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和明天,你永遠不知道哪個先到來。
這三天,一家人都沒怎么睡著過。
鹿嶼連續守了三天夜,因為他每次睡著都會被噩夢驚醒,要看看奶奶才會安心。
最后一次奶奶從搶救室出來,是住院第四天的晚上。
醫生那句話之后,大家都很沉默,氣氛安靜得讓人有點喘不過氣。
奶奶招手把他們叫到床前,“你們三個把手放過來。”
三個小輩照著她的話把手放到床上,奶奶把他們的手疊在一起,自己也把手放了上去。
“一家人要互相關心,互相扶持,你們三個記住了,不要因為各自成家就疏遠了。”
奶奶的聲音不像平時那么有力,但字字句句都很清晰。
鹿霖眼淚流了出來,他用另一只手去擦。
奶奶溫柔地說:“小黑蛋乖不哭啊,我們小黑蛋最堅強了。”
她像哄小時候的鹿霖那樣哄他,鹿霖原本只是沉默地流淚,聽到她的話,忍不住從喉嚨里發出一聲嗚咽。
奶奶想到什么就說什么,大概把該交代的都交代完了,才對著鹿嶼說:“小嶼,奶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鹿嶼彎下腰低聲說:“您放心,我會好好的。”
“不過啊,有人照顧你我就放心點了。”奶奶露出一個笑,“是前幾天來咱家那個孩子吧?我看他人挺不錯的,應該也會對你好。”
鹿嶼一驚,見奶奶沒有受到刺激的樣子,才說:“您是怎么知道的?”
他性向的事,自認一直瞞得很好,而且時烽也就去了他家兩次,奶奶是怎么看出來的?
奶奶說:“我看到了你書房里藏著的漫畫,你看他的眼神也很不一樣,我最了解你,能看不出來么?”
鹿嶼心里一酸,笑著點點頭,“是,您說得對,所以您也不用擔心我了。”
“好,好,你們都是好孩子,一定要好好的。”
“嗯,您放心吧。”
這一晚,他們全都寸步不離地守著奶奶,徐松也趕來了,病房里的燈一直亮著。
同病房的兩個人下午打完點滴都回去了,現在病房里,就只有他們。
奶奶終究沒有撐到天亮,但至少讓人覺得稍稍安慰的,是她去的時候表情很安詳。
沒有經歷過太多病痛的折磨,奶奶只是看起來比健康的時候瘦了一點。
醫院里是不會讓逝世的人在病房里停留的,他們辦了手續,把奶奶送上了大伯的車。
回到鹿家坪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大伯來不及休息,就去請做法事的“先生”。
因為提前兩天打過招呼,說過可能就是這兩天的事,“先生”們都有所準備,沒多久就陸續上門。
喪宴是今明兩天,下葬的時間是明天。
晚上做法事的時候,大伯母哭得很厲害,鹿雯原本在勸她,勸著勸著自己也跟著哭了起來。
大伯和鹿霖也哭了一場,只有鹿嶼始終面無表情,不哭也不笑。
這個時候倒不會有誰在面上說什么,但難免有人在心里想,鹿嶼也太冷酷無情了些。
鄰里鄉親的,對他們一家的事都知道得清楚,也知道鹿奶奶平時最疼的就是鹿嶼這個大孫子。
平時鹿奶奶去誰家幫忙,嘴里都念叨著自己的寶貝大孫子,有什么好吃的也想著他。
現在人沒了,他卻眼淚都不掉一滴,真是個小沒良心的!
鹿嶼此刻腦子里什么也沒想,需要他跟著走,跟著跪拜的時候,他就跟著。
不需要的時候,他就跪在棺木旁邊燒紙錢。
大伯說了幾次讓他去坐會兒,換鹿霖和鹿雯來燒,他都沒聽進去。
他就這樣守了一晚上。
第二天起棺出門前,“先生”讓鹿嶼摔盆。
嘭的一聲。
狠狠地打在鹿嶼的心上,他的心跟著這聲響揪疼著,緊接著腦子里卻有點茫然。
之后的過程,鹿嶼基本上沒什么印象。
他回過神的時候,就是大伯讓他去收拾奶奶的東西,順便把鹿霖也帶上。
頭七的時候還有一場法事,鹿霖只請了這兩天的假。
而奶奶的東西,按例也是要全部燒掉的。
除了鹿嶼和鹿霖,鹿雯和陳誠也要回去。小妹太小,這次過來的時候沒帶著。
“你開車沒問題吧?”鹿雯問鹿嶼。
“沒事。”鹿嶼說。
鹿嶼的狀態很差,從奶奶住院開始,他就沒怎么休息過,飯也沒怎么吃。又連著熬了兩天的夜,眼神也很暗,看不出一點精氣神。
外人偷偷議論鹿嶼冷血無情,奶奶死了連滴眼淚都不掉。
甚至她爸和她媽,鹿雯想,雖然表面上不說,心里還是有點疙瘩的。
本來因為鹿嶼順著奶奶的話,放棄治療這件事,就讓他們心存芥蒂。
看到鹿嶼一滴淚都不掉的樣子,心里肯定會更加不舒服。
但每個人的性格不一樣,有的人用哭泣發泄悲傷,有的人選擇壓抑。
而且有時候悲傷過度,是哭不出來的。
如果鹿嶼哭出來還好,但他現在這樣,鹿雯很擔心,怕他什么時候就到了極限,怕他把自己給憋壞了。
鹿雯還是不放心,開著車跟著鹿嶼到了家才從清源縣上高速回去。
走之前,她悄悄拉過鹿小弟說:“你看著點你小嶼哥,別讓他做傻事。”
“放心吧,我會看著他的。”鹿霖說。
事實上,他也很擔心鹿嶼,感覺鹿嶼的狀態不對。
鹿小弟之后就用自己害怕的理由,一直黏著鹿嶼,晚上也要和他一起睡。
但是第二天他就得上學,白天沒辦法看著鹿嶼,只能讓鄰居幫忙注意著,有什么不對就去敲門或者報警。
鹿小弟去上課之后,鹿嶼其實也沒做什么。
他收拾了一會兒奶奶的東西,后來就坐在奶奶的床上發呆。
就是單純的發呆,腦子里什么也沒想,事實上,他也沒有意識到自己在發呆。
手機消息響起的時候,他才一下子回過神來。
先看到手上收拾了一半的衣服,摸了半天才找到手機。
消息是時烽發來的,他已經回來了。
烽哥:說好給我的答案,你想好了嗎?
鹿嶼眼睛一疼,胸腔那塊也跟著一起扯得疼。
他靠在床頭,手臂放在眼睛上,眼睛又干又疼,眼里那點濕潤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
手機在手上又響了一下,振動震得他手指發麻。
烽哥:在直播嗎?那我大方點,再給你點時間考慮好了
鹿嶼咬著唇,不讓屏幕熄滅,對著那兩條消息看了很久。
終于,他手指動了動,打了一串字。
狼人嶼:對不起,我們不合適,你值得更好的人
消息進來的一瞬間,時烽就點了進去。
看到內容時,他的心情一下子落了下去,但也不是太失望,畢竟這種情況他也有想過。
沒關系,鹿嶼不愿意從他的殼里出來,他就走進殼里去。
但是這時候,時烽不會再給他壓力。
時烽:沒關系
鹿嶼看到這三個字,心里那點火苗也跟著一起滅了。
這樣就好,他想。
他現在的情況不適合談感情,時烽那么好,不應該被他拖著。
只要他拒絕了時烽,時烽就什么也不會問,他們之間還像之前那樣就好。
不,或許不會了。
誰會愿意若無其事地,和一個拒絕自己的人假裝朋友呢?
鹿嶼自嘲一笑,或許以后,他和時烽也不會再有交集了。
時烽被拒絕之后也沒有氣餒,他本來是一下飛機就給鹿嶼發了消息。
掩下心里小小的失落,他用手機打開鹿嶼的直播間。
他也沒有別的想法,就是想看看鹿嶼直播,這段時間為了不干擾鹿嶼的選擇,他一直忍著沒給鹿嶼發消息,還挺想他的。
但看到鹿嶼不在直播,直播間掛著請假條的時候,他皺起了眉。
請假條的時間直接掛了半個月,上面只說家里有事,具體是什么卻沒說。
但是什么事,能讓鹿嶼一請假就是半個月?
聯想到鹿嶼之前的消息,時烽心里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不合適本來就是一種敷衍的拒絕,按鹿嶼的性格,就算是拒絕他,也不該說出這種稱得上借口的理由。
只是他剛才竟然沒有發覺。
時烽翻出通訊錄,本來想給鹿小弟打電話,看時間想到他現在應該在上課,轉而打給了徐松。
“喂小表叔,怎么想到給我打電話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時烽覺得就連徐松的聲音,也顯得有氣無力的。
他沒有廢話,直接問:“鹿嶼家出什么事了?”
他問的是鹿嶼家出什么事了,而不是是不是出事了,本來打算隱瞞到底的徐松,被這一下問得有點懵。
徐松訥訥地說:“你,你是不是聽說什么了?”
時烽眼神一暗,徐松這語氣,明顯是有事了。
他打算炸徐松一下,就說:“奶奶怎么樣了?”
“奶奶……去世了。”徐松說。
他以為時烽是聽說了奶奶病情復發住院的事,只是不知道結果,索性直接說了出來。
時烽心里咯噔一聲,他能想到是奶奶出了事,但沒想到,是這種事。
鹿嶼和奶奶感情那么深,他現在該有多難過?
時烽不敢想象,更不敢想鹿嶼看到他的消息,給他回消息的時候,又是什么心情?
時烽沒有出機場,直接回頭定了最近的一班機票。
他對徐松說:“我定了機票三點半點到成都,你把我車開到機場我要用。”
徐松一聽,就知道他是什么打算,“行,你好好勸勸小嶼,我怕他想不開。”
“不會,有我在。”時烽說。
他此時無比慶幸,打開鹿嶼的直播間看了一下。
雖然他沒能第一時間趕到鹿嶼身邊,但現在還不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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