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治三十三年,冬日。</br> 天冷過后,那邊也平靜了不少,這些年來,人間這片地方越發古怪了起來。</br> 天降大雪,又發旱災,洪災,律律不斷。</br> 世人傳言說是天災,乃是皇帝不仁,不顧南方安寧,不問百姓死活,癡迷長生。</br> 這樣的流言有許多,不過燕南天卻并沒與因此大怒,相反卻表現的很平靜,他似乎已經不在乎這些流言蜚語了。</br> 若是放在往年,他或許真的因此生怒,又或是在民聲的壓力之下寫下罪己詔,但如今,卻再也不能掀起內心波瀾。</br> 心緒平和了許多許多。</br> 這是他的修行,走上這條路,他逐漸看淡了許多東西。</br> 世間的道理,遠遠要比這些瑣事更為重要。</br> 至于南邊的妖禍?</br> 燕南天自然也認真的考慮過這件事情。</br> 只不過,他也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br> 妖坊他使喚不動,青仙觀與權山的道修都已南下伏妖,而這世間有能之修士,能喚的動的,三元道人都去喚來了,喚不動的,縱使你有再大的能耐,也不見得能讓他動上分毫。</br> 燕南天往年不明白,如今卻是清楚了,入此長生門,什么功名利祿,九卿帝王,都不過是過往云煙,誰會認他這個皇帝。</br> 他燕南天是癡迷長生。</br> 但不代表,他真的就沒了腦子。</br> 一個從微末之間崛起,起兵邊陲改天換地的人,又怎會被沖昏了理智。</br> 于他而言,許多事,只有兩個選擇。</br> 想與不想。</br> “陛下,天色晚了,該歇息了。”</br> 沈秋月伏在燕南天的肩頭,細聲說著,此刻的她嫵媚動人,聲音撩人。</br> 燕南天側目看了她一眼,說道:“愛妃,朕有時在想,這世道該如何是好,可有時又覺得朕做的已經足夠了,百姓們皆說這天災妖禍,皆因朕而起,說朕無能,說朕不仁,可朕又做了些什么呢?與朕又有何種關系呢?這世道變亂,全都是帝王的過錯嗎?”</br> 沈秋月這些日來時常聽著燕南天嘮叨,她莫名覺得奇怪,燕南天好似看淡了許多東西,但卻又糾結于一些東西始終不放。</br> 見此沈秋月道:“陛下,自古以來,坊間愚民不明世道,不通道理,往前數不知多少帝王,有哪一位未曾被這百姓的留言所污蔑過?罪己詔不知下了多少,祭天不知祭了多少次,卻仍舊改變不了這些愚民的看法。”</br> 沈秋月來到燕南天的身前,說道:“陛下一不能殺了這些愚民,二也不能讓他們閉嘴,結合古今,既無法改變這些愚昧的思緒,那陛下又何須為他們的愚昧生氣呢,這難道不是沒有意義的事嗎?”</br> 燕南天道:“朕倒是不生氣,只是在思考,思考這天下間的一些事情,分個對錯,求個原因。”</br> 沈秋月聽后明白了過來,她不禁在想,陛下的確的卻看淡了許多東西。</br> “愛妃,你說這到底是為什么呢?”</br> 沈秋月聽后心中一動,飄忽的思緒此一刻平靜了下來,她道:“要嬪妾說啊,歸根結底,只有一個原因。”</br> “什么原因。”</br> “就因為陛下是皇帝。”</br> 沈秋月心中微動,始終觀察著燕南天的反應。</br> 她莫名的,心中有一種很是強烈的感覺。</br> 沈秋月總是覺得,眼前的人,會不會是不想當皇帝了?</br> 盡管這有些荒謬,但這的的確確就是她所想到的。</br> 燕南天聽后怔了一怔,在沈秋月的注視之下,燕南天似乎并沒與對于此事有所解釋,更沒有因此生氣,反而卻是沉思了起來。</br> 沈秋月心中一顫,卻是覺得不敢相信。</br> ‘他真的不想當皇帝了!’</br> 當燕南天思索的那一刻,沈秋月便知曉自己的猜測恐怕真的應證了,燕南天此刻的情況,就好似不明白自己的心思,正是猶豫不決的時候。</br> 沈秋月心神大怔,她難以置信,更不明白這燕南天是出何考慮,心中才生出這樣的想法。</br> 片刻后,燕南天抬起了頭來,說道:“愛妃不懂這世間多少道理,不過這話雖說天真,但卻是說到了問題的根本。”</br> “這世道興亡,最終不都是要歸咎于皇帝的嗎?”</br> “陛下……”</br> 燕南天抬起了手來,他心中的疑惑忽然而解,笑道:“今夜愛妃解開了朕心中一惑,愛妃有長生之資。”</br> 沈秋月聽后臉紅了起來,伏在了燕南天懷中,揉聲喚道:“陛下……”</br> 而一低頭,那神色之中,卻又大不相同,多的是算計與謀劃。</br> 燕南天輕撫她的頭發,思緒萬千。</br> “朕能有你,實乃幸事。”</br> ……</br> 黎明時,一封信件自宮中悄然出來。</br> 最終經過數次傳遞,幾經周折,最終落在了解學士手中。</br> 解環拆開那封信。</br> 她的目光掃過,心中卻是難掩的驚駭。</br> 她仔細看了數遍,確定那信中的內容沒有錯時,才在恍惚間回過神來。</br> “怎么會……”</br> 解環握著那封心,口中喃喃道:“那長生仙道,就這般可怕?舍棄功名利祿也就罷了,為何連這帝王之位都想舍棄了去……”</br> 解環難以置信,她的心緒與沈秋月當時一般無二。</br> 這實在太過匪夷所思了。</br> 不過,眼下的情況,不正是她想看到的嗎。</br> 解環拿起了那封信,隨即放在了那燃起的油燈上,只一剎那,這屋中便徹底亮了起來。</br> 她看著那一封信燃作灰燼,將那些灰燼掀散過后,這才安心。</br> 吹滅了油燈。</br> 在片刻的愣神之后。</br> 解環取出了一張紙,隨即研磨,在這紙上之上開始寫了起來。</br> 【念一,近來如何?聽聞南域妖亂,春惠府……】</br> 一篇長信,少有嘮叨。</br> 她將這信件折好,隨即交給了下面的人,走暗路送至春惠府。</br> 在這世道之下,童念一依舊是她唯一能夠傾訴的人,這些年她們雖少有書信往來,但卻時常都在注視著對方。</br> 若有什么消息,解環從不會吝嗇,她始終都想邀童念一入她這一盤棋,只是一直沒有得到想要的答復。</br> 解環起身,慢慢的穿好官服,起身離開了這處書房。</br> 今日,仍有許多要事要處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