉師傅這個級別的老裁縫,擱外邊都叫做“設計大師”“裁縫大師”的,一般主顧在他面前可不敢坐著試衣。
    可湯貞實在站不穩,他就算一會兒在發布會上露面,多半也要坐著。
    “沒事,”葉師傅讓湯貞在沙發凳上坐下了,他打量著湯貞的模樣,“坐著罷!”
    化妝間的門開了條縫,周子軻雙手揣在西褲口袋里,站在門外抬眼朝里面看。
    湯貞背對著門坐,他的長頭發很柔軟,被發型師握在手里,輕輕梳成了一把。
    溫心在旁邊看,大約怕湯貞老師疼,她拿過發型師的小剪刀,為她家老師小心剪去長出來的白發。
    周子軻看了一會兒,低下頭,他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像是心焦得很。
    門外走廊上站滿了人。今天按說是亞星娛樂主辦的新聞發布會,可周子軻身邊卻沒有多少亞星娛樂的工作人員。朱塞在一旁陪著他,還有嘉蘭劇院經理辦公室的人,都是些助理和秘書。秘書們之外,又是嘉蘭劇院的保安,把走廊出入口擠得水泄不通。
    這么一群人都在這里,就因為周子軻。
    “子軻……”朱經理這時問,“發布會快開始了,你還不進去?”
    周子軻在原地來回徘徊,他眼睛直勾勾盯著皮鞋腳下的地板花紋,又抬起眼,望走廊盡頭那窗外的天空,不理朱塞的茬。
    朱經理手里拿著葉師傅改好的白色西裝外套——子軻一貫連個襯衫都不好好穿,讓他穿正裝,這實在強人所難。
    再加上湯貞剛剛出院,怕冷,這后臺化妝間的中央空調開得又高。朱塞現在看,子軻的額頭鬢角都沁出汗來了。子軻這么沒耐心的人,還這么在湯貞這里等。
    時不時有亞星娛樂的工作人員過來,詢問湯貞老師和子軻準備得如何了。子軻站在門口,好像個緊張的新郎,叫他們別催。
    確實,所有人等的時間都不短了。主會場里已經坐滿大大小小級別的媒體,都是亞星娛樂方面挑選著邀請來的。記者們一個個身著正裝,在坐席里安安靜靜地等待。
    邀請函上沒寫明發布會開始的確切時間,記者們喝著咖啡,嘗著嘉蘭劇院給泡的茶,就只能這么一直等。
    朱塞看著子軻這一頭汗,子軻襯衫袖子都挽起來了,好像從十五六歲的時候開始,朱塞見子軻穿校服襯衫就喜歡這么穿。
    他年紀小,不懂愛惜。葉師傅卻最心疼這一針一線。
    “子軻,”朱塞勸道,“現在就進去吧,你也和阿貞見個面——”
    朱塞話音未落,子軻直接說:“我不著急。”
    湯貞望著鏡子里,他穿著白色筆挺的襯衫,白色的西裝外套,里外是不同的面料。他的頭發梳齊整了,束在腦后,他的臉也有了點血色,像是很健康的一個人,體體面面的。
    溫心在旁邊說:“湯貞老師,你感覺怎么樣。”
    湯貞說:“溫心……”
    “嗯?”
    “真的是開新聞發布會嗎?”湯貞訥訥問。
    他一直這么乖乖坐著,聽話又安靜,讓人察覺不出他有什么異狀。
    可溫心明白,湯貞老師其實始終在害怕。
    在療養院里住了那么長時間,每天面對醫生、護士,面對冰冷的醫療器械,面對日里夜里頻繁的扎針,反反復復的檢查和治療。
    今天早上湯貞老師終于出院了,卻又被直接帶到嘉蘭劇院來,就要參加什么新聞發布會。
    能一直保持現在這個狀態,溫心看得出,湯貞老師已經非常努力。
    “你忘了嗎?”溫心說,“是郭姐親口說的。”
    湯貞嘴唇張了張。
    溫心說:“湯貞老師,不用怕。咱們這回不會再像上次那樣了!”
    她補充道:“而且這次都是子——都是其他人講話,咱們只需要坐著,一句都不用說!”
    溫心試探著問:“子軻他……不是之前去看你了嗎?”
    湯貞抬起眼,悄悄看溫心。
    溫心說:“他一句都沒和你說有關發布會的事?”
    溫心所說的“之前”,大約就是本月二十三日的傍晚了。
    中國互聯網上鋪天蓋地,是亞洲頂級人氣偶像組合 kaiser 隊長周子軻二十三歲的生日應援。京城街頭巷尾,乃至全國大大小小城市,更有無數的粉絲和代言商家在搞聲勢浩大的慶祝活動。
    就連子軻本家,周家老宅,也是一家人難得聚在了一起,要給他這個獨生子過生日。
    吉叔卻給溫心打電話,說子軻吃飯臨了突然出門,開車下山揚長而去:“他在不在湯貞的療養院里?”
    溫心站在曹大夫辦公室門外,手里握著手機。她抬眼去望,正好看到子軻在護士的帶領下,以“探視者”的身份,第一次走進湯貞老師的病房。
    “他真的什么都沒說?”溫心問。
    湯貞還有點害怕似的,仿佛就是有,他也不敢對溫心講。
    “有一位姓周的先生想來探望你。”
    湯貞當時正努力拉開床上的小桌板,他問:“姓什么?”
    那護士羞紅了臉,對他笑道:“姓周。”
    周子軻出現在門外的時候,湯貞已經換過了一身嶄新的病服,干干凈凈的,頭發也梳了。他坐在床邊,不自覺就想站起來,又怕站不穩,會跌倒。
    小周走過來,他有些輕微的氣喘,也許是來的路上匆忙。他看了一眼湯貞,便低下頭,在湯貞身邊的床沿子上坐下了。
    湯貞便不用再想站不站起來的問題。
    小周來的時候正是飯點,就是湯貞這樣生活在療養院封閉圍墻中的人,也知道護士快要給他送營養晚餐來了。
    湯貞很長時間沒有見到他了。
    如果換成是別的客人來探視,這時可能已經開始問湯貞問題了,像是,療養院的條件怎么樣,或是,你恢復得如何,你的病好了嗎,什么時候能出院,之類之類。
    湯貞知道,小周不愛說話。
    “小周。”他說。
    小周的睫毛垂著,大概來時出汗了,他睫毛是濕的。
    湯貞問:“你吃過飯了嗎。”
    小周這時抬起眼來,轉頭看湯貞。
    湯貞說:“你吃水果盒子嗎?”
    也許是湯貞的嘴唇太過于蒼白,一張臉病怏怏的。小周的目光落下去,先瞧湯貞的嘴,又抬起來,凝視湯貞的眼睛。
    “郭姐和你說了嗎,”他突然道,“你快要出院了。”
    他冷不丁這么說,讓湯貞一愣。
    這是最近才發生在湯貞身邊的事。
    湯貞在療養院住了這么久。他以為,小周已經離他的生活很遙遠了。
    小周說到這里,抿了抿嘴唇。
    好像有什么話就在他喉嚨里,很難現在就這么講出來。
    “你出院以后,”周子軻說,“要好好工作,別想太多。”
    湯貞當時就沒聽明白。
    “好好工作”?
    “湯貞老師?”溫心蹲在湯貞膝蓋邊,輕聲喚他。
    短暫的走神,讓湯貞冰冷的手指有些發熱。
    “湯貞老師,你看……”溫心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用眼神示意湯貞身后。
    化妝班子收拾好了化妝箱,集體離開湯貞所在的化妝間。門開合的一瞬,湯貞聽到身后有工作人員問:“湯貞老師化完妝了?衣服換好了嗎?都準備完了?”
    湯貞沿著溫心的目光,轉回了頭去。透過那條門縫,湯貞看到黑壓壓的一群人,像一堵黑墻,圍在化妝間門外。
    湯貞剛一動。溫心說:“你別害怕。”
    最后一個化妝師風風火火地追出去了,把門往外推開。那漆漆的黑色中,驟然出現一條雪白的影子。
    他穿著件白襯衫,白色西褲,和湯貞穿得好像一模一樣。他襯衫袖子挽起來了,雙手插在褲兜里,在門外無意識地徘徊等待。
    周子軻突然抬起頭,朝門里望進來了。
    哪怕隔得這么遠,湯貞也仿佛看到小周眼里出汗了。
    溫心支撐著湯貞從沙發凳上站起來,旁邊有人趕緊過來幫忙。溫心說:“湯貞老師,子軻也準備好了,咱們去現場吧。”
    與此同時,朱經理在門外問:“阿貞準備好了嗎?”
    湯貞看到眼前的門打開了。門外,朱經理急匆匆展開手里的白色西裝,給也傻愣愣站在原地的子軻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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