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進來了，既然沒有睡意，她就打量起書房來。
    不得不說林家人做足了派頭，超大的書柜里，全是醫學和心理學的書籍。
    當然，還有各種形狀大大小小數不清的獎狀。
    有的是林一文的，有的是林玄參的，還有林菀君林杳的，當然那，也少不了柏玉棠兄妹和雷嘉言。
    最顯眼的位置，還有一張全家福。
    不知為何，幾十號人站在一起，王佩枝還是能一眼認出林杳來。
    以前她恨林杳，恨到白天黑夜都想殺了她。
    并不是還愛著姓郭那個渣男，而是單純的想替自己還有孩子出口惡氣。
    后來她真的出了口惡氣了，是真的高興。
    后面知道原來郭錦鴻早就和林杳的助理搞在一起而且孩子都好幾歲的時候，王佩枝并沒有同情林杳，只覺得女人間的勾心斗角真的是糟糕極了。
    就好像得知林杳和郭錦鴻周助理同歸于盡，死狀那么慘烈，王佩枝也并沒有覺得誰比誰無辜一點。
    現在，她又看到林杳。
    買下來這里后她請了工人過來打掃，工人收拾書房的時候給她打過電話，說獎杯獎狀還有照片要不要處理了。
    當時也不知道怎么了，她隨口說了句不用，后來也沒放在心上。
    再后來她接連好幾天加班，回來這里也沒進書房，有幾天連軸轉，她都是在醫院辦公室隨便將就一晚。
    現在再看到和林家和林杳有關的東西，心里那根以為已經拔掉的刺，又隱隱作痛。
    王佩枝找了凳子過來，踩上去，把櫥窗里的獎杯獎狀全部拿出來，丟進垃圾桶。
    拿到最大那座獎杯的時候，有什么東西掉下來。
    她也沒在意，直到把所有認為礙眼的東西全部從櫥窗里面拿出來了，這才下來。
    她又把那張全家福取下來，連同獎杯獎狀全部丟進垃圾桶，然后就看見了地上的紙。
    已經發黃的紙，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王佩枝打開，然后愣住了。
    洛愷和羅斯醫生還有裴初初步達成協議后，就過來找雷凌商議。
    雖然洛愷是蕭北鳶的哥哥，但畢竟她現在是雷太太，這件事最終還需要征得雷凌最后點頭。
    商議的結果很順利，只是約個時間的問題。
    “羅斯醫生，你給我交個底，最壞的結果是什么？”
    雷凌關切問，羅斯醫生這一次比第一次來的時候平和了些：“雷先生，您盡可放心，雷太太的生命不會有任何問題。這幾天我和裴初做了很深入的研究，您要相信我們。”
    對生命沒有危害是最底線，雷凌又問：“催眠會不會對她的大腦造成什么不可逆的傷害？你上次不是說有這種可能嗎？”
    裴初解釋：“羅斯醫生說可能對雷太太大腦造成不可逆的傷害，前提是咱們只清除雷太太關于過去的回憶。但是現在，咱們是要清除雷太太所有的回憶，相對安全系數更高。”
    雷凌又問：“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太太自己醒過來？”
    羅斯醫生點點頭：“我們不排除任何一種可能……也許雷太太真的會在某個時刻自己醒過來，只是我們不知道那個時刻什么時候到來。”
    “其實她能聽到我們說話，之前小九跟她說話，她還流淚……”
    羅斯醫生點點頭：“我之前就說過，雷太太的昏迷，是她主觀的意愿。她好像在逃避一些不愿意面對的回憶……”
    是什么回憶，雷凌再清楚不過，他苦笑：“雷嘉言強化了雷太太的一些記憶，偏偏那些記憶是誤會。雷太太大概也很痛苦……”
    雷凌同意后，羅斯醫生和裴初就去商量具體事宜，洛愷跟著去，雷凌留下來照顧蕭北鳶和韶九。
    表面上看起來他云淡風輕，其實內心慌亂不已。明明之前做好了心理建設，大不了最壞的結果就是蕭北鳶誰都不記得了，連他也不記得……
    但是真的決定了要給她催眠清除她的記憶，真的到了那一刻，他內心里又覺得沒辦法接受。
    他倒是很有信心重新追求她，但是要是她沒有重新愛上他呢？
    只要一想到這一點，雷凌就心亂如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連韶九都發現了他的不安，抱著他問：“爸爸，你怎么了？”
    雷凌是沒辦法告訴他即將發生什么的，只能用笑來掩飾自己的緊張：“沒事，爸爸就是擔心媽媽。”
    韶九點點頭，有點沮喪：“我也擔心媽媽，媽媽還不知道我是她的寶寶呀。”
    雷凌抱緊小家伙：“媽媽很快就會知道的，咱們慢慢等好不好？”
    電話響，雷凌把小家伙放在床上，然后掏出手機。
    看到王佩枝的名字，他接起來：“你好，王醫生。”
    “雷先生，我在林家老宅發現一些東西，您可能感興趣。”
    聽到林家兩個字，雷凌下意識就緊張：“什么東西？”
    王佩枝遲疑了一下：“三言兩語我也說不清楚，我發給您，您一看便知。”
    話不多說，雷凌同意后，王佩枝掛斷電話，很快就發了幾張照片過來。
    雖然是通過駱安歌搭橋認識，相處過為數不多的一兩次，但是雷凌知道，王佩枝是個謹慎的人。
    肯定是她認為很重要，才會聯系他。
    果不其然，看了一下，雷凌就幾乎是跳起來。
    王佩枝的電話又打過來：“雷先生，您看明白了嗎？對您有幫助嗎？”
    雷凌只覺得后背生寒，聲音也有些顫抖：“有用，非常有用，謝謝。”
    王佩枝松口氣的樣子：“不客氣，能幫到您，是我的榮幸。”
    掛斷電話，雷凌先是不安地走來走去，走了一會兒，韶九受不了了：“爸爸，你繞的我頭暈，你能坐下來嗎？”
    雷凌深深吸口氣，走過來把小家伙抱起來放在膝蓋上，親了親他的小臉蛋，不知為何，剛才有些不安的心瞬間安定下來。
    “寶寶……”
    韶九抱著爸爸的脖子：“嗯？”
    “爸爸愛你，也愛媽媽。”
    韶九這幾天已經習慣了爸爸的親昵表白，他甚至喜歡爸爸這樣直白地表達對他的愛。
    他湊過來在爸爸臉上親一口：“嗯，小九也愛爸爸媽媽。”
    那一刻，雷凌想，他何其幸運，能有這么好的兒子？
    他何其幸運，兜兜轉轉這么多年，老婆孩子都還在。
    洛愷回來，發現雷凌臉色不對，悄聲問：“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雷凌把手機遞過去，示意他自己看。
    洛愷看了一圈，立馬沸騰了，瞪大眼睛：“這是真的嗎？林一文真的……”
    雷凌點頭：“應該是真的，王佩枝在林家老宅書房發現的。”
    “我以前一直理解不了林一文和林玄參為何那么看重柏玉棠，其實雷嘉言更有優勢不是嗎？這么一看，原因大概就在這里了。”
    雷凌點點頭：“還有柏玉棠和胡青檸……以前我一直以為他就是有那種特殊的癖好，看到這個我突然明白了，他是真的愛胡青檸，他也是知道他們之間到底有沒有血緣關系。”
    洛愷瞇眼：“你的意思是，柏玉棠知道這個？”
    雷凌笑了笑：“他肯定知道，只不過他應該不太為這個驕傲，甚至覺得恥辱。”
    知道他了解柏玉棠，洛愷沒說什么，只是微微笑著。
    雷凌也笑起來：“咱們只差最后一步了，加油。”
    奶聲奶氣的聲音響起：“爸爸加油，舅舅加油。”
    兩個男人的手握在一起。
    很快，一只小手加入。
    兩大一小，都有一個共同的心愿，那就是守護床上的女人。
    大約是有了突破口，那一晚，吃晚飯的時候，雷凌破天荒喝了點酒。
    也不多，但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回到病房后他跪在床邊，抓著蕭北鳶的手，嗚嗚嗚哭了一個多小時，哭得像個孩子。
    誰勸都不聽，誰勸都不行。
    洛愷抱著韶九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幕，眼淚無聲地流下來。
    這個哭得像孩子的男人，才是這世界上最愛蕭北鳶的，同時也是這個世界上最艱難最痛苦的。
    因為，一旦蕭北鳶催眠引發一系列問題，全部都得他自己面對。
    洛愷本來想帶韶九回他下榻的酒店休息的，但是小家伙心心念念都是爸爸媽媽，要留下來。
    好在雷凌哭了一頓之后很快打起精神，他壓抑了太久，擔心了太久，所有的負面情緒都隨著眼淚流出來。
    雷凌帶韶九去洗漱，洛愷不放心，倚在衛生間門口，問：“要不我還是留下李照顧你們吧？”
    雷凌搖頭：“不用，我可以的。”
    “可是……”
    雷凌抬起頭，笑了笑：“哥，我沒事。真的……我就是情之所至一時沒控制住，現在好了。”
    知道他擔心什么，洛愷安慰：“小拾壹不一定會忘記你，只是有可能……你要有信心，你們的愛無堅不摧。”
    “我知道，過去那些回憶讓她很痛苦，我都理解。你放心，就算她徹底忘了我，我也不會放棄她的。”
    夜深人靜，雷凌側著身子，雙手枕在頭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蕭北鳶。
    他知道自己的眼神有多么肆無忌憚，不可否認他在害怕，所以他想用這種方式把她烙在眼睛里腦海里心里。
    看到不知道幾點，雷凌迷迷糊糊睡過去。
    本來是極累極累的，但是不知為何睡得不太安穩，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夢，總感覺有神秘的光束攫住他的心臟。
    雷凌驀地睜開眼，病房里安靜極了，只有窗外的月光如流水一般瀉進來。
    病房里沒開燈，但是月光還算亮，房間里的輪廓勉強能看清。
    他察覺到哪里不對勁，伸手摸過去，原本屬于蕭北鳶的位置，是空的。
    巨大的狂喜充斥著他的心臟，他的小乖，是不是聽到他的呼喚，所以醒了？
    雷凌驚喜得跳下床來，像在櫻花國找到蕭北鳶那一刻似的，在病房里來了兩個后空翻。
    太好了太好了，他的小乖醒了，不用做那該死的催眠了。
    耳朵里捕捉到細微的聲音，雷凌順著聲源看過去，看到背對著床坐在飄窗上的人，巨大的狂喜變成了驚嚇。
    “小……”
    飄窗上的人轉過身來，幽幽地看著他，朱唇輕啟：“雷凌，你有多久沒抱我了？”
    “小乖……”雷凌淚如雨下，撲過去，“你醒了？你醒了是不是？”
    蕭北鳶張開雙臂，紅著眼睛，嘟著嘴：“好冷，你抱我。”
    其實兩個人相隔也就是兩米多，雷凌腿長，三兩步就可以跨過去，但是他不敢邁大步子，怕眼前的一切只是個夢。
    直到真真實實把人抱在懷里，雷凌才真切地感受到：并不是做夢，而是真的，懷里抱著的，真的是他的小乖。
    雷凌把人從飄窗上抱下來，蕭北鳶抱著他的脖子，雙腿纏在他腰上，月光下笑得像只小狐貍：“雷凌，你怎么哭了？”
    雷凌也不否認也不躲避：“什么時候醒的，有沒有哪里不舒服？頭疼不疼？想不想喝水，肚子餓不餓？”
    他一連串問題，蕭北鳶笑起來，湊過去在他唇上嘬一口，搖頭：“沒事，不渴也不餓，讓我看看你，是不是瘦了？”
    “沒有，沒瘦。”雷凌抱著人往床邊走：“閉上眼睛，給你個驚喜。”
    蕭北鳶沒問，聽話地閉眼。
    到了床邊，雷凌打開臺燈：“好了，睜眼吧。”
    蕭北鳶睜開眼睛，看著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小人兒，她有些迷糊，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雷凌沒說話，給她時間消化。
    過了大概兩分鐘，蕭北鳶突然捂著嘴，不敢置信地看著床上那粉嘟嘟的小家伙，眼淚奪眶而出：“這是……這是……”
    “這是咱們的寶寶，小九……”
    “咱們的寶寶？”蕭北鳶抓著頭發，一時間好像沒辦法接受這個現實，“你是說，咱們真的有寶寶？咱們的寶寶真的還在，叫小九是嗎？”
    “對，就是咱們的寶寶，就是叫小九。”
    “雷凌……”蕭北鳶又一次捂著嘴，不敢哭得太大聲。
    她坐在床邊，慢慢跪下去，虔誠地在孩子臉上印下一個吻。
    她的孩子，她和雷凌的孩子，他們真的有孩子，他們的孩子真的還在……
    大約是心靈感應，睡夢中的韶九迷迷糊糊睜開眼，揉著眼睛坐起來：“爸爸，我要尿尿……”
    雷凌愣了幾秒鐘，答應了一聲，彎腰就要去抱孩子。
    蕭北鳶搶先一步抱住小家伙：“寶寶，寶寶……”
    她泣不成聲，雷凌怕她嚇到孩子，剛想說話，韶九奶聲奶氣的聲音響起來：“你……你是媽媽嗎？”
    母子二人抱頭痛哭……
    洛愷得到消息，火急火燎趕過來的時候，蕭北鳶正抱著韶九從衛生間出來。
    兩個人像連體嬰似的，一秒鐘也不愿意分開。
    看到洛愷，韶九笑得燦爛：“舅舅，媽媽醒了，你是過來看媽媽的嗎？”
    而蕭北鳶則一臉懵逼看著面前的人，這人很帥，跟雷凌有的一拼，但是……
    為什么他這么深情地看著她，還眼眶紅紅的？
    還有，小九為什么叫他舅舅？
    雷凌反應過來蕭北鳶沒認出來洛愷，正打算開口解釋，洛愷已經一步步走到蕭北鳶面前，哽咽著問：“我送你的木哪吒，可還喜歡？”
    蕭北鳶一開始是懵的，愣了十多秒，她的表情略有松動。
    再過了大半分鐘，她后知后覺反應過來什么，卻又好像是被自己的猜測嚇傻了似的：“你是……你是……”
    “媽媽，舅舅是你的哥哥呀，你不記得了？”
    “哥哥……”蕭北鳶低頭在舌尖咀嚼這個詞語，又抬頭看著眼前的男人，皺眉，“哥哥，你真的是我哥哥嗎？”
    洛愷落下淚來：“真的，如假包換。”
    蕭北鳶努力在腦海中搜索那些模糊的畫面，抬起手在洛愷眉眼處摸了摸：“這里，好像跟哥哥一樣。你是二哥哥是不是？”
    洛愷淚如雨下，猛點頭：“對，小拾壹，是我，我是二哥哥。”
    蕭北鳶一邊哭一邊點頭：“咱們的大哥哥呢，他去哪里了？”
    洛愷輕輕抱住她和韶九，拍著她的背：“大哥哥他……當初為了救我，他沒能出來。”
    蕭北鳶哭得撕心裂肺，驚動了醫生。既然她已經醒了，醫生給她做了個初步檢查。
    將近二十年沒見的兄妹，再次團聚，自然是有很多話想說。
    雷凌好幾次想插話，都沒找到機會。
    聊了兩個小時，蕭北鳶摸了摸肚子，看著雷凌：“我餓了。”
    韶九舉手：“爸爸，我也餓了。”
    雷凌寵溺地看著妻子兒子：“想吃什么？”
    雖然這個套間里有廚房，但是自從住到這里來，幾乎沒開過火。之前鐘點工準備了一些干糧，雷凌是打算給他們煮面條的。
    洛愷阻止他：“不用了，我叫人送吃的過來吧。”
    吃東西又吃了一個多小時，韶九之前是一直黏著爸爸的，蕭北鳶醒過來后，他就像考拉似的，一直纏著蕭北鳶。
    天光大亮，大悲大喜的蕭北鳶耗費了太多精力，洗漱之后抱著韶九睡回籠覺。
    雷凌開心得像是飛出籠子的小鳥，貼心幫妻兒拉好窗簾就坐在床邊看著他們。
    期間蕭北鳶醒過兩次，被床邊傻笑的男人嚇一跳：“你干什么？不累了，要不要睡一會兒？”
    雷凌傻笑著搖頭：“不用，我看著你們睡。”
    蕭北鳶一開始還不明白他，明明眼睛里全是紅血絲，他都不累嗎？
    “我看著你們，我怕你跑了。”
    蕭北鳶撲哧笑起來，伸出手：“我不跑，你和小九在這里，我能去哪里？乖，一起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