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草灘以南的瀘水河中段,一直有鐵鋒軍把守。</br> 第二師艦船的巡邏范圍,幾乎覆蓋了馬氏縣的白馬鎮、羅鳳鎮一線。</br> 這些地方的對岸,都是鐵鋒軍的地盤。</br> 義軍倒是自覺,一直沒有發展水上力量,也從未跟鐵鋒軍有過沖突。</br> 沒有船只,災難來臨,這些人都無法渡河東逃。</br> 鐵鋒軍接不接收?</br> 義軍百姓心里也沒底。</br> 畢竟,一個是官,一個是賊嘛!</br> 韃子一路北攻,軍民只得步步后撤。</br> 尉氏縣丟了,馬氏縣的大半也丟了。</br> 眼看著,遼軍兵鋒直指黃家堡了。</br> 守將黃德寶對周尚坤大罵道。</br> “他娘的,趕緊給老子滾蛋。”</br> “咱們要打守城戰。”</br> “要你的騎兵何用?”</br> 周尚坤跳腳大罵道。</br> “姓黃的,你幾個意思?”</br> “老子的鐵甲騎還沒死光,還剩三千多呢。”</br> “下了馬,咱們一樣能打!”</br> “黃家堡要是丟了,咱義軍的根兒就沒了。”</br> “老巢完球了,安定王還怎么守隆德府?”</br> 黃德寶疾步上前,當著眾將的面兒,抬手就是一個巴掌。</br> 打得周尚坤嘴角都流出血來了。</br> 所有人都驚呆了。</br> 這還是性子敦厚,被安定王一貫倚重的黃大將軍么?</br> 黃德寶忽然老淚縱橫。</br> “老夫……老夫打醒你個混球。”</br> “這兩年來,你本就是王爺麾下最能打的騎兵將領。”</br> “要是把你的五千鐵騎留在隆德府,就算王爺兵敗,也足以護著他老人家殺出重圍。”</br> “可王爺偏偏……要你回來支援我們。”</br> “啊?”</br> “用你,用你們……”</br> 黃德寶指著一幫軍將罵道。</br> “用你們的豬腦子,好好想想。”</br> “王爺這是打累了,不想活了啊!”</br> “我老黃……其實也打累了,你們也有向死之心。”</br> “可我們這滿城的家小,怎辦?”</br> “都跟我們去死,一了百了,倒也省心。”</br> “可韃子會放過他們嗎?”</br> “你們愿意自己的家小……落得個為奴為脾的下場?”</br> “啊?”</br> 什么?</br> 包括周尚坤,還有其他義軍將領都傻眼了。</br> 這?</br> 他們還真沒考慮過這個問題。</br> 原本大家都覺得,腦袋掉了碗大個疤,死了算球。</br> 哪曾想到?</br> 安定王和老黃早就安排了后路。</br> 給咱們家人的后路?</br> 周尚坤一梗脖子。</br> “我……我不走!”</br> “嗆啷!”</br> 黃德寶拔出腰間長刀,硬塞到周尚坤的手里。</br> “那你回家去呀!”</br> “殺了你家羅秀兒!”</br> “再殺了你那兩歲的周遇吉去呀?”</br> “小娃娃,何其無辜?”</br> “媽了蛋的,你倒是去呀!”</br> 周尚坤雙手發顫。</br> “當啷!”</br> 長刀落地!</br> 其他將領卻一個個走過來,輪流拍著他的肩膀。</br> “老周,我家小柱兒,就拜托你啦!”</br> “老周,我家的情況你知道,長運,長福他娘死得早。以后,你就是他們的親爹。”</br> “老周……我家老娘……還有挺著大肚子的玉敏……就勞你費心了。”</br> ……</br> 誰說男兒不流淚,只因未到傷心時。</br> 他們了結了牽掛,也了無牽掛。</br> 一個個挺著胸膛走出大廳。</br> 韃子來了。</br> 該拼命了。</br> 自己死了,家人娃娃還能活下去。</br> 黃德寶撿起地上的佩刀,嫌棄地在周尚坤的肩膀上擦了擦。</br> “百姓們大多去了荒草灘南麓和北邙山里。”</br> “你帶著黃家堡的眷屬,工匠們沿著瀘水北上。”</br> “告訴鐵鋒軍,告訴沈麟。”</br> “就說安定王楊成良,有遺言。”</br> “他這輩子,死在抗擊外敵的戰場上,死得轟轟烈烈,死的其所!”</br> “我老黃也沒給中原人丟臉!”</br> “我們的家眷,就拜托他沈麟了!”</br> “還有……你小子記得給老子們報仇。”</br> 周尚坤恍惚著回到自己家里。</br> 他抱起兩歲的兒子,細心地用小棉被裹在胸前。</br> 妻子羅秀兒眼睛紅腫,卻只背著只翠花小包袱。</br> 她留戀地望著住了四年的家。、</br> 一切,都像剛搬進來一樣的新。</br> “他爹……我們還能回來嗎?”</br> 周尚坤一個激靈,瞬間清醒過來。</br> 他掉轉頭,悄悄擦掉眼角的淚水,肯定地點點頭。</br> “一定!”</br> “我們一定會回來的。”</br> “走吧!”</br> “街坊們……都等著呢!”</br> 有些事,沈麟和楊成良都清楚。</br> 就連他們各自麾下的將領和官吏也明白。</br> 楊成良從自稱安定王那一天起,他就自絕于安定府了。</br> 沈麟不可能發兵去救他。</br> 稱王者,梟雄也!</br> 楊成良可以放下姿態去找相州的黃炳仁,懷州的向北。</br> 因為他們哥兒仨是挨在一起的難兄難弟。</br> 報團取暖,還有一線生機。</br> 互相內訌,只能自取滅亡。</br> 這也是楊成良占了黃炳仁的祖地,老黃也只能忍著的原因。</br> 現在,三人抱團都擋不住了。</br> 面對遼國,他們宛若大一點的螳螂。</br> 遼國的戰車一旦完全啟動,瘋狂碾壓而來。</br> 楊成良不得不安排后事。</br> 他無法放下尊嚴去求沈麟。</br> 但卻可以放心地把將士們的家眷托付給鐵城。</br> 沈麟也很干脆。</br> 遼軍渡河前夕,沈麟的命令已經發給了梁龍。</br> 海軍第二師加大了防區巡邏。</br> 但有遼軍踏入河邊三百步,就會遭到船載破陣弩的打擊。</br> 至于你從其他方向追擊?</br> 抱歉,咱們是水里跑的,上不了岸。</br> 周尚坤帶著三萬多黃家堡家眷,動用了全城所有的騾馬,牛車、馬車。</br> 這是最后一批撤離的百姓,直接前往白馬鎮。</br> 官道通暢,距離不過五十里。</br> 遼軍騎兵還沒趕到。</br> 大隊難民已經貼著瀘水河往北走了。</br> 黃德寶原本擁兵八萬多人。</br> 等送走最后一批家眷,撤入黃家堡城的還不到四萬。</br> 他站在城墻上振臂高呼道。</br> “兄弟們,家人都已經平安離去。”</br> “我們,再無負累!”</br> “但是,這個城,是我們辛辛苦苦建起來的,能白白便宜韃子嗎?”</br> 所有義軍揮舞著刀槍狂呼,聲震云霄。</br> “不能!”</br> “不能!”</br> ……</br> 黃德寶哈哈大笑道。</br> “好!”</br> “要取黃家堡!”</br> “除非……我們所有人死絕!”</br> “韃子們,來戰!”</br> 作為義軍的老巢,黃家堡儲備豐富,兵甲不缺。</br> 將士們也有決死敢戰之心。</br> 要殺光近四萬守軍。</br> 韃子得用十萬人來填!</br> “戰!”</br> “戰!”</br> “戰!!!”</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