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結婚那幾年他提過好幾次再要一個孩子，她總是以雷氏事情太多為由拒絕，還說有嘉言一個就夠了，后來過了幾年，他年紀漸長，慢慢地也沒了那心思。
    這兩年更是徹底沒了那想法。
    沒想到她又提起來，他自然是被嚇到了，尤其最近多事之秋。
    還有一點雷霆是懷疑的，她說以后雷氏的事她不想管了，他是不相信的。
    她是事業型的女強人，怎么可能心甘情愿放手雷氏？
    “老公，好不好嘛，我們再生一個孩子，我想媽一定會很高興。”林杳聲音柔得不行，臉紅紅的，讓雷霆想起剛認識那會兒，她害羞，看他一眼都會臉紅老半天。
    回憶的閘門一旦打開，就會有潮水洶涌而來。
    年輕時候，他們兩個，也是有過甜蜜恩愛啊。雖然后面他妻離子散，但是真的說不上誰對誰錯，他在有家室的情況下還和她糾纏不清，而她那時候年輕不懂事，說起來都是他的錯。
    而這些年，她為他生下雷嘉言，又把雷氏管理得很好，雖然有些時候難免犯錯，但是誰還不犯錯呢，他還不是經常犯錯。
    她陪在他身邊，從嬌羞少女到如今眼角有了皺紋，都是他欠了她的。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錯。
    意識到他略有松動，林杳心里有底，膽子就大了起來。
    第二天雷霆先醒過來，懷里的人睡得無知無識，像是她十八歲那年躺在他懷里的樣子。
    說實話，他六十好幾的人，按理來說對這些事已經不太看重，或者說有些力不從心，但是這一刻，看著她一臉嬌羞的樣子，又覺得幸福。
    他好多年沒這種感覺了。
    披了外套拿著手機到外面，手機震動了一下，他以為是新聞推送，看了一眼，腳步一頓，心里重重磕了一下。
    左看右看確定沒人，這才疾步進書房，下意識就喊：“房伯，房伯……”
    以前不出十秒就會出現的人這會兒沒有出現，雷霆又喊了一聲。
    過了一會兒，樓梯上響起腳步聲，緊接著門口響起聲音：“先生，您有事？”
    是家里另一位傭人，雷霆問：“房伯呢？”
    “先生您忘了，房伯……他走了。”
    “走了？”雷霆愣了愣，腦子一時半會兒沒跟上，“去哪里了？”
    外面的人膽戰心驚：“房伯他留下辭職信，回老家去了。”
    雷霆驀地拉開門，聲如洪鐘：“什么時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就是昨天下午的事，他把辭職信放在您書桌上，然后就走了。昨晚您回來我告訴過您的。”
    雷霆想了想，好像確實是有那么一回事。昨天下午他和朋友約著去釣魚，回來的時候傭人確實跟他提過一嘴，后來林杳回來說起柏家的事，兩個人直接回的臥室，結果就把這事忘記了。
    揮揮手讓傭人離開，雷霆走到書桌邊，果然看見電腦面前躺了一個信封。
    他拿起來，打開看了看，丟在一邊。
    那老家伙，還真的說走就走啊，跟那女人一樣的狠心，一樣的毫無留戀。
    說什么要回老家頤養天年，在雷家就不能頤養天年么，誰虧待他了么？
    雷家上下誰不是看他房管家的臉色行事，連他這個主人都得給他三分薄面，他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雷霆點開手機，找到那個號碼撥出去，正在想如果通了要說什么，結果那邊傳來機械的女聲，提醒他所撥打的號碼已關機。
    雷霆氣得把電話砸在桌子上，坐在椅子上氣咻咻的。
    過了一會兒，想起正事，又拿起手機，點開剛才收到的東西看了看。
    越看越覺得后背生寒冷汗涔涔。
    不敢再看下去，他沉吟了一會兒，找到一個號碼撥出去。
    那邊沒人接，他繼續打，打到第三遍終于接起來，蒼老的聲音：“不是說不聯系么？”
    雷霆苦笑：“老地方見一面吧。”
    那邊遲疑了一下：“什么時候？”
    “現在……”
    ……
    櫻花國，某莊園門口，阿上老遠看見駛過來的車子，邁著臺階下去。
    車子停下來，他彎腰過去拉開門，微微鞠躬：“芮醫生，雷先生，你們好。”
    芮雪姬和雷清和先后下來，阿上做了一個請的動作：“九叔在里面，請跟我來。”
    三個人一前一后往里面走，芮雪姬問：“醫生準許九叔出院的？”
    她要是沒記錯，九叔這種情況，至少要住院觀察三天的。
    阿上無奈撓撓頭：“他非得出院，我勸不住，也麻煩芮醫生您待會兒幫我勸勸。”
    芮雪姬尷尬笑了笑：“我盡量……”
    到了包間門口，九叔迎過來，笑得慈祥：“芮醫生……”
    兩個人握手，九叔又跟雷清和握手：“清和少爺……”
    雷清和微微頷首：“九叔……”
    “請……”
    一行人進了包間，坐下來，阿上摁鈴，服務員上菜。
    上菜結束，阿上退到門口守著。
    芮雪姬知道九叔這頓飯并不單單是感謝她救他一命那么簡單，應該還有別的事，但是出于禮貌，還是先關心一下他的身體。
    “你的身體，沒事吧？”
    九叔搖搖頭，笑：“沒事，老毛病了。”
    芮雪姬點點頭：“你我這把年紀的人，還是得注意，別拿健康開玩笑。”
    九叔點點頭：“是啊，開不得玩笑的。咱們邊吃邊聊……清和少爺，嘗嘗這個。”
    雷清和起身把盤子伸過去，接下九叔的生魚片，笑了笑：“謝謝，九叔，您叫我清和就可以。”
    九叔頓了一下：“小北喊你哥哥，按照輩分，我喊你清和也可以。”
    雷清和挑眉：“九叔您和小北很熟？”
    九叔笑：“本來是很熟，但那丫頭長大了，不記得我了。那晚雷凌到酒店來帶走柏玉棠，后來我在酒店門口見到那丫頭。她奶兇奶兇的，一點不怕我，還吼我。”
    想到那晚，想到那天康城到燕京的飛機上她那狡黠的小狐貍樣兒，九叔唇角彎彎，像是爸爸想到心愛的姑娘似的。
    那小姑娘啊，她剛生出來的時候，他還是第一個抱她的人。
    那會兒她胖乎乎的粉嫩粉嫩的，根本不像別的小朋友那樣生出來皺巴巴的像小老頭小老太太，她可好看了，好看得像是粉團子。
    像是三月里的櫻花。
    雷清和吃驚：“您的意思是，您很早很早以前就認識小北？”
    九叔挑眉：“應該說，我很早很早以前就認識夜家人。”
    接到電話后芮雪姬就在猜，九叔的意圖，她倒并不是擔心他會把他們母子怎么樣，只是擔心會牽扯上柏家林家。
    當時她隱約覺得可能會和蕭北鳶有關，但是仔細一想，又覺得說不通。
    九叔怎么會和蕭北鳶扯上關系？
    看他們母子的表情，九叔倒是坦然：“今天約你們過來吃飯，一是感謝你們的救命之恩，二來是為了小北的事。我就開門見山不藏著掖著了，小北母親嫁到夜家之前，是程家大小姐，我是她家的管家。”
    雷清和是不太清楚那些過往的，只覺得奇怪：“程家？哪個程家？”
    芮雪姬頓了頓：“小北的媽媽叫程硯秋，我們說的程家，那都是十多二十年前的事了，夜家出事，程家也跟著銷聲匿跡，所以你不知道。”
    雷清和點點頭：“怪不得。”
    九叔輕微一聲嘆息：“我找了好多年，孤兒院的舊址我都去過好多次，本來以為夜家沒人了，沒想到啊，天無絕人之路，還有那丫頭。我記得，以前她叫拾壹是不是？”
    芮雪姬眼眶熱熱的，點點頭：“是啊，她小時候是叫拾壹。”
    “她出生我還抱過她呢，我還說她是粉團子，還拍了照片給老太爺他們看。那時候她哭起來聲音特別洪亮特別脆，我還開玩笑，不當歌唱家可惜了。”九叔揉揉眼眶，“她爸媽出事的時候，我本是打算把她帶回程家的，后來才知道被雷家抱走了。我以為她會在雷家快快樂樂長大……”
    芮雪姬沉沉吁口氣：“抱歉，是我沒照顧好她。”
    九叔擺擺手：“你那會兒也麻煩事一堆，怎么能怪你呢？怪只怪命運弄人，但上天也還算體恤夜家，至少留了一脈。認出她的那一刻我就發誓，余生只有一件事，就是保護好她，不再讓她受一丁點傷害。”
    “夜家的事……”
    九叔抬起頭，看著芮雪姬：“我就是要問一問你，當年的事，你是不是隱瞞了什么？”
    其實他的語氣很客氣，并無冒犯的成分，但是這二十年來雷清和已經習慣了保護自己的母親，脫口而出：“九叔，我媽她什么都不知道。”
    芮雪姬搖搖頭示意兒子別說話：“當年的事，我一開始以為就是新聞上報道的那樣，后來我才知道，真相遠非如此。”
    “新聞上說，他們夫妻追擊逃犯，逃犯在加油站劫持了認人質，他們為了救人質，車子發生爆炸雙雙殞命。后來我查到，是雷霆帶著小三和私生子外出旅游，逃犯劫持了私生子，他們夫妻為了救孩子，死于車子爆炸。一開始我也相信了，后來隨著調查深入，我發現真相被掩蓋了。我不想傷害小北，只能來你這里找答案。”
    芮雪姬抬起頭，無聲流淚：“小北父母追擊的那伙逃犯，盜墓走私國家文物……我也實在不知道，他們怎么就在加油站挾持了孩子。”
    九叔搓搓臉：“是啊，太巧了，怎么就遇到了雷霆帶著小三私生子出游，怎么就挾持了孩子，怎么夫妻倆出事沒幾年，夜家也出事，緊接著孤兒院就起火……哪怕二十年過去了，那些人還不肯放過小北。怎么就那么巧合呢？巧合得讓我不得不懷疑，是有人故意為之，為的就是掩蓋真相。”
    芮雪姬看著九叔：“你要相信，凌哥兒是真的喜歡小北，之前那些，是柏家和那女人逼得太緊，他沒辦法只能演戲。他……他雖然不記得小時候的事情了，但是他是真的喜歡小北的。”
    九叔點點頭：“那丫頭那么好，我當然相信大家都喜歡她，但是柏家人林家人就是容不下她。他們表面上是為了柏玉玲，其實我知道，并不是……”
    “我知道，林杳想要為她兒子鋪路，她想把雷氏留給雷嘉言。”
    九叔挑眉：“你確定這么簡單？”
    芮雪姬沒說話，雷清和問：“九叔，您是不是查到什么了？”
    “你們不覺得雷凌生病的事也太過巧合了嗎？他在國外治療的時候一直沒找到找到合適的骨髓，為什么一回國找柏玉玲的外婆做主治醫生，柏玉玲就捐獻了骨髓？為什么雷凌失眠抑郁，不找別的心理醫生，偏偏要找柏玉玲？”
    雷清和眉眼跳了跳：“您的意思是，這些都是他們安排好的。為的就是掌控凌哥兒，掌控雷家？”
    “如果單單是這樣都還好，你們兄妹姐弟三人沒有雷氏不靠雷家也能過得很好，怕就怕他們還有別的目的，怕就怕夜家的事他們脫不了干系。我最怕的是，雷霆明明知曉一切，卻做了幫兇。”
    雷清和想到什么：“媽您剛才提到小北父母追擊的逃犯盜墓還走私國家文物，偏偏和爸他們遇上了，偏偏劫持了雷嘉言，偏偏是在加油站，有沒有這種可能，林杳和那伙逃犯是認識的？”
    芮雪姬被他這種猜測搞得瞠目結舌：“清和，這種話不能亂說的。”
    九叔擺擺手：“清和沒有亂說，林杳確實認識那伙逃犯中的一個人。包括那家向日葵孤兒院的院長，也是林杳的遠房表姐，用現在的話來說，林杳是那家孤兒院的實際控股人。為何小北兄妹三人，偏偏在夜家出事后，出現在林杳的孤兒院？他們沒出現之前，孤兒院好好地，他們出現不到半年，孤兒院偏偏發大火？”
    芮雪姬又一次目瞪口呆：“你的意思是，那場火并非意外？”
    “自然不是意外，明顯是殺人滅口。”
    芮雪姬沉默，好一會兒之后，她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開口：“既然九叔你說要保護小北，那么有件事，我必須得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