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把數額定為三百萬美元。這是一人筆錢，但還不至于讓理查德和艾麗斯·威爾斯破產。這對夫婦還有數百萬，他們付得起。這對他們不值一提，但對梅和尼克卻意味著一切。當然，還有科拉。如果真進入協商階段，他們還可從再鄉付些。他們一定要把孩子找回來。

距離第一次報告孩子矢蹤還不到二十四小時，也就是她矢蹤后第一天的傍晚，梅和尼克再次面對媒體。那天早上七點之后，他們沒再跟媒體聯系。在警探的幫助下，他們坐在咖啡桌前，又精必擬訂了一則消息，然后帶著準備好的聲明，到前川廊來直面媒體。

這一次，梅換了新衣服。她洗了澡，洗了頭，還化了淡妝，盡量裝出一副勇敢的樣子。尼克也洗了澡，刮了胡子，換上了新衣服。

六點鐘的新聞廣播之前，他們來到門廊。和之前一樣，相機頻頻閃爍。一天之內，人們對這樁案子產生了廣泛的興趣。等喧鬧聲停止，尼克對記者們講起話來：“我想發表另一份聲明?！蹦峥舜舐曊f。不過他還沒開始就被打斷了。

“你怎么解釋把孩子穿的衣服弄混了？”有人問道。

“你們怎么能犯那樣的錯誤？”另一個聲音詢問道。這些問題聽上去并不友好，像責難似的。

尼克猶豫不決。他看著拉斯巴克，惱怒地回答道：“對于這件事，我相信警方已經發表了聲明，不過我可以再說一次。傍晚時科拉穿的是那件粉色連體衣。十一點鐘時，我太太給她喂奶，孩子把奶吐在了睡衣上。我太太摸黑給她換了一件——一件薄荷綠的連體衣。她被人抱走，我們悲痛至極，忘了換衣服的事。”尼克態度冷漠。

聽到這里，這群記者沉默了。他們揣摩著這個消息，表示懷疑。

趁著沉默的當口，尼克讀起他準備好的文本：“梅和我愛我們的孩子。我們會盡一切努力把她找回來。我們請求帶走她的人把她還給我們。我們愿意提供三百萬美元?！比巳褐幸魂圀@叫，尼克等待著：“我們愿意直接給帶走孩子的人三百萬美元。我向帶走科拉的人直接喊話——給我們打電話，我們談談。我知道你很可能還在觀望。請聯系我們，讓我們的女兒安全回到我們身邊，我們會安排妥當，把錢給你?！?/p>

尼克抬起頭，直接對著鏡頭說道：“帶走她的人，我保證你不會受到指控，我們只想要她回來?！?/p>

最后這一點他沒有采用準備好的腳本，拉斯巴克警探微微挑起了右眉毛。

“就這些?！?/p>

尼克放下手中那頁紙。照相機快門瘋狂閃動，記者們向他問個不休，不過他不理他們，只帶梅返回屋內。拉斯巴克和詹寧斯跟在后面，也回到屋內。

拉斯巴克知道，不管尼克說什么，也不管綁匪是誰，他都不能免于起訴。這對父母沒必要做出這種承諾，綁匪也無疑明白這一點。這個計謀是想讓帶走孩子的人拿到錢，把孩子完好無損地還回來，誰也別驚慌，也別做蠢事。之后，拉斯巴克有一輩子的時間去追捕綁匪，綁架沒有訴訟時效。但綁架是非常嚴重的罪行，對于綁匪來說，形勢一旦惡化，殺掉受害者，丟棄尸體，以免被抓，這么做還是很誘人的。

回到屋內，拉斯巴克說：“現在，我們等著吧?！?/p>

梅終于給人說服，去了樓上。她喝了點湯，吃了幾塊餅干——她每天要吃很多東西。這一整天，她不得不定期把奶擠出來，這事她得躲到嬰兒室悄悄地做。但是用手擠奶沒有給乳兒喂奶那么有效率，現在她漲奶，乳房腫脹，摸起來又熱又疼。

她坐在哺乳椅上，淚流滿面。怎么可能呢？她竟坐在椅子上，而不是低頭看著小女兒吮吸她的乳房，女兒的小手一張一合，兩只又大又圓的藍眼睛抬頭凝視著她，多長的睫毛啊——她用手把奶擠入塑料罐，好倒進浴室的下水道。這需要很長的時間。先是一只乳房，然后是另一只。

終于弄完了。她重新整理了衣服，從哺乳椅上站起來，走進樓梯頂上的浴室。她把母乳倒入水槽，盯著破鏡子中的自己。鏡中的她破碎扭曲，鏡子確切地反映出了她的心情。

她覺得她再也見不到女兒了，可她沒法相信。她的腦中同時有兩種互相矛盾的信念。

現實似乎令人忍無可忍。

調查只表明，車庫里新留下的輪胎花紋跟康蒂家的奧迪配不上。但是，車庫門幾乎總是開著的——任何人都可能用開著門的車庫在窄道上調頭。

但是突然有了突破。傍晚，拉斯巴克的一位警員撥打他的手機?！盎蛟S有證人了?！彼f。幾分鐘后，拉斯巴克來到街另一頭的房子門口，幾乎就在康蒂家的正后方。

拉斯巴克敲了敲門，很快，一位看上去四十多歲的女人打開了房門。她的金發扎成了馬尾，看上去非常性感。

“我是拉斯巴克警探?！彼f，并向女人出示他的警徽。另一位警官——戈達德警官，就是剛剛給他打電話的那位，站在她身后的起居室里。

“我是保拉·登普西。”她說。

“登普西女士看見了一些或許很重要的東西?！备赀_德說著，向前走了一步。

“請進，警探。”女人說著，把門拉開，領他進入起居室。她看上去通情達理，不像是靠不住的樣子。

三人在起居室落座后，戈達德說：“請把您告訴我的情況再對拉斯巴克警官說一遍，就是您昨天看見的情景。”

“好的，”她說，“我不知道重不重要，相不相干，”她有些抱歉，“也許跟那個小寶貝失蹤沒有一點關系。我可不想浪費您的時間?！?/p>

“沒關系，”拉斯巴克說，“請盡管告訴我您看到了什么?！?/p>

她點點頭，舔了舔嘴唇：“我當時在樓上的浴室。我上去拿泰諾，因為當天早些時候種花種草，腿有點疼?！?/p>

拉斯巴克鼓勵著她，點了點頭。

“晚上熱得很，我們一直開著浴室的窗戶，讓風吹進來。這扇窗戶可以看到后面的小路?？档偌业姆孔泳驮谶@棟房子和那邊兩棟的對面?！?/p>

拉斯巴克又點點頭，也注意到了她家與康蒂家的方位關系。他仔細地聽下去。

“我從藥柜里拿了泰諾出來，正好看了眼窗外，可以清楚地看到那條小路，很清楚，因為我沒開浴室的燈?！?/p>

“您看到了什么？”拉斯巴克問道。

“一輛車。我看見一輛車從小路上下來。”

“車的具體位置在哪里？往哪邊開？”

“車從小路上沖著這棟屋子開過來，就在康蒂家后面，也許是從他們的車庫里開出來的，或者是更遠處的房子——我想這條小路更遠一點的地方還有十幾個車庫?！?/p>

“那是一輛什么車？”拉斯巴克說著，拿出他的筆記本。

“我不知道。我對車不是太了解。要是我丈夫看見就好了，他能幫得上忙?！?/p>

“您能描述一下那輛車嗎？”

“相當小的一輛，應該是深色的。但車前燈沒開——就是這樣，我才注意到了這輛車。我覺得不開前燈比較奇怪?！?/p>

“您能看到司機嗎？”

“不能?！?/p>

“您能判斷乘客座有沒有人嗎？”

“我覺得沒有，但不確定。我看不清，天很黑，前燈沒有開。我覺得那是一輛電動車，或者是油電混合車，因為車動靜很小?！?/p>

“您確定嗎？”

“不，我不確定。不過聲音是從小路上傳來的，這輛車非常安靜，也可能是因為開得太慢了?！?/p>

“那是什么時候，您知道嗎？”

“哦，我上樓時看了眼時間。我床頭桌上有電子鬧鐘。當時是半夜12:35。”

“對于這個時間您絕對有把握嗎？”

“是的?！?/p>

“登普西女士，昨天晚上孩子失蹤后，我們很多警官都在附近一帶。我們敲了小區每一扇門，為的就是尋找目擊者。那時您跟警察談過嗎？”

她看上去有些尷尬：“談過。”

“那時您提到這輛車了嗎？”拉斯巴克知道，她沒有。

“沒有?！?/p>

“為什么沒提呢？”

“我當時覺得這不重要。一直有車從小路上開過來。我不想顯得傻里傻氣，連這種事也要提一下。但接著我開始想了，也許前燈不開另有原因?！?/p>

“您給我們打電話是對的。”拉斯巴克向她斷言。

“抱歉我沒有早點提這件事。”

“關于這輛車，您能記起更多的細節嗎？任何細節都好。車是雙門的嗎？或者四門？”

“抱歉，”她說，“我不記得。我沒有注意。車很小——倒也不像智能汽車那么小，但沒有小轎車大。不過那絕對不是面包車，也不是運動車?！?/p>

“如果您不介意，我想去浴室窗口看一下?！崩拱涂苏f。

“當然可以。”

她帶他們上了樓，來到房子后面的小浴室。拉斯巴克從打開的窗戶向外看去。視野不錯——他可以清楚地看見那條小路。他能看見左邊康蒂家的車庫，也能看出車庫門仍然開著。真倒霉，如果事實如此，再早幾分鐘，她或許就能看見沒開前燈的那輛車從康蒂家的車庫出來。要是有證人能證明凌晨12:35有一輛車進了康蒂家的車庫，或者從車庫出來，那就好了。但這輛車可能是從小路另一端的任何地方開來的。

謝過女人，留下他的名片后，拉斯巴克和戈達德一起離開了屋子。他們在門前的人行道上停了下來。已是晚上，氣溫開始下降。

“你怎么看？”戈達德問。

“很有意思，”拉斯巴克說，“一來是時間，二來是車的頭燈沒開這件事?！绷硪晃痪冱c頭表示同意。尼克十二點半時看過孩子，車是半夜12:35從康蒂家車庫方向開走的，前燈關著。這有可能是個同謀。

尼克成了他的頭號嫌犯。

“找幾位警官來，哪家的車庫門通向小路，就去跟哪家談一談。我想知道半夜12:35是誰開著車從小路上下來，”拉斯巴克說，“再去那條街上四下問問，著重找找，看有沒有其他人在那個時間從窗口看到了小路，問問他們有沒有看到什么?！?/p>

戈達德點點頭：“好的?！?/p>

“我去跟法醫組核對一下我們要找的是什么樣的輪胎，他們現在應該已經知道了?！?/p>

拉斯巴克獨自到附近的一家餐館，一面飛快地吃著飯，一面回顧著已知的信息。臨時保姆晚上六點才突然取消預約，他得假定孩子那個時間還活著?？档俜驄D七點就到了鄰居家，從收到臨時保姆的電話，直到到達鄰居家，這段時間或許不夠殺害嬰兒并處理尸體。尼克和梅都認可尼克十二點半時看過孩子——從后門進去的。尼克聲稱動感探測器那時還在運轉。法醫組在車庫找到了新留下的車輪印，與康蒂家的車配不上。12:35，保拉·登普西看見一輛沒有開前燈的車悄悄地從康蒂家的方向沿小路開過來。動感探測器的燈泡顯然被弄松了。這意味著綁匪是十二點半之后來的，那么保拉·登普西看到的車就跟這件事不相關，或者是尼克撒了謊，自己弄壞了燈。房里只有孩子的父母，后院也沒有其他人，車庫里的腳印和其他證據都能證明。這意味著如果有那么一位司機，或者幫兇，那他肯定不是從車里出來的。

拉斯巴克是這么想的：十二點半時，尼克弄壞了燈，進入屋內，從嬰兒床上抱起孩子，抱到后門，來到車庫。同伙的車已經等候在此，孩子給放進車里。這輛車很可能是電動車，或者是油電混合車，前燈關著，沿著小路開了出去。尼克回到宴會上，漫不經心地坐在鄰居屋外的后院抽煙，跟鄰居家的妻子調情。

他對案子的推測有理嗎？有一個問題，就是臨時保姆。尼克不可能知道臨時保姆來不了。有了臨時保姆，就說明這起綁架案不是精心謀劃的。

但是——他也許應該考慮一些無心的行為。

要是這位丈夫或妻子發火時無意殺害了孩子呢？或者爭吵中孩子受到了傷害。也許就是六點到七點之間，也許是他們晚上看孩子的時候。很多患有產后抑郁癥的媽媽在心智失常時會殺害她們的孩子，這里發生的也是這種情況嗎？可這位妻子不像有精神病。如果出了這樣的事，她丈夫難道是凌晨時匆忙安排，讓別人幫他處理掉了孩子的尸體？

粉色的連體衣也困擾著她。母親說她把衣服扔在了換衣桌旁邊的衣物籃里，但發現時衣服是塞在墻和換衣桌后沿中間的縫隙里。為什么？也許她醉得可以，沒辦法把弄臟的睡衣放進衣物籃，而是掉到了后面。可如果她醉到這種地步，會以為她把連體衣放進了衣物籃，實際又沒放進去，她是否也會扔掉孩子呢？也許她失了手，孩子掉下去，碰到頭死了，也可能是母親悶死了孩子。如果發生了這樣的事，這對父母又怎么能如此迅速地安排人把孩子帶走？他們會給誰打電話？

他得找到那名幫兇。他得調查尼克和梅認識的所有人，還得找到他們家庭電話和手機的記錄，看他們是否有人在當晚六點到十二點半之間給可疑人士打過電話。

如果孩子并沒被父母中哪一方殺害，無論有意無意，他們又為什么要籌劃一場綁架案呢？

拉斯巴克猜得出來。作案者可以得到三百萬美元，也許更多。幾乎對任何人來說，這動機都足夠了。孩子的外祖父母可以給這對苦惱的父母這么多錢，這足以說明問題。也許孩子被殺害了，無心或有意，尼克處理掉了尸體，既可以保護他們自己，興許也可以制造一起綁架案，希望得到一些贖金——大錯既成，不妨撈點好處。

拉斯巴克已經安排人去調查梅和尼克·康蒂的財務狀況了。

現在，該去問問隔壁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