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毫無預兆地就傳來毛豆的哭聲。</br> 季明崇的耳膜被震了一下,哭聲連連不絕,毛豆其實是不愛哭的,他蘇醒以來到現在也快一年了,這么長時間里,他就沒見毛豆是動真格的哭過,基本上都是在假哭,這一次,毛豆是真的哭。</br> 他只愣了一下,便趕忙問道:“毛豆,你怎么了?”</br> 毛豆繼續哭。</br> “是不是家里發生什么大事了?”語氣逐漸焦急。</br> 毛豆還是哭。</br> 季明崇突然嚴肅:“季君霆,快告訴叔叔,到底發生什么事了?”</br> 毛豆聽到叔叔喊自己的大名,哭聲戛然而止,抽噎了幾下,這才斷斷續續的說道:“素素她、她搬走了,”說到這里,他又想哭了,哪怕是成年人都不一定能接受分別,更何況是小孩子呢。</br> 季明崇聽到這話卻是一怔。</br> 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這一刻,他握著手機的手收緊。</br> 臉上出現了類似茫然無措的表情。</br> 他不是才離開兩天嗎?她就搬走了?</br> 他想要冷靜下來,頭腦卻像是被這個消息炸到所有的思維都慢了半拍,最后他喉嚨干澀的說:“搬走了?”</br> 為什么?</br> 這三個字都問不出口。</br> 毛豆抽泣著說:“奶奶說的,我看到她在收拾、收拾素素的東西,奶奶說,素素要搬走……叔叔,我不想素素搬走!”</br> 季明崇按了按額頭,思緒終于回歸正常。</br> “要搬走”跟“搬走了”還是有一定的區別的。</br> “毛豆,你冷靜一下。”這話是對毛豆說的,也是對他自己說的,“你告訴叔叔,素素到底有沒有搬走?是搬了,還是要搬,這兩個意思是不一樣的。”</br> 毛豆肉嘟嘟的臉龐上還掛著眼淚,“是一樣的意思。”</br> 這不都是一個意思嗎?</br> 素素要離開了!</br> 季明崇深吸一口氣,“毛豆,回答叔叔的問題。”</br> 毛豆想了想,聲音還帶著哭腔,“還沒有搬走,不過馬上就要搬了!”</br> 季明崇莫名其妙的松了一口氣,“我知道了。”</br> 毛豆沒想到叔叔是這么一個反應,頓時生氣了,“叔叔!素素要搬走了!”</br> 季明崇“嗯”了一聲,他覺得這種事情從毛豆口中說出來,他聽過來,難免信息傳達錯誤,他攥緊了拳頭,試圖讓自己冷靜,“毛豆,奶奶還沒回嗎?”</br> 毛豆探頭看了一眼外面,正在這時,大門傳來聲音,他悶悶地說:“回來了。”</br> “那讓奶奶接一下電話。”</br> 毛豆將電話筒給季母之前,實在是氣不過,又將話筒貼在耳邊,沖著那頭大叫了一聲:“叔叔,我討厭你!”</br> 他是真的有點討厭叔叔了!</br> 為什么叔叔知道素素要搬走,好像一點兒都不著急?!</br> 季明崇聽了一愣,還沒來得及問毛豆,電話那頭就傳來了他媽稍顯冷淡的聲音,“有事?”</br> “我想問……”</br> 季母看著毛豆這反應,還有什么不知道呢,她搶在兒子開口之前說道:“你想問素素是不是要搬走,是的,毛豆沒有騙你。”</br> 季明崇沉默了片刻,“是發生了什么事嗎?”</br> 看來她是真的要搬走了。可是,為什么呢,或者說是發生了什么事嗎?</br> 季母抹了抹毛豆臉上的眼淚,輕聲道:“乖,你先去房間看看書,實在看不進去玩玩具也行,奶奶跟叔叔有話要說。”</br> 毛豆不情不愿的走了,走的時候還不忘嘟囔說討厭叔叔這樣的話。</br> 等毛豆回房關上門后,季母這才對電話那頭的兒子說道:“沒有發生什么事,之前沒告訴你,你還昏迷時,我跟素素就商量好了,等哪天家里情況好了,她就會走。你現在醒了,也能跟正常人一樣自理生活,還開了公司,對素素來說,她沒有留下來的理由了。”</br> 季明崇皺了皺眉頭,“媽——”</br> 他這才后知后覺的發現,他媽的語氣有些不對。</br> “她之前來到季家,也不是為了你,不是為了那婚約,你跟她也相處這么久了,應該也知道她的性子,阮家的人還沒重要到讓她不管自己的未來。”季母語氣冷靜地說,“很多年前,你爸爸救了她一回,又資助了她念書,她一直覺得季家對她有恩,看到家里的光景不好,心疼我一個老人家要里里外外的操持,這才過來幫忙的。現在家里情況好了,這家里你還是個成年男人,她也是個年輕女人,雖然認了親,可外面的人都以為她是嫁了你才來到這個家,就像你說的,你們無名無實又沒領證,哪怕有兄妹關系,外人以異樣的眼光看你們,那也不可避免,為了未來少點折騰,少點幺蛾子,素素就決定搬走。已經看好房子了。”</br> 季明崇沉默了。</br> 如果是這個理由的話,那他也沒辦法,沒立場阻止阮素搬出去。</br> 只是心里像缺了一塊,冷冽的風不停地鉆進來,這大熱天的,他也凍得手心有些發涼。</br> 其實他媽說的那些事,他都知道。</br> 這段時間他也在查阮蔓究竟是什么時候知道身世秘密這件事,不可避免的也就查到了阮素過去經歷的一些事。</br> 在這種對比之下,阮蔓的私心尤為險惡。</br> ……</br> 只是,對她來說,到了該離開季家的時候了嗎?</br> 雖然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阮素對他并沒有男女之情,可這一刻,還是會不免心頭發悶。</br> 正在季母跟季明崇都沉默下來時,被季母放在客廳窗臺上的小多肉們顯然也聽到了這番對話,一向都很吵鬧的它們這會兒也都炸開了——</br> “都是狗東西的錯!如果他是女的,就什么事都不會有了!豆豆子也不會哭得這樣傷心,我好心疼豆豆子啊!!”</br> “我現在最擔心的是素素不會把我們帶走嗚嗚嗚,本寶昨天晚上都做噩夢了!”</br> “素素怎么會丟下我們,摸摸頭,放心啦——”</br> “你那天睡著了,你不知道!素素的親哥哥跟素素說,讓她離開這里,去他那邊生活,要給她買房子!素素會去的吧?這次過去應該也是要看房吧?”</br> “臥槽不是吧!!!!”</br> 如果剛才季母的話,只是讓季明崇心里發悶難受的話,那么聽到小多肉們的對話,季明崇徹底愣住了。</br> 季母又嘆了一口氣,“素素這些年也挺不容易的,我之前也是想錯了,這半路認的親,也不能像真正的血緣至親那樣。”</br> 就算昭告天下,讓所有人都知道素素是她認的女兒,可認的,跟親生的,還是有區別的。</br> 親生的兄妹住在同一屋檐下,不會有什么流言蜚語,不是親生的,總是會被別人用異樣的眼光來看待。</br> 季母說的話,季明崇明顯是誤解了。</br> 阮家父母不用說,他知道阮素已經不會有半分留戀,可阮樹陽他是了解的,他對阮素是真正的關心在乎,兄妹倆的感情也很不錯,阮素想要離開這里去跟阮樹陽一塊兒生活……</br> 也是可以理解的。</br> 季明崇已經不想再聽下去了,他握緊了手機,沉聲道:“媽,我還有點事,之后再跟您聯系。”</br> 說完就掛了電話。</br> 季母愣怔了好久。</br> 毛豆從房間里探出頭來,期待地問:“奶奶,叔叔有沒有著急,有沒有說想到辦法讓素素不要走?”</br> 他還是決定暫時不討厭叔叔了,畢竟叔叔是最厲害的人,他一定能想到好的辦法,既讓素素幸福,又不讓素素離開。</br> 季母一臉平靜地掛了電話。</br> 不知道是她老了,還是兒子大了,她越來越看不透兒子的心思了。</br> 說他不在意阮素,那為什么之前又那樣反常,說他在意阮素,為什么聽到她要搬走要離開,他的反應會這樣平淡。</br> 季母搖了搖頭,“沒。”</br> 毛豆明白了,氣得要命。</br> 小多肉們也開始瘋狂辱罵季明崇不是東西。</br> 季母并不打算管這些事,固然作為母親,她是希望兒子能夠幸福,可作為女人,她更希望阮素能夠幸福。</br> 大概是從小到大,兒子的性格還有所作所為她太清楚了,清楚到她知道,兒子并不太看重感情在生活中的比重,不然當初他也不能答應跟阮蔓的婚約,這樣的人,就算他是她的兒子,她也知道,他絕非素素的良人。</br> 她還記得,當初季家要跟阮家訂婚,她找到兒子,跟他說,希望他以后能跟互相喜歡的人共度余生。</br> 他當時是怎么說的?</br> 他什么都沒說,不過態度已經表明了,他并不看重感情,也不看重婚姻。</br> 素素跟兒子是截然不同的人,她向往溫馨的家庭,向往平凡而溫熱的感情,她應該擁有一個將她看得很重、將她放在心尖上的男人。</br> 目前為止,季母已經不看好兒子了。</br> -</br> 季明崇并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樣淡定平靜。</br> 掛了電話后,他的“有事”就是坐在套房的沙發上發呆。</br> 他很少會有這樣的時刻,除了睡覺,其他的時間對他都是寶貴的,很多念頭一一掠過,最后大腦一片空白,這樣的時刻少之又少,少到,每一次都是因為阮素。</br> 后來,夜色漸漸暗了。</br> 他動了動已經發麻的身子,不知怎的,竟然想起了很久遠很久遠的一件事。</br> 那時候,他已經位極人臣,跟他共患難,經歷了刀劍無眼陰謀陽謀的皇子也一步登天,成了人人畏懼敬仰的皇帝。</br> 在他眼中,那是最適合當皇帝的人,似乎沒有任何軟肋,永遠活得清醒。</br> 有一天,他被皇帝傳召入宮,天色已經很晚了,他來到宮中,那個手握天下人生殺之權的帝王,狼狽地坐在床榻邊上,胡子拉渣,明明醉了,可是眼神異常的明亮。</br> 只記得后來皇帝問他,朕何時能死。</br> 古往今來,那么多帝王追求的是長生不老,唯獨他,想要死,又不能死。</br> 那天是皇帝發妻元后的忌日,之前有傳聞,皇帝對發妻不喜,在他登基的這一年她染病身亡,之后追封為元后。皇帝在位幾十年,鳳位一直空著。</br> 在那個世界,除了皇帝本人以外,也只有他知道,皇帝對元后情根深種。</br> 后來,皇帝駕崩前,他聽到這位鐵血皇帝最后喊的是一個名字,他猜測,應該是元后的閨名。</br> 元后在時,他沒有珍惜,元后死后,他夜夜活在思念之中,祈求來生再續前緣。</br> 季明崇在想,人真的有下輩子嗎?</br> 這輩子都不能珍惜對方,下輩子還有那個運氣再次遇到嗎?</br> 下輩子她還想再遇到你嗎?只怕是避之不及。</br> ——我不想當可憐蟲。</br> 季明崇這樣想,已經猛地站起身來。</br> 在商場上無往而不勝,在情場上也要放手一搏。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