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什么時候結婚？”</br> 藤田清野剛喝一口湯,差點被嗆著，他轉過臉去輕咳兩聲，臉帶著脖子全憋得通紅,“美知,別亂說。”</br> 藤田美知睨謝遲一眼，又看回哥哥，“你們不打算結婚嗎？”</br> “這件事以后再說,還早。”藤田清野怕謝遲覺得唐突,立馬轉移話題,“瀧二，你們下午去哪里？”</br> 何灃漠然不動,專注于吃飯,“沒計劃。”</br> 藤田清野提議：“那我們一起去看電影吧。”</br> “不要不要！”藤田美知連聲拒絕，“除了看電影還是看電影,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有什么好看的,太沒趣了。”</br> 藤田清野問：“那你說想干什么？”</br> 藤田美知想了想，“我們去騎馬吧！”</br> 謝遲手頓了一下,倉促地瞥了眼何灃，他正在用筷子戳一只蝦，稍稍用力,蝦頭掉了。</br> “嫂子，你會騎馬嗎？”</br> 未待謝遲回答,剔蝦的何灃插了句嘴，“一沒結婚二沒訂婚，叫什么嫂子。”</br> 藤田清野尷尬地笑了笑，“瀧二說的對,還是叫姐姐吧。”</br> “好吧，那姐姐，你會騎馬嗎？”</br> “會。”</br> 藤田清野有些驚喜，“沒聽你提過。”</br> 謝遲道：“很多年沒騎過，興許不行了。”</br> 藤田美知拍拍手，“那我們就去騎馬吧，瀧二哥哥的馬術特別厲害，如果不行的話，可以讓他教你。”</br> 藤田清野征求謝遲意見：“你想去嗎？下午有沒有其他事？”</br> “沒事，可以去。”</br> 何灃剔出滿滿一小盤白花花、滑嫩嫩的蝦仁，遞給藤田美知，“來，吃。”</br> 藤田美知俏皮地白了他一眼，“瀧二哥哥又忘了，我對蝦過敏。”</br> “噢，抱歉。”何灃收回小盤子，“下次不會忘了。”</br> 藤田美知摟住他的胳膊，喂他一口涼涼的冰糕，“沒關系。”</br> 何灃囫圇咽下去，根本不想品嘗它半分滋味，他將盛滿蝦仁的小盤子推到對面，漫不經心地說了句：“突然不想吃了，謝小姐嘗嘗，你一直沒碰這道菜，味道還是不錯的。”</br> 謝遲抬眼看他。</br> 何灃嬉皮笑臉的，“總不會也過敏吧？”</br> “不過敏。”謝遲將小盤子推給藤田清野，“只不過我不愛吃蝦。”</br> 藤田清野接了過來，“謝謝，那我就不客氣了。”</br> 謝遲面不改色地道：“你該謝你的妹夫。”</br> 藤田清野視線在他們兩之間游移，總覺得氣氛有點不對，卻又說不上哪里奇怪，“謝謝。”</br> “客氣。”何灃背朝后靠在椅子上，隨手拿起手邊的手帕擦了下嘴，瀟灑地拋至桌子上，“我吃飽了。”</br> 藤田美知最后塞了口冰糕，迫不及待站起來，“那我們走吧。”</br> 藤田清野道：“不急，還沒吃好。”</br> 藤田美知繞到他身后將他拽起來，“先去嘛，路上買些吃的就好了，都已經中午了，我們沒有多少時間啦。”</br> 藤田清野經不住她生拉硬拽，擦擦嘴起身，“好好，走吧。”</br> 謝遲放下筷子，見何灃盯自己，他微微挑了下眉梢，問：“吃飽了嗎？”</br> “快撐死了。”</br> 何灃懶洋洋地站起來，手指從桌子上緩緩滑過，拉長了音調嘆了聲：“騎馬去嘍。”</br> ……</br> 藤田美知拉著他們去買了點面包和水果帶上。</br> 何灃見藤田清野往住處開，問道：“你這是往哪開？”</br> “我找不到馬場，得讓山下帶我們去。”</br> “停車。”</br> “怎么了？”</br> “我來開。”</br> “你能找到？”</br> “嗯。”</br> 藤田清野停在路邊，兩人交換座位，何灃快速掉了個頭，往西邊去了。</br> “你對上海的路不熟吧？”</br> “在租界外，我比你熟。”</br> “你來過上海？”</br> “待過幾個月。”</br> 藤田美知對謝遲說：“你還不知道吧，瀧二哥哥母親是中國人，他算是半個中國人呢，因為一些原因他在中國生活了二十多年，八年前才回到日本。”</br> 謝遲順著她的話往下搭，“難怪中文說的這么好。”</br> 何灃看了眼后視鏡，提了下嘴角，“有點遠，困就睡一會。”</br> 謝遲別過臉，躲開他的目光。</br> 何灃開到最遠的一個馬場，他對路也不是完全熟悉，出了城中途問了兩次人，才找到地方。</br> 他們三個全睡著了，何灃一直盯著后視鏡，看著謝遲的睡顏，不忍心叫醒她。昨晚未能赴約，她定是徹夜未眠。</br> 何灃悄悄下車待會，抽到第三根煙，藤田清野才醒過來。</br> 他徒手掐掉煙，迎了過去。</br> ……</br> 這個馬場雖然地方偏，但是很大，還有一大片野郊。</br> 何灃摸了摸馬的鬃毛，提了句：“從前我也有匹黑馬，又大又帥。”</br> 謝遲垂下眼，想起了小黑。</br> 藤田美知正在戴護膝，抬起頭看他，“那它現在在哪里？”</br> “沒了。”何灃卷起袖口，熟練地跨上馬，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被一群惡人搶走，它不服，結果就被宰了。”</br> 藤田美知癟了下嘴，“這么慘。”</br> 藤田清野見謝遲要上馬，“你不用護具嗎？”</br> “不用。”</br> 他剛要扶她，謝遲已經利索地跨上馬。她今日正好穿著寬松的衣褲，動起來很方便，她拉緊韁繩，夾夾馬肚，什么話也沒說，漸速跑遠了。</br> 藤田美知扣上帽子，“哇，她很會騎呀。”</br> 何灃笑著轉個方向，“你們兩快點。”</br> 藤田美知還沒準備好，見何灃疾馳而去，慌忙大叫：“欸，等等我！”</br> 何灃騎馬很野，盡不跑尋常路，馬宛若長在他身上，任他隨意操縱。</br> 他很快便追上謝遲。</br> 謝遲看都沒看他一眼，像是較勁、非得分個勝負似的，快馬加鞭跑了。</br> 何灃卻一點也不想贏她，他緊隨她旁邊，“昨晚臨時接到個任務，快天亮才回來，又怕打擾你休息，所以沒去。”</br> 謝遲早就不生氣了，她忍著笑，急速拐了個彎，將何灃甩開些距離。</br> 好在他反應快，立馬追上來，“說話。”</br> “沒什么想說的。”</br> 何灃往后看一眼，那兄妹已經遠的只化為兩個小點，他回眸看向謝遲，“你是延安的？”</br> “嗯。”</br> “你不適合做這個。”</br> “你怎么知道我不適合。”謝遲輕笑著瞥他一眼，“少瞧不起人。”</br> “虎窩狼穴，不是你想的那么簡單。”</br> “你可以，我也可以。”</br> “你跟那鬼子成天混在一起，還想結婚？他要是哪天真的跟你求婚你是不是也獻身了？”</br> “你不是也跟女鬼子成天混在一起。”</br> “我是男人，吃不了虧，你不行！”</br> 謝遲不理他了。</br> 何灃拽住她的胳膊，謝遲怕被看見，立馬甩開他，身下的馬忽然加速，她重心不穩，猛地向后側方倒去。</br> 何灃迅疾摟住她的腰，一拉一扯，兩人直接滾下馬。何灃將她緊緊摟在懷中，護住她的頭，在地上翻滾幾圈，好在草地軟，沒磕到碰到。</br> 草叢掩住兩人的身體，何灃拖著她的后頸，“疼嗎？”</br> 謝遲點點頭，“好疼。”</br> “哪里疼？”</br> “心疼。”</br> “為什么不吃？”</br> “嗯？”</br> 何灃沒耐心解釋，俯臉就要親她，謝遲別過臉躲開，“他們來了。”</br> “今晚我去找你。”他們沒有時間慢慢聊天，何灃吻了下她的臉頰，將她拉了起來。</br> 謝遲撣撣身上的泥和草，“你還好吧？”</br> 何灃手臂刮出幾道紅印，隨手拍了兩下，“皮糙肉厚。”</br> 藤田清野趕了過來，看到何灃的袖子撕了道口子，“怎么了？”</br> 謝遲故意揉著胳膊朝他走過去，“騎快了，摔了下來。”</br> 藤田清野趕緊跳下馬從頭到腳檢查她一番，“傷到哪里沒有？”</br> “沒事。”</br> 何灃抹了把頭發，朝遠處的馬走去。等他牽回兩匹馬，藤田美知才慢悠悠跟上來，抱怨他們：“你們太過分了！不許再跑這么快了！晚之姐姐，你還說你不會！騎得這么好。”她見何灃受了傷，趕緊迎上去，“衣服怎么破了？你摔倒了？叫你騎這么快！摔壞了怎么辦！”</br> “沒什么，小傷。”何灃按下她的手，又上了馬，“清野，來跟我跑兩圈。”</br> “我可追不上你。”</br> “試試。”</br> ……</br> 跑了小半個下午，藤田美知又喊餓又叫累，停下來找了個地方鋪上塊布，開始吃東西。</br> 草地上長了好些不顯眼的野花，白色的、紫色的、黃色的、粉色的，分外好看。</br> 藤田美知累的趴在地上，邊吃蛋糕邊晃腿，“瀧二哥哥，給我編個花環吧。”</br> 何灃懶得動，平躺著看著天空，“不會。”</br> “騙人。”藤田美知說著就朝他爬過去，“你會的。”</br> 她剛要趴到他身上，何灃迅速抬臂，把自己護住，“熱，別碰我。”</br> “那你幫我編花環嘛。”藤田美知摘了朵小白花在他眼前晃，“你看，多好看！瀧二哥哥，瀧二哥哥你看一眼！”</br> 煩死了。</br> 何灃不想聽她的碎碎念，隨手扯了點花草開始繞起來。</br> 藤田美知將蛋糕遞到他嘴邊。</br> 何灃扭開臉，“一邊去，再亂動不編了。”</br> 藤田清野去拿水未歸，謝遲獨自坐在一邊，聽他們的對話，緩慢地削蘋果。</br> 何灃很快編好了一個花環，隨手將它扔到藤田美知的頭上，撣撣手，又躺了下去。</br> 非常敷衍，非常難看，可是他親手做的，再丑藤田美知都喜歡。</br> 藤田美知面向謝遲，問她：“好看嗎？”</br> “很漂亮。”</br> 何灃偷睨謝遲一眼，只見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簡陋的花環，眼里掩不住的笑意。</br> 他隨手摸到個橘子，扔給謝遲。</br> 謝遲穩穩地接住，愣了幾秒，說了句謝謝。</br> 何灃沒有回應，挪開目光，看向碧藍的天空，緩緩閉上雙眸。</br> 藤田清野帶著水回來了，他坐到謝遲旁邊，為她擰開瓶蓋，“喝點水。”</br> “謝謝。”</br> 藤田美知向他炫耀著頭上的花環，“哥哥快看，瀧二哥哥送我的花環。”</br> 藤田清野看著那一堆雜草，違心道：“好看。”</br> 藤田美知歡喜地又趴到何灃旁邊，揪住他的鼻子，“別睡啦，起來喝點水。”</br> 何灃擋開她的手，翻了個身背對著他們，“別碰我，困。”</br> 謝遲邊剝橘子邊笑，藤田清野見她今日如此開心，也跟著心歡，“這么喜歡騎馬。”</br> 謝遲點頭，“是呀，特別喜歡。”</br> “那我們以后經常來。”</br> “好。”</br> “我在那邊看到一片很漂亮的花，可又不舍得摘下它。”藤田清野拉著她的手起來，“我帶你去看看。”</br> 他拉起謝遲，兩人小跑著離開。</br> 何灃睜開眼，目光尾隨著他們，耳邊是藤田美知像機關槍一樣的聲音，他不耐煩地道了一句，“別吵。”</br> 藤田美知撇嘴，晃他的肩膀，“這么兇干什么。”</br> 他騰地起身離開，藤田美知跟上去，“你去哪里？”</br> 何灃騎上馬走了，她想追也追不上了。</br> ……</br> 傍晚，他們開車回去。</br> 何灃一直面無表情地看著前路，看上去格外嚴肅。</br> 天快黑了，他忽然停了下來。</br> “怎么了？”藤田清野問。</br> “找不到路了。”</br> “……”藤田清野四處看了看，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自己連方向都辨不清了，“那就再開回去，重新想辦法。”</br> “也找不到。”</br> “……”</br> 何灃往后看一眼，對謝遲說：“知道這是哪嗎？”</br> “好像是”</br> 未待她說完，何灃搶先對藤田清野道：“你們兩換個位置，讓她來給我指路。”</br> 藤田清野開車門下去，“你來前面坐吧。”</br> “好。”</br> 謝遲剛坐穩，何灃一腳踩下油門，直往前沖。</br> “慢點。”</br> 他彎起嘴角意味深長地笑起來，帶著笑腔緩緩道：“好啊。”</br> 開了一小會，藤田清野問：“認得路了嗎？”</br> 何灃應了聲。</br> “那就好，夜深了，慢點開。”</br> ……</br> 外頭黑透了。</br> 何灃帶他們亂跑，謝遲看著車子繞著圈的開，心知肚明他在想什么。</br> 后座的兩兄妹靠著睡著了，何灃往后看一眼，伸長手抓住謝遲的手。</br> 她蜷起手指，往后看去，怕他們忽然醒過來，推開他的手。</br> 何灃忽然湊過臉來，點了下臉頰，示意她親自己一口。</br> 謝遲指向后頭，搖了搖頭。</br> 何灃單手掌著方向盤，身體斜傾要親她，謝遲立馬擋走他。</br> 何灃坐回去，做了個口型：怕了？</br> 謝遲沒有回答，她別過臉去，拽住車上雪白的紗簾，輕翹起嘴角。</br> 何灃見她偷偷笑，手伸進口袋里，掏出個小玩意兒舉在她面前。</br> 是一枚草編的戒指。</br> 雖然又細又小，卻精致的不像出自一個男人之手。</br> 好心情變得更好。她接了過來，自己戴到無名指上，豎起手來給他看。</br> 何灃又往后座看一眼，伸出大拇指輕輕摁了下她的嘴唇。</br> 謝遲奇怪地看著他。</br> 何灃收回手，吻了下自己的手指，又側臉溫柔地對她無聲說了句，</br> “別難過了。”</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