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這么多年我對誰都沒有提起。月叔、云檀、玉檀包括去給父親母親守陵的蓮姑。甚至這個府邸里所有的下人和府兵都知道我母親的死有蹊蹺，但是誰也不敢多提。就連陛下，不也只是下了撫旨，送了奠儀嗎？”賀蘭淳雪眼里有一抹近乎癲狂的紅，看得人毛骨悚然。
    “十年了，陛下還是陛下，太后還是太后，國公府依舊是國公府，他們都好好的呢。而我的父親母親，在殤州的凍土下長眠，仍由蟲蟻啃噬，清明寒食，除我之外，誰還記得他們呢？他們怎么就能好好的呢？怎么就配好好的呢？”
    賀蘭淳雪的指尖觸上白玉微涼的茶盞，一聲細微的聲響，茶盞碎在了他如玉般的掌心，早已涼透了的茶水混著他掌心的鮮血變成了一股奇異的腥甜。
    諸瑛不語，只是熟練地從一旁的壁龕中拿出藥箱，小心地把扎入賀蘭淳雪掌心的碎片挑出來，再撒上上好的藥粉，諸瑛與賀蘭淳雪本來就是血脈相連的至親，他的容易沒有賀蘭淳雪那般精致，但是卻自有一份自在與平靜。他低著頭，眉眼低垂倒是更像英年早逝的瑄國公。
    “哥，我一定要賀蘭家還你一個公道還你們一個公道。”
    賀蘭淳雪保證。
    諸瑛搖了搖頭，給賀蘭淳雪包扎好手上的傷口：“你籌謀多年，又怎么不知道此去京城有多兇險，看顧自身，才是最要緊的。有些人的命我自己去取，有些事我自己去爭。阿雪，你說我們相依為命長大，是至親之人，那么你就不要為了我而冒險。”
    賀蘭淳雪點點頭，心中一片濕潤，他一直覺得自己被困在十年前的那一場噩夢之中，他看著母親死在他眼前，聽著母親求生的掙扎，但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近乎自殘地推演著一切，他要用那些人的血為他的雙親討一個公道。
    還好，諸瑛在他身邊。
    “哥，你放心吧，等京城的事情了了，我們就一起回殤州來。那個時候我把公主府后面那片山林圈起來，我給你修個獵場，你在北大營帶膩歪了，就進城來找我，我陪你打獵。”
    “好啊。”
    賀蘭淳雪在殤州的這個年過得十分倉促，既然是要趕四月的吉日那就要妥善打點，早日啟程，不然殤州距盛京何止千里，時間怕是不夠。
    云檀和玉檀兩個宮女是兗國公主從小宮女就帶在身邊的，知書識禮，膽大心細，也是賀蘭淳雪身邊為數不多的忠心不二之人。盤點財帛的事情她倆最合適不過。這些日子兩個人忙得腳不沾地，公子說了去京城那就短時間內不會回來了，那么這殤州的公主府要安排妥善人看顧，庫房里的珍玩收藏都要點數帶走。
    再加上公主府經年的稅冊賬目，以及公主陪嫁的私產，還有那長陵王府留下的產業都要仔細盤點，契約文憑自然是要全部帶走，賀蘭淳雪在殤州那也是金尊玉貴養起來的，朔月公公養孩子那是比著當年先帝寵兗國公主的模樣來的，賀蘭淳雪身上用的花的都是最好的，貼身的東西自然也要準備好帶上。
    兩個大宮女忙得一個頭兩個大，暗自咋舌，難怪這國公府里缺錢了就惦記著公子了，公主娘娘這些嫁妝堆山填海的，房產田產莊園那是數不甚數，產業鋪面都點了一整天，加上早年先帝御賜的奇珍異寶，和那食邑萬戶的賦稅，任誰看了誰都想撈上一筆。
    賀蘭淳雪掃了一眼賬冊也樂了，“難怪小的時候父親總說他是上門女婿，是被我母親養著的呢，他得好生伺候主母，每逢年關總賬房來交賬本的時候都是一個個的來，也都沒覺得居然有這么多。我母親這嫁妝怕是能抵得上大半個國庫了吧？”
    朔月看著賀蘭淳雪這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失笑，戳了戳賀蘭淳雪的腦袋：“胡說，哪里就比得上國庫了？原本也沒有這么多的，公主娘娘可不是國公爺那樣不善經營的，你母親聰明著呢，又沒有那些迂腐的規矩，什么高門顯貴不沾那商賈銅臭，不沾銅臭，難道都喝露水嗎？”
    云檀一邊笑一邊把算盤打得噼啪響：“長陵王府的產業原先是先帝看護著，到了公主及笄就給公主了，加上先帝時不時給的，都是公主自己打理，這么多年過去了早就翻了不知道多少倍。不然您以為您身上那一寸就價值百金的天絲云錦是尋常勛貴人家供得起的？我的公子爺，太子殿下都不一定能有幾身天絲云錦的衣裳呢，您可是有一柜子，咱們按季節給你收拾的。”
    殤州城里賀蘭淳雪數錢數到手抽筋，而盛京城里的清河郡主為著國公府里的銀錢那是真的著急上火了。
    大雍建國不過一百余年，經歷四代帝王，若說長陵王府是前朝勛貴出身，顯赫兩朝，有數百年積累。
    那瑄國公府賀蘭家那就真的是泥腿子出身，百余年前只是祁連山下養馬的牧民，不知得了哪路神仙的青眼，投了個當時被流放祁連的罪臣之后，幾番征戰，立下了汗馬功勞，天下大定那就是開國輔運的功臣，位列八國公之一，地位超然，可是再超然，府中積蓄單薄也是事實。
    或者也不能算單薄，而是清河郡主太要體面，總是端著那太后跟前第一人的派頭，加上她母家氏族出身，親朋故舊滿地都是，人情往來人家都估算著自己的底細，能來能往也就罷了。
    但是郡主娘娘可不管那是不是一表三千里的左道親戚，一律厚禮。給那些不入流的親眷都封厚禮，那給這盛京勛貴，皇親國戚的往來豈不是更重。雖然體面人家有來有還，但是這人家送來的重禮總不能拿出去當了換銀錢啊。
    按照清河郡主那只要體面，不計較回報的花錢法子，就是三個國公府也是供不上的，清河郡主看著那庫房里堆滿的珍玩奇寶運氣，府中現銀不足，這個年都過得緊巴巴的。做新的頭面衣裳，置辦新的擺件家具哪一樣不要現銀。
    清河郡主看著自己房中都沒有新添置的物件心中那口氣越發的不順。老太太也知道這不是持家之道，可是她又能有什么法子，如今的瑄國公府的到底是要靠郡主的。還好她也是出身高門，傍身的銀子也盡夠了，賀蘭珉和清河郡主到底要臉，不敢苛待長輩，只是府中下人的日子不好過，連帶著殤州城里那個孽障也被克扣了不少。
    一想起殤州，老太太就想起了那個不聽話生生斷送了賀蘭家前程的兒子，糊涂的東西，不提也罷。
    “若裳啊，怎么一個人在這生著悶氣呢。”老太太看著清河郡主在房中生悶氣，捏著鼻子過來寬慰，“怎么了這是，老二那個混賬是不是欺負裳兒了？”
    清河郡主一看老太太來了，連忙行禮讓座，“給母親請安。”
    老太太余光一瞥，看到了放在清河郡主手邊的賬本也就知道了這是怎么回事，拿起賬本略看一眼，就點頭道：“今年年景還不錯啊，幾家鋪子生意都還不錯，莊子上的銀米也都按時繳了，府里你也持家有道，算起來年下結余的銀子都差不多有五萬兩了呢。”
    五萬兩了，不少了。
    清河郡主皺著兩彎秀眉，就開始跟老太太訴苦：“母親是不知道我這當家的難處。五萬兩銀子看似不少了，可是這府里上下這么多張嘴都要吃飯的。這正月里宮里宮外家家都在擺酒，這置辦行頭安置物件都是大開銷，再說了如今風兒得了太后娘娘的封號，又得了陛下的夸獎，來年就要入清風閣跟幾位皇子一同讀書，既要置辦讀書的東西，那些閣里伺候的宮女太監，加上幾位太傅哪個不是要打點著的。而且這眼下還有母親的壽辰和風兒大婚兩件大事呢，我那嫁妝是填了又填，都鋪不平賬呢。府庫里那些東西過得個幾年轉手贈出去也就罷了，可如今那些東西都熱乎著呢，真拿出去換銀錢還不是拿咱們府的臉面在地上踩。”
    老太太知道府中現銀是遇到了這個問題，寶物是死的，自己變不成銀兩，可是說到底不還是因為清河郡主持家無道？不過該哄著的該捧著的，還是要哄著捧著的。
    “裳兒為難，母親也知道，看看你，這些天為了這些事兒愁得臉色都不好了。快別難過了，再過些日子，府中就有現銀了。你要給風兒置辦什么東西，打點什么人都盡夠了。”老太太拉著清河郡主的手笑得格外溫柔：“好孩子，別愁了。你可是要在太后娘娘身邊伺候的，到時候娘娘問起來，多難為情啊。”
    “母親的意思是？”清河郡主眼波一轉就知道這現銀從哪來了：“這，兗國公主的嫁妝當真有這么多嗎？”
    “呵。”老太太皺皺巴巴的臉上全是精明，說起那筆銀錢眼中全是算計：“孩子啊，你要想那魏氏是長陵王府唯一的血脈了，先帝又是那么寵愛，她當年的妝奩從京城抬到殤州去的可都有上千抬了。說句不好聽的，老太婆也不怕你惱，裳兒你當年嫁到國公府來，郡主之尊，太后娘娘還給你添了嫁妝，也不過是兩個全抬，二百四十八抬。可是魏氏的嫁奩是我那不爭氣的大兒子手底下的人親自去抬的，整整一千二百八十抬，何況還有那些搬不走抬不去的房舍田地莊園鋪面呢？”
    “是啊。”清河郡主也想起了兗國公主出嫁的時的景象，雖然無人觀禮，也無人道賀，幾千個軍士抬著一眼望不到頭的嫁妝箱子從宮城一步步走到了城外，冷清詭異，但是嫁奩是貨真價實的。
    清河郡主頓時有了主意，不過卻也猶疑，“那孩子自出生起就沒有見過我們，他怕是不肯。”
    老太太冷笑：“不肯？那個沒規矩的孽障，這么多年從來不來請安，這次讓他來京城還得我們做長輩的親自去請，那樣小地方養起來的，你一吆喝，一嚇唬，必定嚇得魂不附體。不給，那就讓他這輩子都待在殤州那個鬼地方。沒見過世面的小崽子，你想怎么收拾，不是由你嗎？他畢竟還姓賀蘭呢！”
    這婆媳兩人惦記上了賀蘭淳雪手里那不菲的家私，正在兀自激動時，賀蘭淳雪已經點好了賬冊，裝好了箱籠，啟程，上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