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里的痛那么明顯，眸底像是有一座火山群，巖漿幾乎要噴薄而出。
    那一瞬間，蕭北鳶宿命般想到：他就是麥克，就是怪物。而她和他之間，在某些還不確認的方面，曾經有過深深很深的糾葛。
    而這個人和承頤鬧翻，很大的原因，是為了她。
    他剛才說的那些話，仔細琢磨起來，每一個字都透露出非常多的信息：他就是麥克，也就是怪物；她確實忘記了很重要的人和事，其中就有他；這段時間不止她在找他，其實他也在關注她，要不然也不至于專門跑過來就為了看她一眼……
    大約是太過于激動，蕭北鳶感覺剛才被抽血的手臂很痛，胸口也很痛，痛到她根本無力再抓住這個男人。
    她臉色本來就白，此刻更是白到透明中帶著一種病態，而她整個人瘦到感覺他但凡力氣大一點，她就會碎成齏粉。
    “你怎么了？”麥克焦急地蹲下身，扶住蕭北鳶的手臂，“哪里疼？告訴我，哪里疼？”
    蕭北鳶怕他跑了，雖然疼得厲害，卻還是攥緊他的袖子，艱難開口：“你是麥克……我們之前認識，是不是？”
    他渾身一震，好像剛才的動作都是另一個人做的，此刻他下意識一把推開她，站起來就要走。
    剛才蕭北鳶全部重心都在攥緊他袖子的手上，被他這么一推，整個人往后仰去，先是臀部著地，然后是肩膀。
    饒是她用雙手撐著，后腦勺還是重重磕在地上。
    麥克已經邁開步子，聽到聲音，他絕望閉眼，明明腦海中千萬個聲音告訴他，要是再心軟留下來必定后患無窮，但是不知為何，腳步就是先于大腦做出反應。
    轉過身，看到蕭北鳶像個傻孩子似的一邊揉著后腦勺一邊抹眼淚，他的心就軟成了一灘水。
    她以前可是切菜被割了個小口子都要哭半天的，現在病成這樣又摔了一跤，一定很疼很委屈吧？
    她失去記憶這幾年，流血流淚的時候，有人像他當初那樣哄她給她做好吃的嗎？
    麥克深深吸口氣，對蕭北鳶伸出手。
    蕭北鳶心中狂喜，眼淚卻落得更兇了：“你說，是不是還要假裝不認識我？”
    麥克心中大慟，眼前的一切仿佛和多年前重合。
    那會兒她就愛纏著他問東問西，經常偷偷跑去他的實驗室偷他的藥水，還黑進他的電腦修改他的程序，還纏著他教她槍械知識，他但凡透出一點點不耐煩來，她就委屈巴巴的質問他：“你說，你是不是討厭我了？”
    每次都是，他還沒有回答，她就已經吧嗒吧嗒掉眼淚，就好像他虐待她似的。
    麥克突然覺得慶幸，哪怕他刀山火海下十八層地獄，哪怕他被人剝皮抽筋，只要她還活著，只要她還好好的，那些算什么？
    蕭北鳶瞪著霧蒙蒙的大眼睛：“你為什么不說話？”
    麥克的手僵在那里，過了幾秒鐘，他嘆息一聲，主動拽住她的胳膊把她拉起來。
    他一米九幾的個子，整整高處她一個頭，于是只能略微彎腰看著她的眼睛：“聽我說，你現在這樣挺好，不要執著于那么亂七八糟的過往，那些過往，都不重要。聽懂了嗎？”
    發現她傻了似的，連眨眼都不會，麥克心里煩躁，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你傻了，聽到我說的話沒有？”
    眼前的美好皆幻滅，蕭北鳶心下涼了半截，后退兩步，和他保持距離，聲音由剛才的急切撒嬌變為冷冰冰：“不用你管，你走吧。”
    幾年沒見，她的脾氣一如既往的犟，麥克實在是怕她出事，忍不住又喊起來：“什么叫不用我管，我不管你你再出事怎么辦？”
    蕭北鳶倔強地昂著頭：“死了也不要你管，你就把我當陌生人好了，反正……反正這幾年你不是一直躲著我么？”
    麥克抓一把頭發，哀嚎一聲，調整心態，試圖講道理：“我沒有躲著你，我只是遇到點事情。夜拾壹，你聽我說，不管承頤跟你說什么，你都不要相信，也不能跟他在一起。”
    果然繞來繞去都是承頤，蕭北鳶冷笑：“你終于承認，我和承頤還有你在非域的事情了是不是？”
    麥克愣了一下，有點莫名其妙：“什么亂七八糟？承頤就是這么告訴你的，說我們三個在非域？”
    蕭北鳶點點頭：“難道不是？他已經全部告訴我了，也給我看了照片……”
    “不不不，你等一下……”麥克眉頭皺得跟小山似的，“承頤給你看了照片，什么照片？你跟他在一起的照片？”
    他叉著腰，一拍腦門，罵了句臟話：“那家伙，我警告過他的，不能在你面前胡說八道。”
    “胡說八道？你的意思是……”蕭北鳶心跳加速，眼珠子都要蹦出來了，“你是說承頤說的那些都是假的嗎？”
    本來以為談話會順利進行下去，誰知道麥克在關鍵時刻賣起了關子：“反正你別信他就行，還有我剛才說的話，你記住了嗎？還有，不能告訴任何人你見過我。”
    他這就是又要走，蕭北鳶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最后一個問題，我和雷凌是不是很早很早以前就有過交集？非域的事，我是不是和他在一起？”
    麥克看著她，突然問：“你很愛雷凌是不是？哪怕他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也還是愛他是不是？”
    蕭北鳶聽見自己的聲音：“對，不管他做什么，我都愛他。”
    麥克嘆口氣，不說話，只是抬起手，一根一根掰開她的手指頭，緩緩開口：“再見……不對，是再也不見。”
    “小乖，小乖……”身后空曠的走廊傳來熟悉的聲音，應該是雷凌發現她不見了，過來找她。
    蕭北鳶扭過頭去，映入眼簾的是他焦急的臉。
    等她回過頭，哪里還有麥克的身影，電梯也保持在這一層，沒有下行的跡象。
    他就像憑空消失了，又像是剛才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覺。
    雷凌幾乎是一路小跑過來，看見蕭北鳶站在電梯門口，眼睛紅紅的，他嚇傻了，心疼地抱住她：“小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蕭北鳶緩緩抬起手，環住他的腰，心里突然放下了一塊大石頭：“雷凌，有件事我要告訴你。”
    雷凌把她抱起來：“不著急，先告訴我，哪里疼？”
    蕭北鳶搖頭。
    “那你是想下樓散步還是想吃什么？”
    蕭北鳶還是搖頭。
    雷凌抱著她往回走，松口氣的樣子：“那你跑到電梯這邊干什么？迷路了是不是？”
    “不是呀，你先聽我說。”
    “嗯，你說。”
    因為被他抱著，兩個人沒有身高差，蕭北鳶很容易就和他對視：“你還記得之前我經常做那個夢嗎？就是有關非域那個？”
    雷凌點點頭：“記得……你是說你又做噩夢了是嗎？”
    蕭北鳶板起臉：“你能好好聽我說話嗎？”
    雷凌寵溺又無奈：“好好好，你說，我乖乖聽著，保證不插嘴。”
    明明千言萬語，她做好了對雷凌和盤托出的打算，但是話到了嘴邊，卻發現不知道該從哪個點說起。
    因為不管說什么，只要涉及到她的過去，就一定要提到承頤。
    而提到承頤，他們兩個都會不高興。
    蕭北鳶愣了一下，有點想不說了，但是想到什么，還是開口：“我之前告訴過你夢境里面非域的事，我也告訴過你我懷疑當時我是跟你在一起，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
    兩個人剛好走到病房門口，雷凌用腳推開門，又用腳把門關上，然后把人放在沙發上，起身去給她接了一杯溫水。
    “嗯，我在聽，你繼續說。”
    蕭北鳶豁出去了，一股腦全部說完，包括剛才見到麥克的事也一并說了。
    每說一段，她的頭就低下去一份，結束的時候她的腦袋耷拉下去，聲音小小的：“老公，你是不是生氣了？”
    雷凌沒說話，蕭北鳶有點膽戰心驚，抬起頭看了看他。
    發現他繃著臉，她心里蹦蹦亂跳：“我……我跟你說，我現在是病人，需要保持心情愉快，所以你不能生氣，更不能罵我吼我……要是影響到我的病情，將來沒辦法生孩子，我可不負責。喂，你……你在聽我說話嗎？”
    雷凌還是不說話，就黑著臉盯著她，眼睛里像是要飛出無數淬了毒的刀子，蕭北鳶壯著膽子，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然后再壯著膽子挪過去，跨坐在他身上，對著他吹氣，像只小花貓：“老公，好老公，我知道錯了，我不該瞞著你……你笑一笑嘛，好不好？喂，你到底原不原諒我？你要是不原諒我，我就要騙你了。”
    雷凌被她逗得破功笑起來：“嗯，你要怎么騙我？”
    緊接著雷大爺就知道他的小乖怎么騙她了，蕭北鳶摁住他兩只手在沙發椅背上，然后快速咬住他的唇。
    自從她開始做手術，雷凌基本都是禁欲，不敢碰她，怕出什么意外，最多就是熱吻，最后都是落得個他去洗冷水澡的下場。
    他不敢碰她，她也不敢撩他，就怕擦槍走火。
    所以像今天這樣她主動的，還是頭一遭。
    雷大爺還想反客為主，奈何今天蕭北鳶鐵了心要撩他，嗲著聲音：“老公，抱我去浴室。”
    去了浴室意味著什么，雷凌太清楚了，心里是有點擔心的，但是架不住她那雙勾人的眼，鬼使神差把人抱起來。
    浴室里，雷大爺很快繳械投降，在馬桶上坐著起不來。
    罪魁禍首蕭北鳶洗手漱口，把空間留給他，優哉游哉去外面削水果。
    削好一盤，人還沒出來，她壞笑著走過去，倚在門口，看著保持同一姿勢坐在馬桶上的人，沙啞著聲音：“老公，你快來幫我看看，人家嗓子是不是破了？”
    雷凌兀自平復難耐的呼吸，現在又被她撩了一把，惡狠狠的瞪著她：“蕭北鳶，你無非就是仗著你是病人我不敢拿你怎么樣。等你全好了，看我不干死你。”
    “好呀，我等著……”
    雷凌抓起一塊毛巾砸過來：“你給我滾出去……”
    蕭北鳶接住毛巾，笑嘻嘻問：“大爺，要不要小女子幫你清理清理呀？”
    雷凌渾身一個激靈，要死啊這女人，明知道非常時期，還每句話都撩在他最脆弱的神經上。
    看來是欠收拾。
    “好啊，你進來，咱們好好清理清理。”
    蕭北鳶才沒那么傻送羊入虎口呢，做了個鬼臉，轉身出去了。
    雷凌一巴掌蓋在臉上，怎么那么丟臉呢，好像半小時不到，他就繳械投降了。
    不行不行，下次一定要挺住。
    他收拾了一番出來，陪著蕭北鳶吃了些東西，兩個人窩在沙發上看電視。
    那邊，麥克失魂落魄回到家，萌萌噠的小孩子穿著背帶褲出來，手里拿著變形金剛，奶聲奶氣問：“麥克，剛才有人敲門。”
    麥克警覺起來：“你開門了？”
    男孩搖頭：“沒有，你不是說不準陌生人進來么？但是他從門縫里塞了信封進來，在柜子上。我沒敢動，等著你回來。”
    麥克欣慰地在他后腦勺上摸了摸：“我們韶九真是乖寶寶，真棒，你先去玩吧。待會兒飯好了我叫你。”
    韶九點點頭，走了兩步想起什么，問：“麥克，上次你說帶我認識漂亮姐姐，什么時候去？”
    他心心念念都是漂亮姐姐，麥克無聲笑：“很快，等我處理了手頭的事，就帶你去。”
    韶九嗯了一聲，又想起什么：“對了，暗網上面有人聯系你。”
    “說什么？”
    “除了殺人越貨，還能是什么？麥克，咱們能不能別再干那么危險的工作了，我可以養你的。”
    麥克又一次笑起來：“你乳臭未干，怎么養我？”
    “等我找到漂亮姐姐，我就有錢，有錢就可以養你啊。”韶九折過來，抱住麥克的脖子，很親昵的蹭，“我不要你那么辛苦，我要你長命百歲。”
    這些年麥克一直覺得眼淚是最無用的東西，可是這一刻，他真的有被這個小家伙感動到。
    看來，真的是時候做一個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