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瓷回到鵬城的住所時,房子里一片黑暗,關昕語還在她父母家沒回來。
對于關昕語這種自由職業者來說,在哪兒都可以畫畫,既然葉瓷不在,她父母便理所當然將女兒強留在家里照顧著了。
經歷了海島的那幾天,關昕語雖然看著沒什么,實際上回來后一直在看心理醫生。大部分幸存者都多多少少接受了心理治療,葉瓷和謝離大概是其中的異類。
葉瓷沒有開燈,整面的落地窗將窗外的燈光引導進來,她就著這光色走到沙發邊,蜷縮著側躺下去。
久未住人的房子里彌漫著一股霉味。
她躺了一會兒,起身去把窗戶打開了。
窗外夜色正好,天上無云,幾顆星星點綴在被都市燈光渲染過的天幕上,只看得到朦朧的輪廓。
她站在窗前發了一會呆,就又躺回沙發上了。
胖鯨如今大變樣。
當然,辦公樓還是那個樓,只有公司名及logo重做了,至于內部裝修,老郭正在空他市郊的一棟樓盤,這里自然不會再去動。
變樣的是內部工作的人員。
葉瓷這次走進去,看見了許多許多生面孔。
自上次施其仁事件爆發,娛樂圈進行了一次大洗牌,胖鯨便是趁此機會招攬到了不少人才。
對外的名聲一時難以洗白,但內部根基穩了,路就能走順。
新進的大多是創作及后勤人員,有分量的演員藝人幾乎沒有。
畢竟好的經紀公司、影視公司并不少,掌握主動權的優秀演員能為自己找一個最合適的東家,何必趟進胖鯨這潭摸不清底的水中。
但公司氛圍的大變樣,公司老人都能感受得到。
留下的那些個年輕藝人如今也是干勁滿滿,公司能拉到什么資源,他們都愿意去做,就算只是一個只有幾句話的群演。
這要換做從前,打著胖鯨這個老招牌,沒幾個人愿意放下身段去接這種工作,就算他們內里其實只剩一團棉絮了。
老郭的務實精神,用最快的速度,影響并改變了胖鯨的風貌。
他近期一心撲在這個新行業上了,既做老板,也做演員。
別說,他確實是公司正兒八經掛上了名的演員,有專屬的經紀人。借著《手藝人》的余風,最近還接了幾個客串的戲份,讓他過了把演員的癮。
葉瓷的這張臉在胖鯨是有通行證的,她通過刷臉進了老郭的辦公室。
回鵬城的事沒有提前跟他打招呼,這會兒在公司里見著,老郭吃了一驚。
“小齊他們明后天就過去了,你怎么就回來了?”
“整理點我自己的東西帶過去。”葉瓷說。
宣傳片項目的人員他們會分兩批去寧市,第一批是采風踩點,第二批才是正式拍攝。
兩人又當面聊了些細節問題。
項目聊完,葉瓷盯著他辦公桌上的一個小建筑模型發起了呆。
謝離的書桌上,也擺著這么一件類似的小玩意。
老郭看她的神色,斟酌著問:“怎么感覺你情緒不高?前天不還挺好的嗎。”
葉瓷回過神來,“沒事。”
末了,她問:“盧俊庚在嗎?我跟他見見。海島的劇本創作我也想同期進行。”
“我讓人叫他。”老郭拿起電話準備打內線,又抬頭說道,“對了,我給你空出了間辦公室,帶你去看看?”
“我還有辦公室啊。”葉瓷笑了一下,點頭說好。
她的辦公室跟老郭在同一樓層,面積不算大,除了采光比較好,就是一間普通的辦公室。
她在這間辦公室第一次見到了盧俊庚。
盧俊庚長得像個北方人,塊頭結實,濃眉,高鼻,個子上180了,天然小卷發,戴了副無框的厚眼鏡。
見人就是爽朗的笑:“葉導,初次見面!我是盧俊庚,您喊我小盧就行。”
葉瓷沒跟他寒暄,直接說:“你明天跟我們一起去寧市有問題嗎?海島的劇本要動工了。”
盧俊庚顯然沒想到他的新“老板”是這種風格的人,愣了一下才說:“沒問題,我隨時可以出差。”
葉瓷以局外人的口吻,將自己在海島上所經歷的一些事件講述給盧俊庚聽。他帶了筆記本過來,一邊聽一邊做筆記。
自從接到這個新任務后,盧俊庚從網上找了很多資料來看,也有國外一些幸存者的采訪。
但那些愿意接受采訪的幸存者多是被挾持至酒店的人質,經歷相對單一,葉瓷講的這個視角的故事性就比較強。
盧俊庚腦海中迅速就構思出了一個令他熱血沸騰的英雄小隊解救孤島的故事。
他興奮地當場即興創作,葉瓷聽到一半打斷他:“不需要那種突出式的‘英雄’角色,我更想拍一個普通人自救的故事,每個人都能成為自己的英雄。海島上遇害的人數是實實在在的,電影必須在這個基礎上進行改編。從大層面來看,這是一出確鑿的悲劇;不過從個人角度,某些個體也可能擁有完美的結局。”
盧俊庚強迫自己將腦海中的這個故事全部抹去,忍痛道:“好的,那我再想想。”
隔天,葉瓷帶著第一批人回了寧市,人不多,統一入住在市政府的招待所里。葉瓷也有一個單間,不過她當晚還是回了家里住。
謝櫸翰跑來跟她訴苦。
“小瓷,你不知道,你嫂子這兩天太奇怪了,好像哪哪兒都看我不順眼,一直挑我的刺。謝離也是,昨天跑回北京去了,說下個月就直接就飛國外去,走前不回來了,你嫂子竟然給同意了!”
葉瓷愣了會兒神,勉強笑了下說:“從北京往返家里確實有點折騰。你是不是哪里惹到嫂子了啊?”
“怎么可能!我哪敢惹她!”謝櫸翰一臉冤屈。
“那可能她就是單純心情不好吧,不是女人每個月都會有那么幾天嘛。”葉瓷開了個玩笑。
“反正我最近就只能伏低做小了。”謝櫸翰愁眉苦臉道。
“嗯啊。”葉瓷應和了一聲,又問道:“櫸哥,武館現在晚上經營到幾點?我可以等沒人后去使用嗎?”
“十點,不過到9點多就沒什么人了,你要去的話早一點,太晚了運動對身體不好,會影響睡眠。”
謝櫸翰把武館的大門鑰匙給了葉瓷一個,也跟店里的人交代了一番,晚上葉瓷如果過去了,給她留燈,不用急著鎖門。
事實是,葉瓷這幾天都睡不好,她覺得睡前把體力耗盡,也許能讓她睡得好一些。
當晚她就叫上了小齊過去,沒想到本應埋頭創作劇本的盧俊庚也跟過去了。
小齊的格斗術看起來和謝櫸翰所出同源,不過人年輕,更能打。
他幾乎是在給葉瓷喂招。沒辦法,差距太大,真要認真打,葉瓷扛不過幾分鐘。
葉瓷只有在跟小齊對打的時候,會慶幸自己在海島上的好運氣。就她這三腳貓的功夫,竟然安然無恙回來了。
難怪當時謝離知道她救人的冒失舉動會那么生氣。
想到謝離,葉瓷的動作慢了半拍,小齊揮出的那一拳就結結實實落到了她肩膀上。
她被那力道撞得后退了幾步。
小齊趕緊收手:“葉姐!”
肩膀上一陣鈍痛,過了會兒才稍有緩解。葉瓷試著活動了一下,還好,骨骼和關節都沒傷到,不影響正常活動。
小齊是個經驗豐富的,從武館里找到了藥酒過來要給她推拿。
葉瓷接過藥酒:“我自己來吧。”
看著小齊那一臉慚愧的表情,她平靜地說:“是我自己走神了。你們玩下,我去擦藥。”
她轉身去了更衣室。
其實她穿著運動內衣,脫下外衣露個肩膀并沒什么,但面對著兩個年輕的男性,總歸是不太合適。
盧俊庚原本是站在角落看他們纏斗,正感慨著新老板真是深藏不露并合理懷疑她講述的海島事件其實是她的親身經歷,結果就來了這一出。
還以為小齊兄弟這下得遭,沒想到什么事都沒有。
他對新老板又有了一層新認識。
他當即也放下了一顆心。等葉瓷離開,他飛快地跑上前,殷勤地給小齊送水送毛巾,然后躍躍欲試:“小齊哥,你也帶帶我唄。”
小齊不客氣地捏了捏他的胳膊,肌肉塊不錯,“練過嗎?”
盧俊庚害羞地笑笑:“就擼鐵。”
小齊頓時:“”
盧俊庚搬出公事:“葉導讓我寫的劇本里面涉及到一些格斗元素,我得有親身體驗啊,不然寫不好。”
小齊是知道這人來這里的任務的,于是不疑有他,同意了。
要想學揍人技巧,就得先挨揍,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盧俊庚如愿被揍了一頓,他“哎喲哎喲”地趴在地墊上,回憶起剛才小齊兄弟的招式動作,總覺得有股熟悉感。
他絞盡腦汁想了半天,“啊”了一聲。
擦好藥出來的葉瓷和小齊都朝他看過去。
盧俊庚忍著全身的痛一骨碌爬起來:“哥,直播曝光施其仁豪宅秘聞的正義使者是不是你?”
小齊立刻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什么直播?”
盧俊庚仔細觀察小齊的表情,沒發現任何破綻。
看來是他多心了,哪可能這么巧,他碰著一個會格斗術的就是那個正義使者。
盧俊庚日后回想起自己這時候的判斷,都想把自己搖醒。
的確沒有那么巧,葉瓷這個跟施其仁有過節的就在旁邊呢,是他們設的局,這幾率簡直不要太大好么!
宣傳片項目正式運作起來后,日子過得飛快。
葉瓷整日忙得像陀螺一樣連軸轉,如果人在寧市,晚上還要去武館被小齊摔打一番,這讓她沒有多少空閑去想自己嘎然而止的戀愛。工作間隙,謝離的身影偶爾會冒出來,但很快就會被下一個事情擠開。
采風完成后,自詡為葉瓷生活助理的關昕語也風風火火跑來了。
她一來就暗搓搓想拖著葉瓷去找謝離,葉瓷輕描淡寫說道:“分了,家里不同意。”
一個晴天霹靂砸下來,關昕語話都說不出來了。
良久之后,她才眼淚汪汪抱住葉瓷,語氣偏又是一副堅強的樣子:“沒關系,你們曾經擁有過!happyending的故事過眼即散,留有遺憾的感情才能長長久久!”
葉瓷:“”
項目第二批人員來到寧市,開始正式拍攝時,謝離離開了北京,去了大洋彼岸。
葉瓷拿著手機獨自在市政府前廣場的樹蔭下站了一會兒,最終還是一個字都沒發出去。
“葉導!”市政府宣傳部的于處長在不遠處喊她,“這邊都整理好了!”
“好。”她將手機放回兜里,朝那邊的拍攝現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