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與先生喝酒的時候,張小六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看著那酒杯,又看了一眼說話和煦的先生。</br> 好似什么都沒有變。</br> 但又好似什么都變了。</br> 在某個回眸的瞬間,張小六想起了許多的往事。</br> 想起了當初被老掌柜從大雪夜里撿回來。</br> 想起了當初先生為他解圍。</br> 想起了當年老掌柜讓他走進祠堂磕頭的時候。</br> 想起了……</br> 想起了那一日跪在先生面前,為兒求一道仙緣。</br> 不知多少歲月。</br> 他低頭看著那平靜的酒杯,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許是在回想起了從前。</br> 好像如今的他丟了些什么東西。</br> 當年他也是那個在坊間樹下玩樂的孩童,一眨眼便回不去了。</br> 張小六沒有喝醉,帶著幾分清醒下了山。</br> 走的時候,拿著那掃把將那山門的積雪一并都掃了干凈。</br> 他清楚的明白,自己不是那個伙計,也不再是那個小二了。</br> 有些事情,沒有回轉的余地。</br> 待到張小六走后,陳長生則是拿著一壇子酒去了后山。</br> 他拜祭了玄黃道人,這是他在此地百年之間,唯一認為得道的人。</br> 陳長生不是個樂意嘮叨的人,只是坐著陪了幾杯隨即便提著另一個酒壇子下了山去。</br> 張五弟墓前多了許多雜草,當初種下的幾棵小松如今也高過了陳長生許多許多。</br> 他一樣倒了酒,想著那無數人非。</br> 回想起這些年,對于陳長生而言,好似并沒有經過許多歲月,但一切都物是人非了。</br> 玄黃道人去了,張五弟也去了,張小六求起了他再不復當初,不再是那個無話不談的故友了。</br> 陳長生好似明白了趙玉清當初之時對他的恨意。</br> 他大灌了幾口酒。</br> 倒在張五弟的墓前睡了過去。</br> 陳長生心中想著。</br> 或許等桃兒成婚過后,自己也可以出去走走了。</br> 還有答應玄黃的事情,給這道觀找個傳承。</br> 至于墨淵,他也應當有自己的事才對,留在道觀看門又算是什么事。</br> 乘黃如今是墨淵的小弟,修為也遠勝于從前,又有墨淵護著,走去外面,也有個照應。</br> 而陳長生自己,則是想到處走一走。</br> 僅是為了自己,而不是為一個所謂的解。</br> 陳長生害怕。</br> 害怕有朝一日,自己真的會對這人世間的紅塵不再執著。</br> 他寧愿一睡不醒,也不愿麻木于世。</br> ……</br> 待到陳長生醒來之時,周圍依舊是一片空寂。</br> 唯有那墓碑陪在身旁。</br> 他應當感到落寞,但這樣的事陳長生卻早已習以為常了。</br> 除了醒來之時,他始終都是獨自一人。</br> 他撣去了衣上的風塵,舒了口氣后便邁步回了流云觀。</br> 桃兒已經將道觀的積雪掃干凈了。</br> 墨淵與狐珺晗坐在道觀門口,時不時吵上兩句,真就如門神一般。</br> “先生回來了。”</br> 陳長生微微點頭,問道:“怎么坐在這?”</br> 墨淵說道:“外邊涼快。”</br> 狐珺晗看了他一眼,默不作聲。</br> 其實他們只是因為太過吵鬧被桃兒姑娘趕出來了罷了。</br> 陳長生也沒多問,瞧了一眼天色道:“還是早些歇息吧,明日有媒人上山來送帖,走時記得送些喜錢,莫要讓人說了閑話。”</br> “明日嗎?”</br> 墨淵思索了一下,隨即拍著胸脯道:“先生放心,包在我身上。”</br> 陳長生答應了一聲后便進了道觀。</br> 狐珺晗則是說道:“陳先生讓你送喜錢,你可別送些什么稀奇古怪的東西,要不然丟的可是桃兒姑娘的臉。”</br> “不就是錢嗎,我多的是!”</br> 說著墨淵一抖落就是一堆金光閃閃的元寶。</br> “夠了嗎?”</br> 狐珺晗瞧了一眼,問道:“就沒有銅錢之類的嗎?”</br> 墨淵眨眼道:“金子不行嗎?”</br> “當然不行!”</br> 狐珺晗道:“送這么多金子不是自找麻煩嗎,喜錢有個幾文十幾文就足夠了。”</br> “幾百幾千兩黃金我有,幾十文銅錢……”</br> “沒有就去換啊。”</br> 墨淵吧唧了一下嘴,想了想后道:“也行。”</br> 這一次墨淵倒是聽話了,說起桃兒姑娘的婚事他也是一點都不馬虎,連夜去換了銅錢。</br> 足足兩大箱!</br> 狐珺晗見了不禁一愣,問道:“你換這么多干嘛?”</br> “起初是打算找個當鋪換的,結果人根本換不開,我就找了幾個山頭,劫了幾家山賊。”</br> “……”</br> 狐珺晗無奈嘆了口氣。</br> 這墨淵,就從沒干過一件正經事。</br> 一夜無話。</br> 黎明之際,天色灰蒙蒙的一片。</br> 今日不曾起霧,是個天色正好的日子,落在黃歷上也是個極好的時日。</br> 媒人趕著清早的來了,隨行的還有十余人,多是一些鄉里鄉親,抬著聘禮便來了。</br> 有肉,有酒,有衣衫……</br> 這山路是有些不好走,但這一路上卻硬是沒有人說過累。</br> 不可抱怨,這是規矩,不然不吉利。</br> 媒人到了門口,便見門口已經等候了兩位模樣俊俏的郎君。</br> 一行人瞧著這觀門口的兩人不禁愣了一下。</br> “這兩個后生,真是俊俏啊。”</br> “是啊是啊。”</br> “以往怎么不曾見過?”</br> 墨淵與狐珺晗對視一眼,隨即說道:“眾位里面請吧,我家先生等候多時了。”</br> “對對對,走,走……”</br> 一行人提著東西便進了道觀之中。</br> 媒人與童家二老坐了下來,而面前坐著的正是陳長生。</br> “陳先生。”童才正恭敬喚道。</br> 陳長生微微點頭,以示回應。</br> 媒人有些意外,因為這位陳先生著實有些年輕。</br> “姑娘的先生竟這般年輕?”媒人說道。</br> 陳長生笑道:“模樣瞧著年輕罷了,實際上不年輕了。”</br> 一言一語之間,媒人便與陳長生說了起來,許多話都是圍繞著桃兒與童知喚說起的。</br> 二老時不時會插一句嘴,他們心里都是戰戰兢兢的,生怕媒人說了什么不對的話。</br> 而墨淵倒也沒閑著,搬了兩箱子銅錢出來過后便對抬禮的眾人道。</br> “眾位別客氣,這兩箱子,能拿多少便拿多少,便當是喜錢了,我也沒什么準備,多的就只有這點錢了。”</br> 狐珺晗聽到這話不禁扶額,連忙走開了一些。</br> 而那幾位抬禮的人瞧著這陣仗也是一愣。</br> 給的實在是太多了。</br> 直至后來,媒人寫完了婚帖交予陳先生后眾人才下了山。</br> 離開的時候,眾人無一例外都是口袋鼓鼓的。</br> 一步好幾十聲響,藏都藏不住。</br> 比抬禮都還累些。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