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文濤在酒吧乍一見周子軻,愣了。
“您這是什么打扮?”
周子軻剛從診所里出來, 他謝絕了對方送他回去的車, 自己打車來到酒吧。穿著一身鼓鼓囊囊的深灰色羽絨服, 今天的周子軻在艾文濤眼里是前所未有的親民。
酒吧老板乍一也沒認出周子軻來, 他隔著吧臺搓了搓手, 忍不住笑:“今天來點什么?”
周子軻上來問老板要煙。
“干嘛去了, 打扮成這樣?!卑臐龔呐赃吅闷婵此?。
周子軻叼了煙, 拿了吧臺上的打火機點燃,上來先吸了一口。他轉頭看艾文濤,說著話那煙霧就從嘴里出來了:“做胃鏡。”
艾文濤一時半會兒以為自己聽錯了:“什么??”
酒吧老板擦了一瓶41年的威士忌,上來給周子軻倒了個杯底。
周子軻拿過來正要喝, 艾文濤一把把他攔?。骸皠傋鐾晡哥R你喝酒?。俊?br/>
周子軻今天真的怪,艾文濤瞧著周子軻忽然沖他笑了一下, 這一下笑得, 艾文濤那小心臟立時沒了主意?!皦蛄??!敝茏虞V對還端著酒等倒第二杯的老板說, 他把杯子里那點酒裝肚子里。
“怎么你突然想起做胃鏡去了?”艾文濤問。
之前學校那么多老師勸, 吉叔怎么勸, 都不聽。
“順便做的?!敝茏虞V說, 他就和八百年沒見過香煙了似的,低頭幾口吸完了半支,把剩下半支摁滅在煙灰缸里。
艾文濤正想問,這是順哪門子的便啊。周子軻把剛拆封了的那盒煙揣進羽絨服口袋里,突然道:“我走了。”
“你、你等會兒!”艾文濤吃驚道。
這好幾天沒見了,艾文濤本就納悶, 不知道周子軻這段時間失蹤一樣忙什么呢——圈里傳言那個亞星娛樂公司最近新招了個練習生叫周子軻的,就是嘉蘭天地的太子爺。艾文濤心道這怎么可能啊,扯蛋呢??伤执_實見不著周子軻的人影。前幾天夜里好不容易見了一面,結果周子軻喝了半宿的酒,又一聲不吭消失了。
今天再看,狀態好像還可以。
“你這兩天上哪兒睡覺去了?!卑臐龁枴<寰拖胫肋@個。
周子軻出了酒吧,外面風大,他穿著厚厚的羽絨服,覺不出一點冷。反倒是穿著夾克的艾文濤縮著脖子。
艾文濤打量他,又問:“你怎么想起穿羽絨服來了?”
正好有輛出租車過來,停在酒吧門口。周子軻瞧艾文濤冷得那樣,說:“暖和啊?!彼谔柕紫掠挚戳税臐谎?,這就算道別了。
湯貞在超市買了雙拖鞋,又買了些牛奶飲料,提兩個袋子。他走出來,走在日光下,湯貞瞇了瞇眼,抬起頭,望頭頂的太陽。
其實湯貞很少有機會,有閑暇,自己一個人這樣出來,看看太陽,看看天空。
不知他乖乖去醫院了沒有。湯貞仰著頭,臉上曬得熱乎乎的,忽然想。
回到會場,孩子們吃完了盒飯,喊道,阿貞老師,阿貞老師!
“給你們買了牛奶!”湯貞走過去。
帶隊老師說,晚會節目組可以領牛奶的,湯貞老師千萬別破費。
“沒事,買都買了。”湯貞低聲笑著,把手里的一個袋子交給她,和老師一起把里面的牛奶飲料分發給孩子們。
直到夜里七點,湯貞才離開了晚會會場。依據早前定好的工作安排,七點半,他要參加一家海外奢侈品牌在嘉蘭天地廣場總店舉辦的紅毯活動;九點四十分是兩家女性雜志的新春特輯聯合采訪;十點二十要趕赴電臺錄制下一周的《湯貞午夜列車》新年特別節目;十一點十分,因為無暇參加這個月的路演,應投資方的要求,要為董靈主演的電影《芭比的野餐》錄制賀歲檔vcr,還要簽五十份的紀念品給全國觀眾作抽獎禮物。
臨近年底,時間緊迫,所有人都忙碌。湯貞走過了紅毯,被品牌方專程請去同藝術總監在景觀噴泉前合影??偙O親自贈送給湯貞一頂棒球帽,金色的帽子上,繡了一條蜿蜒璀璨的中國龍。這是這位蜚聲國際的老牌設計師今年為中國春節特別設計的中國風情款。龍鱗繡得層層分明,龍頭威風凜凜,栩栩如生。臺下盡是中外記者,湯貞把帽子接過來,直接戴在頭上,那位藝術總監笑容滿面,親切擁抱了他。
品牌方一直安排湯貞和各種人物合影,所有來參加活動的嘉賓人手一頂中國龍的帽子,大概這就是今年主推的潮流單品。湯貞在后臺遇到了不少新老朋友,每個人都戴著那頂帽子,來找他自拍。
《大都會》柏主編也到場了,他看著湯貞累得話都說不出來,面對朋友的自拍鏡頭,還要笑?!盁o論什么東西,一旦泛濫起來,”柏主編對湯貞說,“就容易貶值?!?br/>
湯貞本以為柏主編也是來找他合影的,乍一聽見這話,他一愣。
柏主編相貌斯文,對湯貞笑:“無論奢侈品還是人的好心善意,都是這樣?!?br/>
品牌方一位高管在旁邊聽見了:“柏主編是說我們的新款單品要貶值?”
柏主編正經八百保證:“它一定會流行起來?!?br/>
活動持續了一個半小時,多數嘉賓都去后臺休息了。湯貞聽見廣場上始終有一陣一陣的歡呼聲,呼喊他的名字,他又出去,到紅毯邊給等待的歌迷影迷們簽名。
活動快結束的時候,品牌方把湯貞單獨請進了店內貴賓室,展示他們藝術總監從國外帶來的明年的樣衣。時人都曉得湯貞再過幾個月就要奔赴法國發展。他背后的大人物早已提前在海外排兵布線,陣仗頗大,有些消息,品牌總部怕是比中國國內還要靈通。
湯貞試穿了幾件夾克,設計師們正圍著他的時候,湯貞透過更衣室的門,忽然看到店內掛著的幾件男士睡衣。
助理小顧找到貴賓室的時候,正看到湯貞在和設計師對話?!八蟾拧羞@么高吧?!睖懯峙e在自己上方,在空中比了一下。
設計師殷勤笑道:“您弟弟這么高個子。”
湯貞嘴角動了動,回頭正看見小顧進來。湯貞眼睛一亮:“小顧,過年你想要什么禮物?”
店內裝潢富麗,布滿華彩。小顧瞧著湯貞和那位設計師,錯愕地笑了,都忘了剛剛聽見什么了:“我、我?”
湯貞一直想找時間給那個年輕人打個電話,問他去醫院了沒有,回家了沒有,吃飯了沒有,但一直沒有機會,發了條短信,對方也沒回。零點過了,一天的工作終于結束,小齊邊開車,邊透過后視鏡看車里滿滿當當的紙袋。
小顧拆出一頂棒球帽來,放到副駕駛上:“湯貞老師給你買的!”
湯貞頭倚靠在窗戶上,睜眼看了一會兒窗外的新年夜景,又看回車里的兩個小伙子。“平時也沒時間去買東西,”湯貞說,忙了一天,他聲音有些沙啞了,“等年會再給大家包紅包吧?!?br/>
小顧拿著自己那頂帽子,戴在頭上。“不用不用,”小顧哭笑不得,對湯貞感激道,“您元旦剛給我們發了獎金,哪用得著這么多錢啊。”
湯貞提著手里的大包小包,有品牌的紙袋,也有藏在紙袋里的超市的購物袋,攜一身疲憊進了家門??蛷d的燈亮著,湯貞換了鞋,大衣解開了扣子,還來不及脫,湯貞就跑到臥室門口去了。
小顧在回去的路上打電話匯報:“忙了一整天,沒發生什么事。湯貞老師累得眼睛快睜不開了?!?br/>
門開著一條縫,床上安安靜靜睡著一個男孩子。湯貞走進去,墻上的夜燈亮了,那個男孩趴著,一只手垂在床下面,睡得正沉。
湯貞低下頭,仔細端詳他的臉。
“排的工作太多了,”小顧對電話里心疼道,“雖說每年過年都是這樣……今天最后錄vcr的時候,錄了好幾次一直重錄,湯貞老師嗓子都啞了,聲音出不來。”
周子軻倒是自覺,來睡過了湯貞的臥室,就不肯回他的客房睡了?!爸堋睖憞L試叫他,“周子軻?”
他不理,埋頭睡得正香。
湯貞猶豫了一會兒:“小周?”
周子軻把臉往枕頭里面躲了躲。
“放心吧,云哥,”小顧擺弄著頭上的帽子,“《狼煙》年前能補拍完嗎?您什么時候回老家?”
湯貞沒辦法,他拿過周子軻垂在外面的那只手,放回到被子里面。他想給周子軻翻個身,不要趴著睡,這樣壓迫心臟,第二天眼睛也不舒服。
“干什么啊……”周子軻正睡著,喉嚨里突然發出點聲音,很是不滿。
湯貞說:“你不能這么睡?!?br/>
周子軻被迫在床上翻了個身,他一把抓住那只朝他伸過來的手,把人拉到他跟前來。
周子軻的眼睛從一條縫,逐漸睜大了,他就近看清了湯貞的臉,看清了湯貞布滿血絲的眼睛。湯貞幾乎是趴在他身上的?!澳慊貋砹税??!敝茏虞V輕聲嘆息。
湯貞在外面累了一天,忙了一天,早就連眨眨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這會兒乍一聽見周子軻這句話,湯貞那顆被人與事耗空了的心里忽然起了一陣輕風。這感覺既充實,又虛無縹緲,仿佛是幸福的,又有一些莫名的酸楚。這究竟是一種什么感覺,湯貞并不清楚。就見周子軻壓在湯貞的枕頭上,人躺在湯貞的被窩里,這個桀驁不馴的,當初對他充滿敵意的男孩子因為生了病,在湯貞眼里變成了一個乖乖的聽話的小孩。周子軻把手摟在湯貞腰上,把湯貞抱著,似乎只是下意識就把頭埋進湯貞胸前的外套里。
“我的胃好難受……”他說,好像睡醒了,見了湯貞,終于有機會訴苦了。
不知是不是湯貞的錯覺,這次發燒之后的周子軻好像更依賴他了。
湯貞被周子軻緊抱著,不知怎么拒絕——這個本能反應在他腦中出現了一瞬,又煙消云散。周子軻額頭緊貼進湯貞外套里面,看來是真的很不舒服。
湯貞有好一會兒不敢動作,他右手抬起來,像安慰一個小孩子,一只可憐巴巴的小狗,手心輕輕撫摸周子軻睡得亂翹的頭發。
“你睡了多久了,”湯貞小聲道,周子軻的手就摟在他腰上,湯貞連背都是緊繃的了,“起來吃點東西吧?!?br/>
他下午剛做了胃鏡,又餓了這么久,胃當然難受。
“我想吃……”周子軻頭還埋在湯貞胸前,悶聲道,“上次你做的那個豆腐湯……”
湯貞一愣,他原以為周子軻嘴巴這么挑,不會有什么東西主動想要吃。
湯貞摸周子軻的頭發,他感覺周子軻格外脆弱,可能生病的人就是特別缺愛。做胃鏡果然可怕,湯貞心有余悸地想。
“豆腐湯,是云絲羹嗎?”湯貞問他。
湯貞去廚房做飯前,先拖了幾只紙袋進臥室。周子軻赤腳下了床,見湯貞蹲在地板上拆紙袋。湯貞抬頭看他:“這都是新買的,你試試合不合身?!?br/>
周子軻一臉意外,看著湯貞。
湯貞到廚房里閱讀周子軻從診所帶回來的胃鏡報告,他看不太懂,趁鍋子沒燒開時給診所打去個電話,正好是那位大夫接。
“沒什么太大毛病,”大夫笑著,讓湯貞放心,“這位弟弟畢竟年紀還小,主要是平時生活習慣不好,不按時吃藥,飲食也不注意。他現在還是炎癥,沒有發生什么實質性的損害?!?br/>
湯貞懸著的一顆心頓時放下來一半?!爸x謝大夫?!彼Φ馈?br/>
鍋里的水開了。
大夫囑咐了湯貞一些事項,平日怎么給這位小弟弟調整飲食,均衡營養,建立良好的生活習慣。湯貞聽著,都一一記下。“湯貞老師,可能我有些多管閑事?!贝蠓蚝鋈坏馈?br/>
湯貞一愣。
“祖靜老師告訴我……”大夫在電話里問,“您自己的胃也不怎么好???”
“啊?”湯貞猶豫道。
“您要不要也來做一個檢查?”大夫說。
“我、我早就好了。”湯貞說。
大夫說:“您是不是有一點害怕醫院啊。哎喲,千萬別諱疾忌醫,小心耽誤了病情?!?br/>
“沒有的,沒有的,”湯貞忙說,“謝謝您的關心了?!?br/>
周子軻選了一套深藍色的睡衣穿上,他扣子沒怎么扣齊全,衣領微微敞開了,露出脖頸修長的硬線條。袖口剛好搭在手腕上,褲腳剛好垂在腳面上,長短都合適。他腳上蹬著雙羊皮拖鞋,也合腳,也非常舒服。
周子軻在餐桌邊坐下了,他眼瞧著窗外,他好像是在自己的家里了。
湯貞用布巾包了那小瓷碗,端到周子軻的面前。
“穿著合適嗎。”湯貞在對面坐下,問周子軻。
冬天北半球上空的星星是最亮的。周子軻忘記小時候是誰告訴他這句話了。
可外面的天是一片晦暗。反倒是湯貞——湯貞瞧著周子軻這一身打扮,笑道:“挺合身的。”湯貞的眼睛是那么亮,亮得周子軻忍不住一直看他。
月白色的瓷碗里漂浮著絮狀的云絲。周子軻不知道他是單純想吃這道羹,還是只想看湯貞半夜三更的,愿意為了他隨口一句話而這樣不計較地忙碌——他想看到湯貞對他好?!澳阍趺促I那么多睡衣?!敝茏虞V冷不丁問。
湯貞說:“我不知道你喜歡什么樣的?!?br/>
周子軻抬眼看他。湯貞想了想,又說:“你現在也生病,出汗也有的換吧?!?br/>
湯貞坐在沙發上回復座機留言。他幾乎一整天不在家,可還是有那么多人打到家里來找他。忙完了這些,湯貞就跑去洗澡。周子軻也坐在沙發上,他只要閉上了眼睛,側耳很仔細地聽,就能聽見浴室里隔著重重帷幕,隱約傳出來的新鮮的水流聲。
湯貞在洗澡。
周子軻覺得手里一陣癢,他手肘撐在膝蓋上,捂了捂眼睛。他覺得心里空蕩蕩的,也是癢得難受。
周子軻穿著完全合身的睡衣,踩著完全合腳的拖鞋。湯貞家應該不會再有第二個客人能穿湯貞專門給他買的這些東西了。哪怕留在湯貞家里,這也是屬于他的。
湯貞從浴室出來,裹著浴袍,一條毛巾搭在脖子上。湯貞短發是濕的,睫毛是濕的,眼睛更是濕透了。發現周子軻坐在主人的床邊正吃藥,湯貞走過去。
“還發燒嗎?”湯貞問。
周子軻耳清目明的,二話不說把兩片撲熱息痛往嘴里塞。
湯貞的手帶著沐浴后潮濕的水汽,摸了一下周子軻的額頭。
“摸著好像退燒了,”湯貞低頭在床頭找體溫計,“你量過體溫了嗎?”
周子軻抬起頭來,也不說話,就看湯貞。
郭小莉半夜給湯貞打來電話,氣急敗壞,上來便說公司又有不安分的練習生出去胡鬧,被狗仔拍了:“馬上就要新春晚會了,這么難得的機會,臨到頭又給我來這一出!”
湯貞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過去的,他從枕頭上爬起來,邊揉眼睛邊對手機里道:“郭姐,郭姐……發生什么了?”
郭小莉似乎這時候還在亞星娛樂加班,湯貞能聽到時不時有電話鈴聲從聽筒里傳出來。郭小莉感慨道:“阿貞,咱們的節目又要變動了……我告訴你,你郭姐我算是見得多了,男人長到了十七八歲腦子里成天想的全是那些東西!沒有例外!”
湯貞一時沒聽明白,只聽見他的節目又要變動。也許他的工作又要增多了。這時一只手從被窩里面伸過來。
湯貞一愣。
手機屏幕發出的微弱光線照亮了床頭,湯貞看見周子軻正沉睡著,就睡在湯貞身邊。周子軻眼睛閉了,他的臉離湯貞的手那么近,呼吸均勻,睡得正香。湯貞和周子軻正在同一張床上過夜。湯貞嘴巴張了張,手一抖,手機連帶著里面郭小莉的聲音一同滾落在枕頭上。
湯貞凌晨四點多鐘裹了一件厚羽絨服,推開客廳通往陽臺的門,坐到公寓外面去。
他把頭從羽絨服帽子里探出來了,呆呆盯著眼前的地板,就這么坐著。一呼吸,白霜便滲進了冷空氣里。
周子軻不肯量體溫,他看湯貞的眼神像在說,不要讓我走。
湯貞只在公司招來的那些十一二歲的練習生中見過這樣的眼神。那還都是些孩子,他們一有機會就想黏在湯貞身邊,開心了就笑,難過了就哭,一受委屈,就用可憐兮兮的眼睛巴巴望著他們口中的阿貞老師。
這些小孩至多也就到湯貞胸口那么高,他們是真的有許多事情不能做,才那么依賴湯貞的。不像周子軻,湯貞坐在他身邊,人都要比他小一截。
周子軻有一個顯赫的家庭,有一個誰提起來都不太敢相信的姓名,他開的車子比湯貞的保姆車幾輛加起來還要貴,那是湯貞不太了解的領域。他到底需要湯貞做什么呢。當他用這種眼神看過來,他是在撒嬌嗎?他真的不舒服,真的無處可去,真的有委屈,湯貞也全都盡力了。
他還想要什么呢。
湯貞嘗試說服他:體溫計一直放在消毒盒里,很干凈;看看有沒有退燒,如果退燒就不用再吃退燒藥了;你退了燒,明天也不用再去醫院。
“我不趕你走,就量量體溫?!睖懼缓谜f。
周子軻已經退燒了。湯貞給夜間值班的大夫又打了個電話,對方提醒說,這幾天注意保暖,別再受寒。
“湯貞老師,您對您弟弟這么好,這樣的關心,您也該多關心關心自己?!?br/>
那位大夫還試圖勸湯貞去做胃鏡檢查,湯貞實在害怕,仍然沒有答應。
湯貞問周子軻,做胃鏡檢查可怕嗎。周子軻看他,說:“可怕?!?br/>
湯貞忽然非常同情這個年輕人。他后悔道:“我應該找個人陪你去。”
“找誰?!敝茏虞V問。
湯貞這時意識到,在他和周子軻之間——無論他們兩個是什么樣的關系,都沒有第三個人能夠給他們幫忙。
“你家里人這幾天有找你嗎?!睖憜枴?br/>
周子軻低頭喝湯貞為他煮的熱牛奶。搖頭。
他喜歡說這樣的“謊話”,就好像把湯貞當作傻瓜。他叫周子軻,是個獨生子,他父親是嘉蘭天地的掌舵人。任何人聽了都知道是假的事情,他卻咬死了不肯改口。
湯貞低下頭。
“你這樣總不回家,你家里人也不想你嗎?”
“不想?!敝茏虞V毫不猶豫道。
“我媽死了很久了,”周子軻坐在床上,當夜燈的光照過來,陰影覆蓋了他半邊臉,他對湯貞道,“我爸,他不怎么回家。”
湯貞愣愣的,他一點準備也沒有,周子軻突然開始對他說心里話了。
湯貞坐到床上去,坐到周子軻身邊。中央空調再怎么開,室溫也還是不如被窩里溫暖,湯貞抱住了膝蓋,把腳放進周子軻身上的被子里。
“我家里沒幾個人,沒人管我,也沒人做飯,”周子軻低著頭,自言自語似的,“外面的飯也特別難吃。”
湯貞慢慢點頭了。
他并不了解周子軻的家庭生活,事實上對于周子軻父親“周世友”這個名字,湯貞也只是聽說過而已。那距離他太遙遠。不過像很多故事里寫的,像很多戲本里演的,每個家庭都有獨屬于自己的難處。湯貞看著眼前的男孩,不知怎么,他腦海中突然勾勒出很多戲劇史上經典的悲劇人物,又想起了方老板和他那個關系不好的長子,方遒。
周子軻垂著頭,突然揉了揉鼻子。就在湯貞猜測,這番話是不是勾起了他什么不好的回憶的時候,周子軻突然抬起頭看了湯貞。他靠近過來,湯貞被他翻了個身,從背后緊緊抱住。
也許是那時候太晚了,有些事情發生就像做夢一樣。人醒了回憶起來,也很難相信那是真的。
湯貞后背一開始繃緊了?!澳恪蹦涿畹?,湯貞說不出“周子軻”這三個字。在他潛意識里,仍有數不清的眼睛、耳朵在他周身,三個具體的字眼說出來,會被人聽見了,那就是他犯錯的證據。
“你怎么了,小周?!睖懶÷暎鼻袉査?。
周子軻不說話。
湯貞跪臥在床上,足足被周子軻這么抱了十多分鐘。他不是沒想過掙脫,可那男孩子的體格比他大那么多,圈著他的手腳,讓湯貞根本動不了。不知是不是湯貞想太多,他總覺得周子軻手臂抱他緊緊的,好像特別特別的難過。
“你早點休息吧。”湯貞勸他。
又輕聲道:“我陪著你,等你睡著我再走?!?br/>
湯貞有時會想起小時候,他在香城。夜晚躺在被子里,爸爸會幫他掖被角。爸爸說話時聲音沉穩,平靜,用林爺的話說,是適合講故事的聲音:“乖乖,睡吧?!睖懻f,爸爸,我想聽故事。爸爸輕聲道:“最好的故事都在夢里呢?!?br/>
周子軻在浴室坐了好一陣子都沒動靜,倒是有水流一直響。湯貞披著睡袍,跪在床上愣愣看那扇通往浴室的門。他意識到周子軻是個不那么愛說話的小男孩,也不怎么表露情緒——燒到那么高的度數,如果不是湯貞遇到了他,他也許會真的一直在車里過夜。到底是什么樣的遭遇,會讓一個十八歲的男孩子選擇過這樣的生活。
他在里面哭嗎?湯貞想。
周子軻出來了,他洗過了臉,看得出額頭上的頭發濕透了。他站在床邊,俯視坐在被窩里擔心他的湯貞。
周子軻問湯貞:“你每天都工作這么晚嗎?!?br/>
湯貞學著爸爸的樣子,給他掖被角。
他點頭,周子軻看他:“平時也不放假?”
湯貞有點發困了,他揉揉自己的眼睛,他笑了:“如果哪天觀眾不想看到我,我就放假了?!?br/>
后來又發生了什么呢。
湯貞呆呆坐在陽臺的椅子上,冷風吹拂他的臉,也沒有把他徹底吹清醒。他只隱約記得周子軻問他,會不會講睡前故事。湯貞困極了,便告訴他,最好的故事都在夢里。
周子軻掀開被子,后知后覺發現湯貞走了,身邊沒有人了。
怪不得睡覺時候摸了半天也沒摸到。周子軻下了床,踩著屬于他的拖鞋,推開臥室的門走出去,才過了走廊,他就在陽臺門后面看見了湯貞睡袍外面包裹著羽絨服的背影。
周子軻會良心不安嗎。
不會。他已經做得足夠好了。
湯貞用一雙滿溢著同情的眼睛注視他,關懷他;湯貞不辭辛勞地為他做飯,煮牛奶,忙前忙后;湯貞身體瘦的,裹著柔軟的睡袍,被周子軻用力抱在懷里,一動不動。湯貞問,你怎么了,小周。
湯貞還說:“我會陪著你的?!?br/>
為什么有湯貞這樣的人。
周子軻朝湯貞走過去。他把陽臺門推開了。
他睡前問湯貞,你會唱催眠曲嗎。
湯貞在他身旁坐著,睡袍下擺搭在膝蓋上,露出那白藕似的兩條小腿。湯貞困極了,強打著精神:“我爸爸說,最好的故事都在夢里?!?br/>
周子軻看湯貞的臉,他說他不要故事,他要催眠曲。
“催眠曲?”湯貞迷迷糊糊問。他的頭搭到了床頭上。
然后周子軻聽到了一陣咿咿呀呀的歌聲,從湯貞嘴里唱出來,像是兒歌,歌詞也聽不清楚,周子軻只聽見了“月亮”“大河”“爸爸”“媽媽”“回家”幾個詞。
湯貞唱著唱著,沒聲音了。他給周子軻唱催眠曲,自己先睡著了。
湯貞聽見身后有動靜。
周子軻走進陽臺,他穿著湯貞給他買的一身衣服,踩著湯貞給他挑的那雙拖鞋,他看上去就像湯貞豢養的一只大動物。湯貞有時甚至覺得,他可能真的是屬于自己的。
“你怎么這么早就醒。”周子軻睜著一雙惺忪的睡眼,問湯貞。
與湯貞在一起的時候,這男孩子連“社會身份”都十分淡薄。
“我……”湯貞不知為什么,結巴了一下,“我公司發生了點事情,郭姐打電話叫我過去?!?br/>
周子軻皺了皺眉,在他看來,可能只有神經病才會半夜打工作電話把人叫醒。
陽臺風冷,周子軻只穿單薄的睡衣,他高燒初愈,不能再受寒,湯貞半勸半推,帶他回家。陽臺門關上,簾子遮住了外面的星空。湯貞剛剛脫下羽絨服,就感覺有人從背后抱住了他。
湯貞身體又是一僵。
又是這種大動物式的擁抱了。周子軻的頭貼在湯貞脖子里。湯貞要去工作了,湯貞有那么多工作,而周子軻看起來只有湯貞。
“你怎么了?”湯貞不無心慌地問他。
周子軻也不說話。
他總是生病,總是肚子餓,他喜歡趴在湯貞的床上呼呼大睡,喜歡和湯貞親近。其實他不怎么聽話,只有待在湯貞家里的時候,只有湯貞陪著他的時候,他才會難得變得溫馴。難過的時候,他也像大動物似的不講話,只像這樣抱著湯貞尋求安慰。
他總是自稱沒有家人,也無家可歸,他年紀輕輕駕著一輛車四處游蕩,外面城市那么大,他似乎只想藏身在湯貞這小小的屋檐下。湯貞有時候覺得,這一切都是他與這個“小周”的瓜葛,不是“周子軻”。
而湯貞心里又從未像此刻一樣的清醒:沒有什么“小周”,從頭到尾都是周子軻。
湯貞不能再和他,和他們,繼續這樣的瓜葛——雖然湯貞尚不清楚這是怎么一步步變成現在這樣的——他只是感覺到了危險。
“我給你做點早飯吃,”湯貞說,他從周子軻的擁抱里脫身出來,“你再回去睡一會兒。”
周子軻不睡,他就看著湯貞在廚房忙碌,看著湯貞給尤師傅電話留言,為周子軻安排午餐和晚餐——就像把寵物寄養給寵物醫院——湯貞對照著大夫寫的用藥說明,把周子軻一天下來要吃的藥分放進小藥盒里:“你要按時吃,飯也按時吃,知道嗎?”
周子軻聽著他嘮叨,眼睛盯他的臉。周子軻發現湯貞的睫毛時不時抬一下,接觸到他,就落下去。
湯貞把兩個人昨天睡過的床單和被罩拆下來了,不怎么敢碰似的,塞進洗衣店的盒子里,貼上“消毒”的標簽。湯貞對周子軻說:“你這幾天生病,有什么想換洗的衣服就自己放到一邊。”
“你今天幾點回來?!敝茏虞V問。
湯貞抬起頭。
“公司突然出了點事,我不知道今天要到幾點?!睖懤蠈嵳f。
“你公司不知道你昨天幾點回家?”周子軻不開心道。
他到底在不開心什么呢。
湯貞猶豫著,在周子軻身邊坐下了。
“你胃不好,年紀這么小,不要再吸煙了?!睖懙谝痪湓捳f。
說的是床頭放的周子軻的打火機和煙盒。
“公司就是我的家,”湯貞第二句話說,“其實,我平時很少回這個家來?!?br/>
湯貞的助理按了門鈴,把換好衣服的湯貞接走了。
周子軻推開陽臺門,他坐在今早湯貞坐過的那個地方,看外面的天與地。他翻開打火機,點手里的煙。
湯貞說,公司是他的家,是很多人的家,有許許多多像湯貞一樣“無家可歸”的孩子,都在公司找到了歸宿。公司出了事就是湯貞的事,忙到多晚他都要負責到底的,就好比周子軻這個后輩有事情,湯貞也不會放下他不管,因為對湯貞來說,周子軻是“亞星娛樂”的孩子。
湯貞還說,他平時經常去外地商演、拍戲,有時候一年半載也回不了家,最近這幾個月他只是碰巧在北京:“再過兩個月,我要去法國拍戲。可能要明年這個時候才能回來了?!?br/>
“所以……你聽聽話,好好養病,趁早把身體養好?!?br/>
周子軻摘下嘴里的紙卷,呼出煙霧,他朝遠處太陽還未升起的晦暗不明的地平線看。
湯貞在向他預告什么?
湯貞到亞星娛樂的時候,不少練習生孩子已經到地下練習室集合了。經紀人郭小莉和幾個帶隊老師正在走廊上對著一張名單勾畫,顯然,這一整晚,亞星娛樂幾乎所有人都在通宵加班。
郭小莉一見湯貞,如同見了救星:“阿貞!”
“沒關系,別擔心?!睖懞凸±虮Я吮?,對其他幾位老師露出微笑,今年的新春之夜,亞星娛樂幾十位練習生都將跟隨湯貞共同登上十幾億觀眾矚目的晚會舞臺,這對于亞星來說是太過寶貴的機會?!拔覀儸F在調整,一切還來得及。”湯貞對他們道。
湯貞平日里為人處事,總像是被人照顧的那個,只有和他共事過的人才會知道,多半是他照顧別人。
“我們的節目從第一天排練,到今天已經三個多月了。”湯貞走進練習室里,面對那幾十位練習生——孩子們還都不清楚發生了什么事情,眉眼盡是不安。湯貞走過去摟了一個眼圈發紅的小男孩,對所有人道,“還有四天,咱們就要登臺演出了,大家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這些每天都在練習室里揮汗如雨,想要搏一個未來的孩子們大聲喊道,“我們準備好了?。 ?br/>
“好,”湯貞對他們笑了,“餐廳現在開飯了吧,去吃早飯吧?!?br/>
帶隊老師對孩子們宣布,湯貞老師結束了今晚在嘉蘭劇院的《梁?!费莩觯蜁毓驹俅闻c大家一同練習。
湯貞走出地下室,郭小莉從旁告訴他,新春晚會節目組到現在還沒把新送上去的《如夢》敲定,不知是歌的問題還是費夢的問題,還是有其他人從中作梗。
湯貞想起前一日費夢半夜給他打的那通電話:“我待會兒往方老板那里去一趟?!?br/>
郭小莉問:“上午就去?”
“下午林爺要開會,”湯貞看了郭小莉,說,“有電視臺給林爺拍片子?!?br/>
“對了,”郭小莉突然想起來,對湯貞道,“阿云最近受傷了?!?br/>
“什么?”湯貞看她。
郭小莉似乎考慮了好一陣子,才打算把這件事情告知湯貞。
“不知道阿云是怎么回事,我問他他也不說,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破相一樣?!独菬煛穭〗M本來就拮據,現在又因為阿云上不了鏡,把僅剩的錢都耗在里面了?!?br/>
湯貞望著郭小莉的眼睛:“到底怎么了?”
“我不知道。”郭小莉斬釘截鐵道。
亞星娛樂大樓樓梯上方,密密麻麻的亞星歷史照片墻上,還有 mattias 剛出道時,兩個年輕人摟著彼此肩膀舉著獎杯大笑的合照。
“云哥現在在哪兒?”湯貞問。
“在家養病,”郭小莉道,“他現在這個模樣,可不能讓媒體拍到了。”
“我今天過不去,”湯貞皺眉道,他回頭看了小顧和小齊,“你們兩個不用跟著我了,去云哥家看看他需要什么照顧嗎。”
小齊說,溫心和祁祿已經去了。
湯貞又想了想。
“讓云哥不用操心《狼煙》,”湯貞對郭小莉道,“方老板如果實在不看好這部片子,我拿錢給丁導……”
“這會不會影響到你和方老板你們……”郭小莉眉毛垂下來了。
湯貞看了郭小莉一眼。
方曦和與湯貞談了一個上午,又留湯貞在望仙樓吃中飯。方老板直言,小湯你辛辛苦苦大半年拍部片子才賺多少錢,自己留著積蓄吧:“丁望中這個人,對自己的作品沒有把控力,他就是個吃錢的機器?!?br/>
“受傷?”方曦和眉頭又是一挑,“武打演員,以后要在這條路上走,免不了磕磕碰碰,”方曦和對湯貞道,“你自己不也是嗎,都要一路歷練過來?!?br/>
方遒一直在門外守著,方曦和與湯貞二人單獨吃飯到一半,方遒在傅春生的暗示下進去了。湯貞意外發現方遒最近新剪了頭發,神態平和,對方曦和一點頂撞的意思也沒有。
門外有人端來了新茶,傅春生拿一盒雪茄偷偷塞給方遒。方遒會意,便上前給父親遞雪茄,誰知方曦和不要。
方曦和說:“小湯給你們兩個求情,你站在這里,好好聽著?!?br/>
方遒抬起眼,與遠遠坐在座位里的湯貞四目相對。
方曦和又冷聲道:“以后你湯貞老師在的時候,把煙都收起來?!?br/>
方遒扣上雪茄盒,明白,低頭:“知道了?!?br/>
林漢臣給湯貞打電話的時候,湯貞還在喝方曦和的茶。方老板說,協成發展蔡景行蔡老板,今日攜家眷來京:“他太太是你的戲迷,專程挑了今天來,就為了約我和明珠看一趟你的戲。”
林漢臣掛了電話,對身邊的電視臺編導說:“小湯可能正在路上趕,再等等?!?br/>
電視臺編導好奇問:“坐在朱經理身邊觀看排練的那是哪位演員?”
林導抬頭一看,什么演員啊。他壓低了聲音:“是嘉蘭劇院的少東家?!闭f著林導朝后臺叫道:“喬賀!”
喬賀已經換好了戲服,和“四九”的扮演者小褚正對臺本。林導朝他伸伸手:“去和東家打個招呼。”
那位電視臺編導大吃一驚:“嘉蘭的少東家?”
林導攜了喬賀、小褚、小江等一眾演員,走到朱塞經理和那個年輕人面前。
朱塞正說:“子軻,家里現在親戚都問我,你是不是真報名了那個什么偶像公司——”
林導:“朱經理。”
朱塞回頭,一眼看見后面的電視臺攝制組。他站起來:“林導,你們剛才不是在拍攝嗎?”
周子軻坐第一排,聽朱塞與《梁?!穭〗M寒暄。
林導說:“早知道少東家今天來看排練,我們就請電視臺改天再來?!?br/>
朱塞笑道:“沒事?!庇终f:“子軻看過一次《梁?!妨?,今天聽我說又要排,他就來看看,是對大家上一次的演出印象深刻?!?br/>
喬賀在后頭站著,他很少看到林導與誰主動交際,說這些客套的奉承話:嘉蘭劇院在國內的地位和背景,確實是值得人去低頭,去維系這樣的關系。哪怕林導也不例外。
林導讓開,讓喬賀過去和朱經理握手。
喬賀也朝那位少東家伸了手,可周子軻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那意思便是見過了。
莫名的,喬賀突然想起上回見到這位時,小褚說的那句:這位少東家看咱們都不大順眼。
喬賀覺得,不是看著不順眼,是人家眼里根本就看不見他們。
現代社會,人與人交際的方法還是那么老一套:你喜歡什么樣的戲,你到哪里去度假,你孩子在哪所學校讀書,你老丈人退休了嗎??萍及l達了,人的觀念還陳舊呢。人與人彼此劃分成不同階級,像是個攀巖的階梯。當所有人都向上爬的時候,周世友和穆蕙蘭的這個兒子——周子軻,他從一生下來就站在所有的頂端。像喬賀一類人,傾其一生向上攀爬,恐怕也爬不到周子軻出生時站過的那個位置。
在這種情況下還要硬著頭皮交際,無非是做給嘉蘭的人看看,做給朱經理看。
電視臺編導從旁問:“湯貞老師什么時候過來?”
朱塞一聽,意外道:“湯貞還沒來啊?!?br/>
林導對電視臺的人和朱經理解釋:“小湯很少遲到,遇到事了?!?br/>
電視臺編導點頭,看著手里的筆記,他突然笑問:“喬賀老師,一會兒,咱們節目可能要問問您和湯貞老師當年那段緋聞的事,您別介意?!?br/>
周圍人一聽這個,忍不忍的都笑。喬賀神情尷尬,頗沒辦法:“都是假的,有什么好問?!?br/>
林導對電視臺的人道:“你們不要坑喬賀啊?!?br/>
那位編導解釋:“不是最近有個東南亞那邊的雜志在網上爆火,說介紹咱們湯貞老師的時候列出一個‘四大緋聞男友’,話題轟動,把喬賀老師也給添進去了。我們才想著要不要問問您本人,您可以借機澄清一下!”
小褚在后頭竊竊私語問小江:“四大緋聞男友?誰啊?”
小江掰著手指頭跟小褚數:“喬賀老師,那位姓梁的大哥……”
“這才兩個啊。”小褚說。
“不知道,”小江絞盡腦汁想了想,“難道還有祁祿?駱天天?林導?”
“有沒有我啊?”小褚突然問。
小江笑道:“要不要臉啊!”
“湯貞老師摟著我照過照片呢!”小褚正和小江開玩笑,余光瞥見身后,坐在第一排那位剛剛還目中無人的嘉蘭劇院少東家,正冷眼瞧著他們倆,小褚臉上那笑一下子收斂起來。
湯貞從后門進了嘉蘭劇院,讓小顧去通知林爺他到了,讓小齊去下面買送給劇組成員和電視臺工作人員的飲料。湯貞一個人急匆匆上樓,進了自己的休息室。他放下手里的水杯和劇本,脫下鞋子就往更衣室走。
祝英臺這身行頭本來就麻煩,湯貞趕時間,光著腳在更衣室里走來走去,衣服脫下來丟到地上也不管。
門外忽然響起敲門聲的時候,湯貞才剛剛把英臺的束胸纏在身上。他用力把那條白布在胸口勒緊了。
“誰?”湯貞問,他踩著拖鞋,隨手拿過一件大衣披上,出去開門。
門剛啟了一條縫,一股強硬的外力推開門,進來了。
湯貞甚至來不及躲,他眼看著周子軻憑空出現。很奇怪,明明幾個小時前他們還在一同吃飯、聊天,甚至在同一個被窩里過夜。這會兒在嘉蘭劇院乍一見到周子軻,湯貞有種恍如隔世的陌生感。
周子軻走進來,注意到了湯貞從頭到腳這身打扮,他一雙眼睛從未有這樣的黑,墨似的,他把湯貞抱住了。
湯貞用氣聲問:“你干什么?”
周子軻還沒干什么呢,休息室外又有人敲門:“湯貞老師,我把飲料買來了!”是小齊,“云哥剛剛回電話了,說您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正睡覺,沒聽見?!?br/>
湯貞臉貼在周子軻肩頭上,張著嘴,一聲兒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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