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的燕京,安靜祥和,而康城柏家,則是雞飛狗跳。
柏正林的事情還在持續發酵,林菀君在醫院躲了兩天,回到家里,以為終于可以安靜兩天了,沒成想就出事了,還是大事。
柏正林不知道跑去哪里鬼混了,林菀君關心則亂,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自家妹妹。
雷家老宅,白天哭過那一場之后,林杳使勁渾身解數,終于哄得雷霆沒有出去,而是留下來陪她。
她有意求和,遣散了傭人,親自下廚,做了男人愛吃的幾個菜,開了紅酒。
家和萬事興,她不鬧,雷霆自然高興。
一高興,酒喝得有點多。
最近這一段他躲著她,連臥室都少回,今晚兩個人都喝得有點多,林杳又存了點別的心思,特意穿上了兩個人第一次發生實質關系那天穿的白裙子。
近四十歲的女人了,還能穿十八歲那年穿的裙子,那身材,絕對是夠讓雷霆這個中年老男人心猿意馬的。
兩個人酣暢淋漓做了一場,抱著沉沉睡去。
在兩個人的親密關系里,林杳扮演的始終是主動那一個,包括在床上。
最后雷霆倒是舒爽了,她累得半死,閉上眼就睡死過去。
再說進臥室之前她就怕有人打擾,所以調了靜音,所以根本不知道有人給她打電話。
雷霆倒是看見她電話亮了,看見是林菀君打來的,莫名煩躁,把手機倒扣在柜子上,掀開被子下床,披了衣服往外走。
生理倒是舒爽了,可是心里并沒有多輕松。
院子里夜風徐徐挺涼快,他卻覺得心里燒著一團火。
房伯從外面回來,被杵在院子里的人嚇一跳,愣了愣反應過來:“先生,您怎么一個人坐在這里?”
雷霆叼著煙:“懷表修好了?”
房伯搖頭:“還沒有,老王讓我過兩天去取,說是有兩個細微零件得從瑞士那邊進口。”
提起瑞士,雷霆愣了愣,回過神來無聲嘆息:“你去休息吧,我一個人靜一靜。”
房伯往前一步:“我陪您吧。”
他要陪,雷霆自然不會反對,這些年他們雖然是主仆,但雷霆一直把他當兄弟的。
“外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房伯愣了愣:“沒有啊,怎么了?您聽到什么風聲了?”
雷霆搖頭:“沒有就好,大約是我多慮了。林菀君給林杳打好幾個電話,我想著是不是柏家又鬧什么幺蛾子了。”
說起柏家,房伯道:“柏家現在處在風口浪尖,本來熱度過去了就好了,偏偏那對父子要在親子鑒定中心大打出手,這下可好,信托基金的事也被爆出來。”
拋開林杳和柏家那層關系不說,雷霆其實一直挺不喜歡那對父子的,沒有正經商人的樣子,太過于蠅營狗茍。
做生意的人,但凡急于求成心術不正,就容易走極端,就容易被人抓住小辮子。
像他這種根正苗紅正兒八經做生意的人,尚且因為女人被人抓住小辮子說了好多年,更別說柏正林父子那樣為求上位無所不用其極的。
“柏家的生意為何大部分轉到了國外,又為何在柏玉玲出事后著急忙慌把人轉移到瑞士療養院,肯定是心里有鬼。”
房伯點點頭:“聽說柏家少爺在泰國弄了家專門治療血液病的醫院,他外婆親自坐鎮,那些高官名流,蜂擁而至。不得不說,柏家少爺腦子靈,肯冒險……”
雷霆嗤之以鼻:“腦子靈肯冒險管用嗎,還是穩扎穩打來得實在啊。”
“對,像凌哥兒這樣就挺好的。”
說起兒子,想到那晚兩個人不歡而散,雷霆心里挺不是滋味,看向房伯:“你說……那小子是從什么時候喜歡上小北的?”
房伯愣了愣,忽而笑起來:“大概是……一見鐘情吧。反正,我想不到別的解釋。”
雷霆笑起來,點了點房伯:“你個老東西,都一把年紀了,還相信這個呢?”
房伯呵呵笑:“先生,您就沒發現么,少爺每次帶少奶奶回來吃飯,他都會偷偷看少奶奶,眼睛里有萬丈光芒。他和柏小姐在一起的時候,可從來沒有這樣過。”
雷霆哼哼一聲:“那混小子,演得一手好戲,連我都被騙了,更不要說柏家人。”
房伯倒是可以理解:“大約是,想保護心愛之人免受傷害吧。”
雷霆頓了頓,板起臉:“什么傷害,誰對小北做什么了?你怎么聽風就是雨呢?”
被他吼一句,房伯愣了愣,撇撇嘴:“先生您要自欺欺人,我也沒辦法。反正啊,少爺那脾氣您是知道的,最后要是把他惹急了……”
“惹急了怎么樣,他還能不認我這個爹不成?”
房伯嘆口氣:“先生,之前那些錯了就是錯了,咱們勇敢承認,少爺少奶奶還有老太太,包括大太太,他們都會理解的。但您真的不能一錯再錯……”
石桌上擺了象棋,雷霆氣得不行,抓起兩顆砸過去:“你胡說八道什么呢你?”
房伯沒動,就那么站著。大約是夜色深深萬籟俱寂人很容易傷感,也或許是在雷家幾十年看透了太多的光明與黑暗,作為雷家最老的老人,房伯是不怕雷霆這只紙老虎的。
“先生,您明明知道少奶奶經歷了什么。就算那些事真的和太太沒關系,總是柏家人做的吧,他們做之前不會不和太太商量吧?您心里一清二楚他們為什么迫不及待想除掉少奶奶……您難道忘記了,少爺少奶奶結婚前,大太太給您打電話,您答應過她什么?”
雷霆起身:“你別給我扯這些,更別給我提那個女人……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當初你想跟那女人走是不是?你不想跟在我身邊是不是?”
房伯像是松口氣似的:“是,我是想跟大太太他們走,清和少爺和瓊纓小姐是我一手帶大的,我舍不得他們。是大太太要我留下來,幫襯著您,幫襯著少爺,幫襯著這個家。”
“你干脆說,是她要你留下來監視我監視林杳,監視著雷家的一舉一動。”
房伯不是不知道他執迷不悟,但是從不知道他竟然執迷不悟到了油鹽不進的地步,他嘆口氣:“先生,我在雷家幾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就是這么想我的?那行,反正雷家現在也不需要我了,天亮我就收拾東西回老家去。”
雷霆氣得險些站不穩:“房伯你……”
房伯微微鞠躬:“時候不早了,先生快去休息吧,我先回房了。”
他轉身就走,毫無留戀。
雷霆張了張嘴,抬了抬手,想要喊住他,卻沒能發出聲音。
自顧自生了一會兒悶氣,雷霆越想越不得勁,郁悶痛苦悔恨自責遺憾不甘,還有,還有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愫。
這些復雜的情緒,使得他掏出手機,熟練卻又略帶顫抖地摁出一串號碼。
那邊沒接,他這邊自動掛斷。
屏幕亮起來又黑下去,就如同他的心,雷霆苦笑:自己這是何必,明知道她根本不愿意聽到他的聲音。
離婚二十多年了,唯一一次主動給他打電話,是在雷凌和蕭北鳶結婚前夕。
她打電話來,語氣平淡,交代他不要趕盡殺絕,還說了一句什么來著?
哦,她說的是:人在做天在看。
雷霆搓搓臉,揉揉眼睛,一手的水汽。
電話震動,他看了一眼,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蹭地站起來。
明明六十歲的糟老頭子了,卻像個毛頭小子似的,欣喜若狂,雙手在褲腿邊搓啊搓,要去那電話,卻發現雙手顫抖得不成樣子。
過了幾秒鐘,他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把電話拿起來,接通,緊緊貼在耳邊。
那邊是溫潤如水的女聲:“找我有事?”
一瞬間雷霆的淚水奪眶而出,忘記了給她打電話的初衷是要質問她幾句,也忘記了剛才房伯如何頂撞他,他只是內心流淌過涓涓細流。
咳嗽了一聲,才問:“最近好嗎?”
芮雪姬愣了愣:“如果是說這個,那掛了。”
“等等……”雷霆喊住她,“對不起。”
兩個人青梅竹馬,雖然離婚二十多年了,但是曾經的默契還是在的。芮雪姬知道他為什么對不起,不覺得感動,只覺得諷刺。
“離婚是我自愿,從始至終,你沒有對不起我。對不起,你應該對夜家人對小北說。”
她淡淡的,像是跟陌生人說話,毫無留戀。
雷霆心如刀絞,他以為她還有怨還有恨,有那些至少證明他在她心里還有一定的位置。
可是統統沒有,她連他的對不起,都不要。
就像當初她毅然決然帶著兩個孩子去瑞士,二十多年不回來一樣,她還是一如既往的狠心。
當初離婚的時候她甚至沒要他一分錢,除了兩個孩子的撫養費。這些年他定期給她打錢,都被退了回來。
她是鐵了心,要和他一刀兩斷。
“雪姬,我知道這些年是我對不起你……”
芮雪姬冷笑:“雷霆,你不覺得自己很無恥很渣么?那邊和林杳恩恩愛愛,這邊來跟我這個毫無關系的前妻說對不起。讓我猜一猜,你為什么突然這樣。是不是房伯頂撞你了,還是從新聞上看到我在櫻花國救了你的死對頭,所以你慌了?”
雷霆無地自容中:“雪姬,你誤會了,我沒有。”
“有沒有那都是你的事,離婚的時候我就說過的,現在我再說一次。雷霆你聽好了,這輩子我都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瓜葛。你是好是壞是生是死,都和我沒關系。當然,我怎么樣也和你沒關系。”
“怎么可能沒關系,你是我孩子的媽。”
“抱歉,你孩子的媽叫林杳,你忘了嗎?還有,以后不要給我打電話,我不想在你身上浪費時間。”
那邊掛斷電話,雷霆捏著手機頹然坐在椅子上,只覺得通體生寒。
……
研討會是下午兩點開始,吃完中午飯,兩位老太太出去見老朋友,雷凌帶著蕭北鳶出門。
昨晚他折騰得有點晚,蕭北鳶沒睡好,黑眼圈特別明顯。
雷凌又是心疼又是無奈,并不是他不憐惜她不體諒她,他已經恨克制很克制了,是真的憋了太久,剎不住車。
“小乖……”
“嗯?”
雷凌握住她的手捏了捏,還是決定把康城那邊的事告訴她:“柏玉棠被抓了。”
蕭北鳶愣了愣,大約是來燕京這幾天太樂不思蜀了,聽到有些人的名字,要反應幾秒鐘:“什么?被誰抓走了,怎么不見新聞?”
雷霆無奈笑:“被反貪局抓走的,一起抓走的,還有國有能源集團的老總劉萬鑫。”
蕭北鳶又是一愣:“這兩人怎么搞到一起去了?”
“麒麟還在查,但是十有八九是柏玉棠想抱人家大腿,沒查清楚人家的底就抱上去,結果就出事了。”
這就可以解釋為什么不上新聞了,蕭北鳶了然地點頭:“是被人舉報嗎?你叫人做的?”
雷凌搖頭:“不是,我都是麒麟告訴我的。我現在告訴你,就是問問你,你有什么想法?”
蕭北鳶懵圈:“什么什么想法?”
等紅燈,雷凌轉過身子看著呆呆傻傻的小女人:“我的意思是,你想不想火上澆油?”
竟然還有這種操作,蕭北鳶懵了一下:“真的可以嗎?我手里倒是有一些東西,但是真的管用嗎?”
她手里倒是有一些東西?
雷凌挺吃味:“還有事瞞著我?”
知道他在想什么,蕭北鳶立馬討好地湊過去撒嬌:“哎呀,你先別生氣嘛,就是一些零零散散的資料,K那邊還在查,所以沒告訴你。”
雷凌沒說話,就那么看著她。
蕭北鳶心里毛毛的,扯了他一把:“綠燈了,開車……”
雷凌心底無奈嘆息,啟動車子,心里不介懷那是假的。
“真的別生氣了好不好?我們現在應該夫妻同心一致對外不是嗎?我是真的不想看柏玉棠好過……大不了,我等下跟K說,讓他匯總資料然后發給你,你幫我收拾壞人,好不好?老公,好不好?”
雷凌本來也是打算找個機會跟K聯系的,柏家人林家人的事,不應該讓蕭北鳶插手,他們男人搞定就可以。
再說有句話她說對了,他們現在應該夫妻同心一致對外,她不想讓柏玉棠好過,那他就幫助她實現愿望。
到了學校,蕭北鳶跳下車,到駕駛室這邊,拉開門,左看右看確定沒人,快速在雷凌臉上吧嗒親一口:“我已經跟K說好了,他等會兒會聯系你。你乖乖在這里等我,我開完會就過來。”
“我陪你進去。”雷凌抓住她,戀戀不舍的,“你得在我眼皮子底下。”
全國各地漢服愛好者聚在這里,那些人里面難免有些男的,把她放在那些人里面,他不放心。
當然還有另外一層原因,他不方便跟她說。
他堅持起來真的是十頭牛拉不回,蕭北鳶想了想,點點頭:“好吧,那你陪我進去,我們坐在后面一點。”
兩個人手牽手往會館的方向走,穿過林蔭小道到大路的時候,人漸漸多起來,其中不乏穿漢服的男男女女。
雷凌看了幾眼,低頭笑。
“你笑什么?”
“他們的漢服好丑,還是你做的好看。”
蕭北鳶笑:“你這是愛屋及烏,其實漢服都好看,能來這里參加研討會的,都是厲害人物,你不該戴著有色眼鏡看人。”
她一板一眼的,雷凌在她頭上揉一把:“你今天怎么不穿?”
他明明看到她帶了幾套掛在衣帽間的。
“今天只是見面會,不上課,后面再穿。”
想到什么,雷凌突然開口:“小乖,以后我們去拍漢服婚紗吧,你親自設計,好不好?”
蕭北鳶挑眉:“你這是要補償我?”
她可沒忘記,他們結婚的時候,根本沒拍婚紗照。外人看見的婚紗照,是他和柏玉玲的,后期把她的臉P上去。還有婚房婚紗內衣首飾戒指,全都是原本屬于柏玉玲的。
還有,結婚那天,柏家人抬著花圈到禮堂大鬧,他還打了她一巴掌的。
這些,蕭北鳶可不會忘記。
雷凌懊惱得要死,當時為了演戲蒙騙那些人,不得已而為之。
“小乖,我知道虧欠你,婚禮婚紗戒指,通通虧欠你,以后我慢慢補給你好不好?”
那些帶著屈辱的過去,蕭北鳶雖然不會忘記,但是也理解他。況且,他一直在彌補,連環球集團的股份都分了一大半給她,她應該知足的。
“算了,看在你這兩天表現不錯的份兒上,我就原諒你了。但是要懲罰你……”
“懲罰我什么?”
蕭北鳶歪著腦袋,想了想:“懲罰你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只愛我。”
雷凌攥緊她,點點頭:“好,生生世世只愛你。”
愛到極致的人,就是幼稚得很,動不動就下輩子下下輩子的。但是這就是愛情啊,讓人暈眩讓人神迷的愛情。
到了會館門口,雷凌的電話響,他看了一眼,是麒麟打過來的,知道應該和柏玉棠的事有關,就接起來。
“五哥,已經打聽清楚,柏玉棠和劉萬鑫之間,存在錢權交易,還有錢色交易。據說,劉萬鑫扛不住,又吐出來一些有價值的東西。”
雷凌看了看去簽到處簽名的蕭北鳶,走了兩步到一邊,沉聲問:“什么?”
麒麟從未那么慎重過:“柏玉棠手底下養著很多很多人,男的女的,劉萬鑫只是他其中一個客人。”
有些話不用說得太明白,雷凌心里沉了沉,只覺得胸腔里全是污濁之氣。
麒麟又說:“他和蒙托醫生合作搞了一個經紀公司,你懂的,其實就是遮羞布。”
雷凌沉聲吩咐:“你順著這條線查下去,另外,你再去查一下……”
掛斷電話,轉過身,就看見蕭北鳶在簽名處和一個穿漢服的男生聊得特別特別開心,眉開眼笑的。
雷凌收起手機,走過去,宣示主權似的把手放在她腰上,語氣曖昧:“媳婦兒,介紹一下?”
那男生吃驚得嘴巴可以塞下兩個雞蛋:“你……你結婚了?”
蕭北鳶笑了笑:“對,這是我老公。”
雷凌伸出手握住男生的手:“你好,我是雷凌。”
他稍微用力,男生臉色變了變:“你好,我先進去了。”
人進去了,蕭北鳶無奈地看著雷凌:“你有必要這樣么?”
“當然有必要,誰也別想覬覦我媳婦兒。”雷凌一本正經,“你把K的號碼給我,我聯系他,麒麟那邊有新消息。”
蕭北鳶明白他的意思,把K的號碼告訴他,自己先進去了。
其實他先不進來也有好處,他要是在,她還不好明目張膽找人。
會管里坐滿了人,因為之前短信聯系過,所以蕭北鳶很順利在第九排靠墻的位置找到了穿著漢服的離歌。
剛才在路上她們就互相看見彼此了,但是雷凌在,離歌就沒過來打招呼。
“你老公呢?”
“他在外面打電話,很快進來,所以我們開門見山吧?”
離歌笑了笑:“你不用緊張,你要的東西我帶來了,現在就給你。”
“你不提要求?你跟我談條件?”
離歌妖媚一笑:“當然要提,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蕭北鳶松口氣:“你說……是不是幫助你離開燕京?”
離歌搖頭:“我要提的是,你必須保證必須跟我發誓,能扳倒柏玉棠。”
“你放心,要說起血海深仇,我跟柏家才是最深的。這個世界,沒有誰比我更想要他死。”
離歌咬牙切齒的:“死太便宜他了,得讓他生不如死。”
蕭北鳶舉起手,放在胸口:“我用我的生命跟你發誓,絕不會放過那個畜生。”
離歌把一支口紅遞過來,坦然地笑了笑:“你要的東西在里面。”
蕭北鳶鄭重接過來,攥緊,看了看她:“你真的不離開燕京嗎?我可以保證你的安全,你想去任何地方都可以。”
離歌搖頭,眼睛瞥見什么,低聲提醒:“別管我了,快去吧,你老公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