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查一查元佑初年到元佑七年間殤州與京城往來的所有的上書與回函。”
回應他的沒有聲音,而是一陣嘩啦啦的樹響,李言曦失笑:“我知道你在,不是讓你馬上整理出來,你先查著,齊全了再給我送來。”
一瞬間樹葉搖得更大聲了。
“你沒事撓樹干什么?”李言曦無語,“樹招你惹你了??這可是江南運來的名種,貴。”
撓樹的聲音停止了。
風晴軒的宮人遠遠地跟在李言曦身后,他們只看見七殿下一個人喃喃自語走了一路,言語聽不真切,不過殿下時常如此,他們也自然沒有放在心上。
風晴軒離重華宮不遠,李言曦沒走多久,而蘇皇后早就在殿內等著了。知道蘇皇后和太子都到了,李言曦搓了一把臉,換上一副天真懵懂的表情,興致勃勃地沖了進去。
皇后娘娘帶著太子正在殿內喝茶,看到李言曦進來,連忙拉過來揉揉:“小曦看來是身子骨真的比以前好了,昨晚上我一晚上沒睡好,就怕風晴軒來人說小曦兒發熱了,要不是怕太后說我輕狂,我都想把院判留在宮里了。”
蘇皇后摟著李言曦,嘴角盡是溫柔的笑意:“昨晚上有人來叩朝陽宮宮門的時候,我都怕死了。還好沒事,倒是賀蘭家的孩子,進宮一天,暈過去一回,晚上還發了高熱。這身子骨可不像是長久之相,還得讓太醫院仔細著,要是養不好你父皇怕是要怪我。”
李言曦不著痕跡地問:“母后,阿雪的身子真的有這么嚴重嗎?”
蘇皇后嘆了一口氣:“這好不好都是太醫說的,我又不懂,反正昨日院判和那位葉太醫都說他是從胎里帶來的,先天的底子弱,虛不受補,這還算他在殤州養得不錯。”
太子知道皇后心慈,于是開口安慰:“我看啊,那賀蘭家的是個能折騰的。他的身子怎么樣,自己是最清楚的,母后不必憂心,治病救人是太醫院的事情,母后是六宮之主,吩咐內需司好生伺候,要什么給什么就是。他是兗國公主獨子,父皇感懷他身世艱難,多有照拂也是應該的。”
蘇皇后打斷太子的話:“阿昱,兗國公主的事情在這屋子里說說就罷了。你父皇不愛聽,太后娘娘也不愛聽。”
太子笑了笑:“母后我知道,昨天謹行說舅舅扣了幾道奏折沒送到中書,是禮部尚書提的,請封平寧長公主為國公主,尊號擬好了,華、熙、楚、魏。舅舅說還是請母后勸勸太后娘娘吧,國公主的尊榮不是誰都能給的。這樣的折子送上去陛下不快,必定大怒,斥責蕭氏一族和平寧長公主,好不容易平靜了幾年的朝堂又要亂起來了。”
蘇皇后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兄長也太操心了,蕭家人自己剛愎輕狂,難道也要他這個丞相善后嗎?太后娘娘那性子是能聽我勸的她素日都不喜歡我,我一開口必定是被她認為別有居心,擋了她女兒的榮華富貴,要我說,這國公主和尋常公主也沒多少區別,食邑就差千戶,怎么就惦記了這么多年。陛下登基時鬧了一次封國公主,封太子時又鬧了一次,兗國公主歿了的時候再來一次,兩年前阿昱行冠禮的時候還鬧了一次,沒完沒了的。”
殿內久久不語,蘇皇后覺得奇怪,問:“你們倆怎么不說話了?”
太子做了一個閉嘴的動作,“母后,不是您說不能提兗國公主的事兒嗎?!我們很乖的!”
蘇皇后抬手就在太子的頭上拍了一下:“熊孩子,敢消遣我。”
“好了,母后,太子哥哥,你們今天來我這為了什么事啊?來這么齊?”李言曦拉著正要去錘太子的蘇皇后,“別是什么要緊事吧。”
蘇皇后這時才想起來:“你太子哥哥今日來給你講明日上南書房要學的課業,我來給你收拾明天要帶的東西。”
“啊?不是下個月嗎?”
李言曦張大了嘴:“君無戲言啊!父皇明明就答應了我下個月再去!”
“可是今天是這個月的最后的一天啊。明日就是四月初一了。”太子涼絲絲地開口:“小傻瓜,還不快把被你墊桌腳的書給我找出來。去年你拖拖拉拉地,到了年底所性不去了,明日上學你必定什么都答不上來,與其明天丟人,不如今天我先收拾你。”
“啊?”
蘇皇后滿臉慈愛與幸災樂禍地開口:“兒啊,跟你哥哥好好學,為娘去給你準備明天的東西。筆墨紙硯娘都讓你舅舅給你找了最好的,這次我可不會再縱著你了,不管你哭也好鬧也好,都給我去念書。”
其實,筆墨紙硯的貴重程度和一個人的學習成果并沒有什么必然聯系的
雖然太子給他講的文章他早就已經爛熟于心了,不過還是要裝出一副懵懂無知的樣子來。問了一連串的傻問題,李言曦看著太子那愁得恨不得敲他兩下的手,也有些愧疚和心疼。
都不容易啊,太子哥哥。你護著我十幾年,之后我護著你吧,至少保你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李言曦看著太子的神色,自己幽幽地想著。
第二天來得很快,縱然李言曦一路上拖拖拉拉,東竄西逛,但是從風晴軒到南書房的路都只有這么長,走都是能走完的。
慶云一路上求著哄著,覺得自己這一個早上白頭發都愁出來了,總算是把這個金貴的七殿下送到了南書房。書房里太子和幾個皇子早就到了,幾個家在宮外的世家公子也到了,七皇子才抬起他尊貴的步子邁進了南書房的大門。
幾個世家公子連忙起身給七皇子行禮請安,只是七殿下淡淡的,不太想理人。幾位公子也習慣了七皇子這性子,自顧自的溫書去了,此時離南書房的上課時間都不足一盞茶的功夫了,只有七皇子敢這樣姍姍來遲,也不怕落一個不敬師長的名聲。
但他還不是最后一個,那位剛剛養在宮里的賀蘭公子還沒到呢。賀蘭淳雪在瑄國公府里鬧出來的事情那是全盛京都知道了,恰好今年賀蘭淳風也到南書房念書,那可真是熱鬧了。
只是那位賀蘭家二公子遲遲不到,他們早就想見一見了,能把國公府鬧成這樣,逼得賀蘭家老太太和郡主娘娘好幾天不敢出門,那得是怎么樣的一個人物啊。
結果等到那位鐵面無私的杜太傅都到了,賀蘭家的二公子終于進了南書房的大門。
兩個面容姣好的大宮女引著一個水色衣衫的公子款款而來,青絲如瀑,膚若白瓷,而眉眼間是如春水般的溫柔笑意,嘖,還真是神仙一般的公子。幾個世家公子都看晃了神,當然除了賀蘭淳風,他現在是看到賀蘭淳雪那張臉就來氣。
云檀和玉檀兩個大宮女掃席撲紙擺筆焚香,一切都布置妥當,才扶著賀蘭淳雪座下。
南書房里的眾人看得直咋舌,這派頭,這規矩,也太講究了。
杜太傅看著這副驕奢綿軟的做派氣得吹胡子瞪眼的:“學子進書房是為了學古圣先賢的為人處世,是要你們懂禮儀,明是非,這個樣子哪里還有我大雍男兒的蓋世氣魄!上個學堂都還要女官陪著!成何體統?”
賀蘭淳雪輕輕一抬手,示意云檀和玉檀退下,“太傅大人,我沒上過學堂不懂這學中的規矩,還望太傅大人莫怪。我自小體弱,離不開女使內侍,如此也是沒法子的事情。”
杜太傅冷哼一聲,也知道這是陛下欽點來念書的公子,不能得罪,但他還是斥責了幾句,總不能第一天就讓賀蘭淳雪踩到他臉上去了,天地君親師,這是規矩,隨后杜太傅就吩咐學子們把書本翻出來,開始講文章。
賀蘭淳雪聽了半晌,杜太傅還是有兩把刷子的,講的東西簡單明了,深入淺出,不是那等子故弄玄虛,只知道掉書袋的清高文人,他是真的想把那些文章中的先賢思想交給這些一生下來就能影響朝局的皇子、公子們。把這些人教好了,百姓們的日子能好過些。
很快就到了晌午,南書房里的膳食原本都是御膳房一起備好的,按照宮中的成例,但各家要是有些關照,也能做得豐盛些。不過太子和李言曦自然是皇后娘娘的小廚房里親自做了送來,賀蘭淳風和五皇子、六皇子也是太后娘娘的小廚房做了送來。
云檀也拒了御膳房送的膳食,對著那內侍行了一禮道:“這位內官,煩請通報御膳房,我家公子日后的午膳都不勞御廚們費心了,公子體弱,尋常吃食那是一碰就吐,我們就自己備下了。一點薄禮,勞內官跑一趟。”
那內侍掂量了手中接到的銀兩頓時笑瞇了眼:“公子身子金貴應該的,姐姐就別說什么麻煩不麻煩了。要什么您來御膳房傳個話就是了。”
“多謝。”
李言曦昨天跟賀蘭淳雪不歡而散,今天就端著食盒就蹭到了賀蘭淳雪的桌邊,看著重華宮小廚房準備的菜肴,感覺都是他不認識的。李言曦捧著自己的食盒,頓時覺得有些拿不出手了。
“這些都是殤州的特產,殿下也嘗嘗。”賀蘭淳雪看到李言曦的表情就知道他是示好來了,笑了笑,拉著李言曦坐到他身邊。
“看著有些清淡。”李言曦伸了一筷子:“不過味道確實難得。”
像他們這樣三三兩兩圍在一起用膳的不少,李言曦低頭跟賀蘭淳雪說著這間南書房內各色人物的來歷和家門。蕭氏子弟依靠父兄們和太后在前朝后宮的影響得賜南書房讀書的不少,同輩的四個堂兄弟都來了,蘇家是皇后的母家自然少不了他們的,只是蘇家這一代除了蘇謹行誰也不是讀書的料子,于是就來了一個蘇謹行,賀蘭淳風今年才入南書房,靠的是清河郡主和太后的照拂,不然按照瑄國公府已然敗落的架勢,他是沒資格進南書房的。還有幾個公子是勛貴出身,家族正得陛下重用,于是也得了恩賞。
總之這是一屋子的貴人,以后不出意外,在朝堂內外拼得你死我活,血流成海的也就是這一屋子的人。
蘇謹行跟太子坐到了一處,賀蘭淳風和幾個蕭氏子弟自然是陪著五皇子和六皇子,還有幾位大雍勛貴人家出身的公子圍著張貴妃的三皇子坐在一起。
只有四皇子孤零零地坐在一邊,外無家族,內無恩寵,這些公子們的眼里又怎么會有他呢?這些人的選擇和站隊,從一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