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jīng)是晚上九點鐘。</br>　　季明崇這輩子沖動的次數(shù)很少很少,這一次，他只想以最快的速度來到阮素面前。</br>　　至于要跟她說些什么，其實他也沒有想好,但他就是想看到她,想出現(xiàn)在他面前。</br>　　他知道阮樹陽在哪，拿出手機查了一下機票,才發(fā)現(xiàn)陽方正值臺風季節(jié)，天氣預報顯示臺風馬上來臨,原本就不多的航班更是停了一大半。他焦灼不已，動靜甚至驚動了晉淵,晉淵在聽到他說要去九南市時，還有些詫異,電話里他說：“一個在南,一個在北,本來航班就少，開車過去都得十幾個小時，你確定現(xiàn)在要去九南？”</br>　　季明崇今年都二十八了,可他的心態(tài)早就不年輕了,這樣沖動得跟二十出頭的毛小子一樣的事，以前他是絕對不會做的。</br>　　可是現(xiàn)在,不知道為什么,他就是很想見阮素一面。</br>　　不是電話,不是視頻,而是面對面的。</br>　　原來失去的感覺這樣難受。</br>　　“確定。”季明崇說，“我覺得,”他頓了頓,“我如果不去,我以后會后悔。”</br>　　晉淵沒想到他都用了“后悔”這個詞。</br>　　的確是有些嚴重了。</br>　　他思忖了片刻道：“我倒是有私人飛機，不過臺風馬上來了，而且，我申請的私人航班路線沒有去九南的。”</br>　　季明崇嗯了一聲，“我去別的城市坐飛機。”</br>　　晉淵詫異，“這么晚了，明天看看天氣情況也不遲吧？”</br>　　“也許會遲。”季明崇這樣說。</br>　　也許在外人看來，不過一天半天，可能不會遲，但他覺得，這也許是爭分奪秒的事。</br>　　有很多事，當時沒有一鼓作氣去做，之后冷靜下來做，也許效果是不一樣的。</br>　　他不想給自己反悔的余地。</br>　　因為在這一刻，愛情是他心中的第一，他不確定明天，后天，他還會不會有這樣好似少年孤勇的時刻。</br>　　晉淵沉聲道：“那好，我派車送你去機場。”</br>　　季明崇真心實意地跟他道了一聲謝。</br>　　晉淵笑，“我比較好奇是什么事讓你這樣心急。”</br>　　季明崇反問，“你覺得呢？”</br>　　“要么是生意，要么是喜歡的女人。”晉淵又說，“季總實在不像是會為了生意這樣心急，那么應該是后者。該不會是阮素阮小姐？”</br>　　季明崇沒說話，但這已經(jīng)是默認的態(tài)度了。</br>　　晉淵明了，“趁著臺風還沒來，我讓司機趕緊送你去，不過為了安全起見，估計到那邊的時間會晚一點。”</br>　　季明崇點了下頭，“這個我知道。晉總，謝了。”</br>　　晉淵的司機速度很快，天空黑壓壓的，車載廣播正在說臺風大概還有一個多小時席卷而來。</br>　　司機見季明崇不停地看表，樂呵呵的用并不算標準的普通話說道：“季先生，我都算好時間了，不會遇到臺風的，現(xiàn)在安全措施做得很到位了，我弟弟這個天氣為了趕貨去碼頭，還在開貨車。”</br>　　季明崇笑著點頭，“恩，我知道了。”</br>　　-</br>　　阮素只在阮樹陽這里呆了一天。</br>　　她陪著阮樹陽去看了房，房子地段好，朝向也好，阮樹陽之前就看好了，只不過一直沒有確定下來。</br>　　當天下午，阮樹陽就交了定金，同時的，他也給阮素買了一套，兩套房子都在一個小區(qū)，預計一年后交房，同樣的樓層，同樣的戶型，但不在同一棟。</br>　　交了定金后，阮素就準備出發(fā)去鄰市了。</br>　　她看了阮樹陽的公司，知道一切都欣欣向榮，阮樹陽也終于找準了自己的事業(yè)位置，精神面貌比以前好太多，這讓她也能放心了。阮樹陽不愛提阮蔓，對這個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妹妹，他已經(jīng)一點一點收回了自己的感情，恨鐵不成鋼的心情有，也為她擔憂，但已經(jīng)不想再為她做什么事了。</br>　　無論是阮素，還是阮樹陽，現(xiàn)在只想過好自己的生活。</br>　　阮樹陽開車送阮素到了高鐵站。</br>　　他還是不放心的說：“要不，我給你買個手機吧。”</br>　　阮素搖了搖頭，她只背了個背包，一身輕松，“不用，我后天一早就回去，不用浪費。”</br>　　阮樹陽所在的九南市里本市并不遠，阮素坐的是馬雯堂姐的順風車。</br>　　可能是她自己粗心大意疏忽了，最后下車的時候，手機居然落在了馬雯堂姐的車上，等她發(fā)現(xiàn)的時候，馬雯堂姐已經(jīng)上了高速。</br>　　本來馬雯堂姐是想給她送來的，但她知道，人家有急事，這樣在高速上再回來，麻煩又耽誤事，本來就是她自己的問題，怎么好意思耽誤人家的時間，便婉拒了，最后馬雯堂姐說，之后給她寄快遞寄回去。</br>　　阮素晃了晃手里的名片，笑了笑，“而且我有大哥你的名片，放心，有什么事我一定給你打電話。”</br>　　阮樹陽探出手摸了摸她的頭，無奈地說：“那好吧，好好照顧自己，有什么事給我打電話，不要自己憋著悶著，在那邊過得不開心了，隨時都可以過來找大哥，大哥照顧你。”</br>　　“好。”</br>　　阮素心里還挺高興的。雖然她現(xiàn)在也沒打算過來這邊，但想到，自己可以呆的城市又多了一個選擇，莫名的就有一種踏實感。</br>　　之前她想過，如果她離開了，她要么去最好的閨蜜所在的城市安居，要么是選一個氣候宜人民風淳樸、生活節(jié)奏也不要那么快的城市。人生嘛，就是這樣，選擇多了也是一件開心的事。</br>　　不過她暫時還沒打算離開，畢竟跟周羽藍都說好了，租金也提前交了，在體檢中心呆得也挺愉快的。</br>　　阮素在檢票口沖著阮樹陽大力揮手道別。</br>　　她轉身檢票進去，背影意外的瀟灑。</br>　　阮樹陽也悄悄地放心了。</br>　　他有感覺到，這次見面，妹妹跟以前不一樣了，不過是好的改變。</br>　　季明崇給阮素打了電話，那頭竟然提示手機關機了。</br>　　關機了？</br>　　他只遲疑了一會兒，便撥通了阮樹陽的電話。</br>　　這會兒都已經(jīng)很晚了。</br>　　阮樹陽也還在加班，看到來電顯示是季明崇時還很驚訝，剛接通電話，就聽到季明崇問他：“樹陽，阮素呢？”</br>　　即便季明崇這會兒語氣似乎很尋常，但阮樹陽還是聽出來了，他很著急。</br>　　阮樹陽也不由得緊張起來，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反問他：“出什么事了嗎？”</br>　　在他的印象中，季明崇永遠都是那樣淡定的，這次這樣急切……難不成是出了什么大事？</br>　　“阮素的手機關機了。”季明崇勉強鎮(zhèn)定下來，“我聯(lián)系不上她。”</br>　　阮樹陽呆住。</br>　　后知后覺回過神來，趕忙說道：“她的手機落在別人車上了，應該沒電自動關機了。”</br>　　季明崇沉默了片刻。</br>　　阮樹陽也察覺出什么不對來，“你找素素有什么急事嗎？”</br>　　季明崇嗯了一聲。</br>　　“她今天下午剛走，去了鄰市好像是有什么事。”阮樹陽的視線移開，定格在桌子上阮素給他網(wǎng)購的小綠蘿上，“明崇，你……”</br>　　剩余的話，他不知道該怎么說出口。</br>　　不過他敏感的發(fā)現(xiàn)，季明崇有些不對勁。</br>　　季明崇握緊了手機，轎車還在高速路上疾馳著。</br>　　這個晚上，一切都那樣安靜。</br>　　可是就像陽方的天氣，也許過不了多久，一場暴風雨將至。</br>　　“鄰市，哪個市？”他問。</br>　　阮樹陽愣了一下，還是報了地名。</br>　　可能是季明崇的語氣太過隱忍和壓抑，在掛電話的前一秒，阮樹陽說：“有急事的話，可以等素素跟我聯(lián)系，我可以轉達。”</br>　　季明崇聽著車內廣播的音樂，低聲說：“我等不了了。”</br>　　……</br>　　他這個人，骨子里對感情并不是那樣看重。但凡他多在意一些，也許都不會出現(xiàn)她代替阮蔓來到他身邊這種局面。</br>　　在跟阮家訂婚前，他甚至都沒有見過阮蔓幾面。</br>　　過去昏迷的五年里，他遇到了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他都沒有為誰停留，也是因為他一直覺得——愛情并不重要。</br>　　之前他那樣猶豫徘徊，不過是覺得，如果阮素真的跟他這樣的人在一起了，他也不一定能給得了她想要的生活跟感情。</br>　　他不愿意為了自己這一時興起，而去破壞了她的生活藍圖。</br>　　后來，在來陽方之前，他看似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但仍然覺得“來日方長”，這一切都可以慢慢來。</br>　　直到今天打電話回家，她要搬走，甚至可能會離開那座城市的消息如同一拳砸得他眼前一花。</br>　　這一連串事情的發(fā)生，令他不禁在想：會不會，他晚了一天，或者幾個小時，所有的一切都會改變？</br>　　他等不了了。</br>　　-</br>　　晉淵司機送季明崇到鄰市機場時，已經(jīng)是凌晨四點鐘。</br>　　凌晨四點鐘的機場人并不是很多，他去看了時間排次表，最早一班飛往九南的航班也要等到近中午。</br>　　這里到九南也沒有直達的高鐵，火車都要十來個小時。</br>　　他決定就在機場耐心地等。</br>　　……</br>　　那是季明崇人生中最漫長的一天。</br>　　他突然發(fā)現(xiàn)，似乎有什么在冥冥之中阻止他去見阮素一樣。他坐的那一班飛機晚點了快兩個小時，等他到了九南機場時，已經(jīng)是下午，再從機場坐車直接去往鄰市，等他到達市中心時，已經(jīng)是晚上七點多了。</br>　　他從阮樹陽那里知道，阮素是要去市一中見一個女孩子。</br>　　在來的路上，他反復揣測，還好鄰市只是三四線，地方并不大，他想，阮素應該會選擇市一中附近的酒店入住。</br>　　她那樣一個注重個人安全的人，住的肯定也是安全系數(shù)高的酒店。</br>　　最后，他確定了一家本市的星級酒店。</br>　　距離市一中跟高鐵站都不遠。</br>　　他想，她應該在那，可等他到了酒店，詢問前臺有沒有一個叫阮素的人入住時，前臺小姐卻微笑地告訴他，不方便透露入住客人的信息。</br>　　這個世界很小，小到只要雙方愿意，哪怕在異國，也能聯(lián)系上彼此。</br>　　這個世界很大，大到只要有一方想要斷了聯(lián)系，原來是這樣簡單的一件事。</br>　　他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去找她。</br>　　……</br>　　二十分鐘后，在酒店附近的廣場上，原本還在放著廣場舞歌曲的大喇叭音響，突然傳出了這樣的聲音。</br>　　小伙子拿著話筒聲嘶力竭地喊：“季明崇，你不是人！”</br>　　圍觀的群眾們都像是看傻子一樣看著他：“……”</br>　　這跟那個叫季明崇的是有多深的仇多濃的恨啊！</br>　　“季明崇，你不是人，季是季節(jié)的季，明是光明的明，崇是崇拜的崇！我呸！”</br>　　“季明崇，我八百兄弟馬上過來，你別跑！！”</br>　　“今天我就要替天行道！！”</br>　　“季明崇——”</br>　　季明崇站在酒店外面的噴泉那里，他在想，這大概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做這樣的事。</br>　　第一次為了見一個人，這樣的費盡心思。</br>　　以前他還笑話那些人在女生宿舍彈唱歌曲。</br>　　現(xiàn)在……他好像比那些人更離譜。</br>　　這應該是，他第一次，也會是他最后一次做這樣的事。</br>　　廣場上，有大媽湊過去問小伙子，“好了沒？說好的一千塊你別跑了，我知道你爸在哪上班！”</br>　　小伙子喊得喉嚨都嘶啞了，“知道，跑不掉的！”</br>　　他今天也是走運，本來在這閑逛，結果碰上了一個傻大個老板。</br>　　老板說讓他自由發(fā)揮，只要能將“季明崇”這三個字喊得周圍的人都聽見，一分鐘就是五百塊。</br>　　一分鐘五百塊啊！</br>　　誰不敢誰是傻子，他巴不得喊到天荒地老，喊到那老板破產！</br>　　阮素剛洗完澡在看電視，哪知道外面特別吵，她開始后悔了，這酒店對面有個大廣場，一開始她都做好了心理準備晚上會有人跳廣場舞，可她沒想到這里會這樣聒噪！</br>　　吵得她都煩了。早知道這樣，還不如住在別的酒店，或者買一副耳塞也好啊。</br>　　往床上一趟，也沒心思看電視了，外面的聲音逐漸傳到她耳朵里。</br>　　她好像聽到了季明崇這三個字……</br>　　一開始以為是自己出現(xiàn)了幻聽，后來越聽越覺得沒聽錯，她干脆下床來到窗邊，費力的打開窗戶，那聲音更清晰了——</br>　　“季明崇你不是人！！”</br>　　“今天就要替天行道！！”</br>　　果然是季明崇這個名字……</br>　　怎么回事，同名同姓嗎？</br>　　“季是季節(jié)的季，明是光明的明，崇是崇拜的崇！”</br>　　“你跑不掉！！”</br>　　她第一反應回到床邊，拿起座機準備給季明崇打電話，卻發(fā)現(xiàn)，她根本就沒記住他的號碼。</br>　　想了想，她還是穿好了衣服，拿著房卡下樓，準備去廣場那里看看究竟是什么事。</br>　　這跟季明崇有什么關系？同名同姓吧？</br>　　剛從酒店的旋轉門出來，她就看到了門口的噴泉池旁，季明崇就站在那里。</br>　　那一瞬間，噴泉突然噴得很高。</br>　　她還以為自己眼花看錯了，定睛一看，還真是他！</br>　　他怎么來了！</br>　　她詫異不已，還沒走過去，只見他跑過來，但他現(xiàn)在還不能跑，便踉蹌了一下。</br>　　當然，最后他還是站穩(wěn)了。</br>　　她走過去幾步，他也快步走過來，兩人隔著一小段距離時，他停了下來。</br>　　季明崇看著站在他面前的阮素，其實兩人也沒有分開很久，不過短短兩三天罷了，但這一路上的折騰，他覺得自己就像是經(jīng)過了萬水千山才走到她面前來。</br>　　等看到她的那一刻，他才猛然驚醒過來。</br>　　他對她的心思，不是在她穿婚紗那一天才有的，準確地說，是那天覺醒了。</br>　　更早以前，也許是他躺在床上還不能動的時候，也許是她坐在床邊給他念財經(jīng)報紙的時候，也許是她下班回來給他送上一串糖葫蘆的時候，也許是她笑著的時候，也許是她悄無聲息的從他身邊經(jīng)過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將她拉進了他的心門。</br>　　只是她太安靜了，一點聲音也不曾發(fā)出，她乖巧的呆著，他就以為自己的心上沒有人。</br>　　理智告訴他，他應該慢慢來，最好也像溫水煮青蛙一樣。</br>　　可是他想到了皇帝的經(jīng)歷。所謂陰謀陽謀，在愛情面前，都不如真誠。</br>　　她的靈魂是這樣的純粹，他的金錢地位，他的種種優(yōu)勢，他的心機手段，在她面前都不值得一提，他會自慚形穢，唯有送上一顆真誠的心。</br>　　阮素疑惑的看著季明崇，問道：“是不是……”</br>　　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br>　　她還沒開口說完，只聽到對面那人，眼眶熬得微紅，聲音沙啞的說：“別離開我。”</br>　　千言萬語只能匯成這樣一句話。</br>　　阮素詫異地抬頭看向他。</br>　　噴泉高高噴起，又落了下來，在水面砸出一朵又一朵水花。</br>　　別離開我。</br>　　如果你要離開，再等一等，等我說完這句話。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