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玉看重胡家，是想借胡家在平城的根基和人手、胡云在天師道的人脈搭建一條商路。</br> 如今大世家基本都盤踞在南方，這天下間的財富，十之九成都藏匿在世家里面。她想要聚攏天下財富，肯定要努力拿下南方市場。</br> 只有搭建出一條貫穿南北的商路，她制出的香料、胭脂水粉、白糖，甚至是茶葉、葡萄酒等物，才能從龍伏山脈運往南方銷售。</br> 所以在此之前，衡玉需要先讓胡家為她所用。</br> 這其實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br> ——胡家最想要什么，成全他們就是了。</br> 胡家曾經是平城第一大世家，現在家業衰敗，只是最末流的世家。</br> 胡家家主最想要的，就是重現祖上的榮光，讓胡家重新回到平城第一流世家行列。</br> 在胡家休息一夜，第二天上午，衡玉請胡云取來一匣子糖粉。</br> 等胡云取來白糖后，衡玉做了個簡單的過濾裝置，將黃泥放在中間，再把一匣子褐色的糖粉倒進里面。</br> 還沒等胡云感到心疼，他就看到，糖粉再次漏出來時，居然變得潔白如雪！</br> 衡玉用勺子取走一小指甲蓋大小的白糖，遞到胡云面前，示意他認真打量。</br> “如今糖粉價高不下，只是因為制糖工藝落后，限制了糖粉的產量。我有一法可以改進制糖工藝，讓糖產量大增。再用這種簡單的裝置，還能把褐色的蔗糖變為白糖。”</br> “胡家經商，胡兄也并非不識人間疾苦的人，應該知道這個法子到底有多賺錢。”</br> “除此之外，我還可以制作胭脂水粉，制作香料，改進茶料……憑著這一樣樣奇珍，收攏天下之財并非難事。”</br> 衡玉輕笑，與心頭激動的胡云對視：“如果胡家負責掌控這條售賣途徑，絕對能借此成為無數世家的座上賓，重振門楣只需要短短數載時間。”</br> “大當家。”胡云抬手抹了把臉，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大當家想要什么。”</br> “我們的利益是一致的。”</br> 日光澆灑在衡玉的半邊側臉，她聲音平靜從容。</br> “你們負責打通商路和銷售，我負責源源不斷制出新樣式。利潤分一成給你們。”</br> 這個利潤分法不能算多，但胡云不是目光短淺的人，利潤只是最淺層的好處。</br> “還有，當日我應允你的，助你成為天師道祭酒一事依舊作數。我明日帶你去州牧府拜見并州牧，他會給予你一定的幫助。”</br> 胡云張了張嘴，感覺喉嚨干澀。</br> 胡家幾代人心心念念的目標，到了大當家口中，居然這么輕飄飄。</br> 關鍵是，她有這個底氣！</br> 這才過了多久，大當家不僅救出了胡家，還能自由進出州牧府。</br> 深深吸了口氣，胡云勉強壓下心頭的激動。</br> 他垂眸整理自己的袖子，兩手交疊于身前，緩緩俯身行一大禮：“我的回應一如當日，接下來，就要麻煩大當家了。”</br> ***</br> 衡玉不知道胡云是怎么跟家人溝通的，但沒過多久，她在胡家的待遇越發好了。胡家家主舍不得用的東西，直接大手筆送來給她。</br> 這是胡家在趁機向她投誠，所以衡玉也沒客氣。</br> 用過早膳，衡玉隨胡云坐上馬車，直奔州牧府，在練武場見到了身穿常服的并州牧，以及那位早已被她忽悠拐了的張幕僚。</br> 衡玉笑著與張幕僚打了聲招呼：“原來先生是州牧府上的人，難怪三言兩語便足以撥云見霧，令我茅塞頓開。”</br> 誰不喜歡聽吹捧啊。</br> 關鍵是這個少年還吹捧得如此誠懇。</br> 張幕僚險些壓不住唇角的笑：“小公子客氣了，那日的話對你有幫助就好。前段時間我聽說小公子與樂成景起了沖突，還為小公子擔心了一番。”</br> 兩人在這邊敘舊時，并州牧在一旁抬手扶額：張幕僚是他最器重的手下，跟隨他幾十年，一向老成持重，怎么到現在都沒發現容衡玉身上的違和之處？</br> 如果衡玉聽到這個問題，她一定會好好為并州牧解惑。</br> 說白了，就是先入為主惹的禍。</br> 張幕僚覺得她是個溫良純善的少年，哪怕后續她身上出現違和，張幕僚也會靠著自己的腦補自圓其說。</br> ……只能說，聰明人愛腦補也是有壞處的。因為他們總算太相信自己的判斷。</br> “先生在經商一事上如此有天分，在州牧府當幕僚實不能將您的才華發揮到淋漓盡致。不知先生可愿意隨我一起打造出一條貫通南北的商路？”并州牧一晃神的功夫，衡玉就開始當面挖墻角了。</br> 張幕僚眼前一亮，笑得眉眼舒展：“小公子客氣了，老夫哪里有什么經商才能，當時只是與你隨口說的。”</br> 衡玉擺手：“先生不必如此自謙。”</br> “……”并州牧額角一跳，“好了，我們言歸正傳吧，遲些我還有其他公務要處理。”</br> 樂成景的死鬧得非常大，他這幾天都在忙著掃尾。</br> 衡玉正色，直接說明自己的來意：希望在胡家和胡云行事時，并州牧這邊能夠行個方便，她愿意將利潤的半成分給并州牧。</br> 并州牧都一一應了：“如果胡家遇到什么為難事，直接尋張幕僚幫忙吧。如果張幕僚處理不了，我再看情況插手。”</br> 與其再讓容衡玉當著他的面挖墻角，他還是主動讓張幕僚辛苦一點吧。</br> 反正張幕僚看起來挺樂意的。</br> 談完正事，并州牧秉退眾人，單獨將衡玉留在練武場。</br> 他安靜轉動著拇指上佩戴的扳指，探究的目光落在衡玉身上，卻始終沒有說話。</br> 衡玉任由他打量，推測道：“談完正事，州牧大人還讓我留下來，定然是要與我談論私事。”</br> “我與州牧大人沒有任何私交，你要談論的私事怕是與我小叔、祖父有關。”</br> 并州牧嘆息一聲，挪開視線，眺望遠處揚塵：“有些事，我原本是想讓它徹底爛在歲月里的。”</br> 衡玉心下一沉，知道自己沒猜錯：“原本？看來是我讓州牧改變了主意。”</br> “你收服胡家、組建商路，所圖絕對不小。容老將軍與我有恩，將卿與我為知己，看在容家的份上，我不會去探究你到底圖的是什么，還會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給予你一些方便。”</br> “這段時間里，你幾番行事都非常有分寸，所以，我決定把一些事情告訴你，要如何決斷，都由你自己思量。”</br> 衡玉的背脊下意識繃緊，唇角不自覺抿起。</br> 去年，樂家和賀家的人趕來并州調查消息。</br> 沒過多久，容老將軍羞憤自盡、容寧死于火災的消息就傳回帝都。</br> 但其中有沒有別的隱情，衡玉并不清楚。</br> 并州牧深吸口氣：“有些事情，也是我事后才知道的。你祖父他……的確是自盡。以他這些年立下的赫赫戰功，除了他自己，沒有人能夠輕易要他性命。”</br> 衡玉臉色微變：“祖父他……所以真正的幕后黑手，從始至終都是雍寧帝對吧。”</br> 樂家也好，賀家也罷，都是帝王手中濫殺功臣的刀。</br> 她祖父自盡，怕是清楚自己威望過重，帝王絕對容忍不下他，所以他想要用自己的死來換取帝王的最后一絲悲憫之心，以此保住家人的性命。</br> “祖父太傻了。”衡玉輕聲道。</br> 家族的榮辱，怎么能寄托于帝王的良心。</br> 并州牧輕嘆：“那你祖父要怎么做呢？以十萬容家軍擁兵自重嗎？”他深深凝視衡玉，“你祖父的一生，都烙印下了雍朝臣子的痕跡。現在雍朝氣數未盡，容家軍里有效忠你祖父的人，也有心向陛下的人，他擁兵自重，無異于自掘墳墓。”</br> 衡玉一時沉默。</br> 因為她知道并州牧說得是對的。</br> 這是個皇權至上的時代，推崇的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br> 她祖父的一生都深受這種思想的熏陶，衡玉有著遠超時代的目光，這讓她一直蔑視著皇權君主，但她不能以此來鄙夷這個時代的豪杰，也不會以此凌駕于他們之上。</br> “其實以你祖父對陛下的了解，他的死，的確可以暫時保全容家。”</br> 并州牧的聲音無奈又悲憤。</br> “但他忘記了樂家和賀家。樂家和賀家野心勃勃想要上位，又害怕日后你小叔會報復他們，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你祖父自盡后依舊對你小叔痛下殺手。”</br> “錯誤已經鑄成，陛下干脆一錯就錯。”</br> 所以事態幾經演變，有人為了收攏軍權，有人為了一己之私，有人為了家族富貴……</br> 每個人都想得到些什么。</br> 而他們的得到，全部建立在容家的覆滅上。</br> “雍寧帝，樂家，賀家。我都知道了。”</br> 衡玉的回應散落在風里，平靜得恍若暴風雨來臨前的暫時寧靜。</br> 原來如此啊，這就是容家覆滅的所有真相。從來都沒什么主謀次謀，所有參與此事的人，他們手里都沾滿了容家的血淚。</br> 從州牧府離開后，衡玉安靜倚著馬車壁。</br> 在馬車快要回到胡府時，衡玉突然開口。</br> “后日我就要回山寨了。我已經將大方向安排妥當，具體要如何行事，你自己慢慢摸索。”</br> “對了，我托你搜尋的甘蔗、黃瓜、葡萄等種子，你尋到后派人直接送來給我。”</br> 這些種子早已從西域傳進來，但一直沒有推廣種植，只是在世家手里小范圍保存著。等南北商道打通，以天師道在士族中的影響力，應該能輕易收集到這些東西。</br> 兩日后，衡玉與侍衛長離開平城，策馬趕回山寨。</br> ***</br> 在衡玉趕路時，樂成景的死訊終于快馬加鞭送到帝都。</br> 樂家家主得知消息后，臉色刷地一下慘白下來，身體連著晃了好幾下，扶著桌角才勉強站穩。</br> “完了，完了……”他喃喃自語下來，心中大痛！</br> 他們樂家嫡系一脈就只有三個孩子，除了已經進宮的樂貴妃外，他的親生兒子樂成言早就廢了，現在侄子也慘遭橫禍，他拼死拼活掙下來的家業豈不是要便宜了庶出的人？</br> 念及此，樂家家主就覺得心如刀絞。</br> 緩了許久，樂家家主拖著沉重的步伐去找樂成言。</br> “匈奴？”樂成言癱在輪椅上。</br> 他四肢都廢掉了，明明只有三十多歲，整個人看起來比樂家家主都要衰老，眉間帶著深深的褶痕，是常年蹙眉發怒后留下的痕跡。</br> “匈奴人怎么會突然殺景弟？爹，這里面會不會有容氏女動的手腳？”樂成言猜測道。</br> “那容氏女怎么可能有這個能耐，而且根據我們搜集來的情報，容氏女更有可能逃往南方，不會出現在并州。”</br> 樂家家主現在已經平靜下來，他疲倦地長嘆口氣。</br> “我看了并州牧的來信，里面詳細介紹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的確是一場意外。”</br> 樂成言恨恨咬牙：“如果涉及到匈奴，那并州牧暫時就不能動了。”</br> “也罷，暫時留著他吧。”樂家家主搖頭，又看向樂成言，“你這幾天一直在針對賀家那個賀瑾？”</br> “爹。”樂成言滿不在乎道，“我已經聽你的暫時不對整個賀家出手了，但是賀家一個小輩都不能動嗎？他們害我到如今這個地步，我沒廢掉賀瑾已經算是手下留情了。”</br> 樂家家主想斥責他，余光掃見他那廢掉的手腳，又變得無可奈何下來。</br> ***</br> 衡玉這一趟平城之行，前前后后花了兩三個月的時間，在她不在的時候，山寨發生了不小的變化。</br> 陳虎熱衷于剿匪，剿匪的成果相當喜人。現在山寨里一共有八百多個青壯年、三百多個老弱婦孺。</br> 在所有人的努力下，能耕種的田地已經被清理出來，種上了春種；山里的池塘被深挖，往里面投入魚苗進行專門的投喂；專門的小學堂建立起來，春冬負責教學，管家偶爾幫忙搭把手……</br> 整個山寨都是一片熱火朝天的狀態，明明還很貧窮，但每個人的臉上都刻滿‘希望’二字。</br> 衡玉回到山寨后，迅速進入狀態。</br> 她將自己之前購買的材料整理妥當，花了半個多月的時間研究胭脂水粉和香料。</br> 以衡玉的眼光來說，這樣單調的胭脂水粉其實很一般，但看春冬那愛不釋手的模樣，衡玉也知道這種胭脂水粉的殺傷力有多大。</br> 至于香料，她追求的就是‘幽’和‘雅’字，絕對會貼合世家的審美。</br> 經過幾番刪減，敲定好最后的配方后，衡玉抽調了十幾個婦女到她手下，讓她們分工合作，進行流水線的生產。</br> 制作這些東西，其實沒有太高的技術含量。等她們都上手后，衡玉選了里面最能干的人出來擔任管事，專門負責這件事，她自己騰出手來去忙活其他事情。</br> 在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幾瓣用后，衡玉深深嘆了口氣：“我現在太缺內政型的謀士了。”</br> 管家、侍衛長他們雖然可以幫忙，但他們都不是這塊料，事情稍微變得復雜一些就應付不過來。</br> 衡玉琢磨了一番，問系統：“男主的幾個謀士都是冀州人，你說，山賊越界跑到冀州去綁架人，是不是玩得太過火了點？”</br> 系統震驚：【你！】</br> “嗯？”</br> 系統語調一轉，生硬夸道：【零，你這番處事風格，真有大當家的風范】</br> 衡玉聳肩。</br> 行吧，她也知道自己剛剛的話不現實。</br> 暫時不方便挖男主的墻角，那她決定挖并州牧的墻角。</br> 【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br> “當山賊的，做事那么講究干嘛。”衡玉理直氣壯。</br> 半個月后，看著又一個過來向自己辭行的文書，并州牧：“……”</br> 再看著雖然沒被挖走，但一直在為開辟南北商路忙前忙后的張幕僚，并州牧更是無語。</br> 他抽出信紙，刷刷刷給衡玉寫了封信，示意她該適可而止了！</br> ***</br> 才剛入冬，天上便飄起雪來。</br> 春冬端著熱水走進屋里時，忍不住跟衡玉感慨：“今年的雪來得可真早。”</br> 衡玉擰著帕子的動作一頓：“這么早就下雪了？”</br> 春冬不明所以，還是道：“是的，下得還不小。”</br> 衡玉胡亂抹了把臉，快步走到窗前，支起窗戶眺望遠處。果然，春冬說得沒錯，外面下的雪不小，已經在地面堆積起了薄薄一層，有小孩子正在歡快地奔跑玩雪。</br> “少爺……是出什么事了嗎？”春冬注意到衡玉臉色凝重，湊過去低聲問道。</br> “雪來得這么早這么大，再過段時間，我怕會出現雪災。”</br> “而且天太冷的話，匈奴、鮮卑他們的草場會被凍壞，畜牧受到影響……缺乏糧食時，異族勢必會劫掠北方城鎮，兵禍也要來了。”</br> 衡玉的話很輕，落到春冬耳畔，卻如重雷般讓她臉色霎白。</br> 衡玉輕吸口氣，借著空氣中的寒意來讓自己保持冷靜。</br> 她垂下眼，在春冬幫她整理衣物時思索著自己的下一步舉動。</br> 很快，衡玉緊急召開了一場會議，將她推測出來的大致情況告訴眾人，然后開始布置任務。</br> “雪災和兵禍齊至，必然會有很多流民南下逃難。如果路過我們山寨，就將他們收納進來，擴充我們山寨的人口。這件事交由陳虎你來負責。”</br> “管家負責督建木屋、籌備保暖的物件，我這里有火炕的圖紙，你尋來木匠，讓他們優先給家中有老人的人家建造。”</br> 一樁樁一件件事，衡玉安排得有條不紊。</br> 她的淡定感染了在場眾人，讓眾人慢慢冷靜下來，凝神應對接下來的事情。</br> “……侍衛長，你收拾一下，隨我趕去平城。收購糧食一事我要親自盯著。”</br> 交代完這最后一件事，衡玉兩手互相拍擊，示意這場議事到此為止。</br> 隨后，所有人都行動起來。</br> 對于雪災的事情，衡玉也沒刻意隱瞞，這個消息迅速傳遍整個山寨。</br> 不需要衡玉動員，本來就是流民的山寨中人紛紛囤積糧食，積極響應衡玉這邊布置的任務。</br> 人心可用。</br> 確定山寨這邊一切安排妥當后，衡玉領著一支隊伍隨她趕去平城。</br> 沒有馬車等負重的拖累，一行人縱馬疾馳，只花了兩日的時間就進入平城。</br> 等胡云穿著道袍回到家，見到一身常服、跪坐在廳堂的衡玉時，生生嚇了一跳：“大當家，你怎么突然來平城了？”</br> “出了些變故。”</br> 衡玉也不跟他解釋，迅速出聲吩咐起來。</br> “南北間的商路已經初步構建完畢。接下來行商時，我們不要金銀了，要那些士族全部改換糧食來支付。粟米、麥、陳米都可以，反正他們囤積了那么多糧食，如果不拿出來也是爛在糧倉，他們有多少我們就換多少。”</br> 之前，衡玉收購糧食的手筆還沒那么大。</br> 但現在，一旦雪災到來，山寨的人口數量肯定暴增，她需要囤積足夠多的糧食。</br> 胡云被她語氣里的凝重感染，也不由挺直脊背，高聲應是。</br> “大公子。”胡云的妹妹胡樂不知道何時從屏風后繞了出來。</br> 胡樂當時被樂成景當眾調戲，連累得整個胡家下獄。明明是樂成景的錯處，但胡樂也因此一直婚事不順。</br> 她鼓足了勇氣，努力與衡玉對視：“我聽兄長說，大公子身邊的婢女一直在負責教書。我婚事一直不順，得知公子婢女的事情后，一直在思索這世間女子是不是還能有其他的活法，求公子教我。”</br> 話音落下，她兩手交疊置于額前，深深俯拜下去。</br> 上方的人始終沒有出聲。</br> 胡樂的心一點點沉底。</br> 就在她惶恐之際，上方傳來清冷含笑的聲音：“你可讀書識字？”</br> 見胡樂應是，衡玉續道：“你可有什么擅長之事？喜好之事？”</br> 胡樂思量片刻，一一回應。</br> “那這段時間，你先跟隨在我身邊負責文書記錄一事吧，我先教你一段時日，日后你可以在你兄長身側助他傳道和經商。”</br> 聽到衡玉的話，不僅胡樂松了口氣，胡云也松了口氣。</br> 他并不反對女子拋頭露面做事，在他們天師道里甚至有女祭酒。今天胡樂就是在他的鼓勵下，才鼓足勇氣來向大當家自薦的。現在看到妹妹得償所愿，他這個做兄長的自然是高興。</br> 確定胡云這邊沒有掉鏈子后，衡玉還去見了并州牧，與他說起此事。</br> 得知并州牧已經做了不少應對，衡玉心下稍松：她這位隊友真是靠譜。</br> 但很多事情，是窮盡人力也無法扭轉的。</br> 哪怕衡玉一直在囤積糧食，努力推廣火炕等物，哪怕并州牧一直陳兵邊境，也做了不少賑災的準備……平城里每日都有百姓凍餓至死。</br> 一州治所都是這樣了，更何況其他的城鎮和村落！</br> “雪下得太大，現在已經封路。大當家，在雪化之前應該都無法再把糧食送進并州了。”胡云稟報道。</br> 衡玉跪坐在桌案后，垂眸統計糧食的數目，聞言點頭：“好。這剛運來的一批糧食就留在平城吧，不送去山寨了。”</br> “那這批糧食要如何處理？”胡云問道。</br> 衡玉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這段時間她的睡眠質量一直不是很好：“平城這邊也有流民，具體要如何賑災，你就交給胡樂吧。她跟在我身邊有段時間了，正好讓她借此來練練手。”</br> 見胡云都應了，衡玉說：“我今天就趕回山寨坐鎮。”</br> 寨里肯定吸納了很多流民，她必須親自回去坐鎮，把控全局。</br> 龍伏山脈才是她真正的大本營，后方都不安穩，她在前方折騰得再厲害也沒用。</br> 胡云擔憂道：“這么大的雪天，騎馬太危險了。”</br> 衡玉笑道：“無妨。”</br> 她的侍衛們都是曾經的軍中精銳，控馬技術了得，只要不騎太快，基本不會出什么問題。</br> 騎馬趕回龍伏山脈的路上，衡玉遇到了很多流民。</br> 深冬時節，流民們面色蒼白發綠，穿著并不厚實的舊衣物，背著行李往有人煙的地方走去。</br> 明明步伐已經踉蹌，他們卻不敢倒在地上。一旦倒下去，他們就會被雪地吞噬掉身體的最后一分熱度，埋葬在這片厚厚積雪里。</br> 這樣的人不是一個，而是一群。</br> 連綿不絕如流水。</br> 當看到騎著駿馬的衡玉等人時，那些流民們紛紛投來如野狼般的眼神。</br> 衡玉他們身上并沒有多余的糧食，她招來侍衛們，低聲吩咐了他們幾句話。</br> 很快，一個消息在流民間迅速傳播開——往西南方向走，往那片龍伏山脈走，堅持到那里就可以活命。</br> 誰也不知道這個消息的來源到底準不準確。</br> 有人遲疑，更多的人實在沒有了指望，麻木地朝著西南方向走去。</br> 散布完這個消息，衡玉加快速度趕回山寨。</br> 她一在山寨露面，就被陳虎他們急忙拽走。</br> “大當家，你終于回來了。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這段時間里我們山寨又多了一千來張嘴。”</br> “這幾天更可怕，每天都有上百個人留在我們的山脈里。”</br> 山寨里吃飯的人越來越多，雖然糧食足夠，但陳虎他們的心里總是忍不住擔憂害怕。</br> 現在衡玉一露面，話都沒說上兩句，陳虎他們就猶如找到了依靠般，七嘴八舌把現在的情況告訴她。</br> “我還以為山寨一口氣多了一萬人。現在這還是小場面，你們怎么這么不淡定。”衡玉調侃道。</br> 陳虎服了，大當家這心理素質真不是蓋的，能力這東西真是和年紀沒有半點兒關系。</br> “別急，我已經想好應對了，你們照我的吩咐做就好。”</br> 衡玉沒有再賣關子，把事情一一吩咐下去，末了又說后續估計還會有至少四千個流民加入山寨。</br> 后續的四千流民，加上現在的兩千流民，那就是六千人。</br> 里面至少有一大半是青壯年。</br> ……這么多的人，已經足夠組建一支小型軍隊了。</br> 但是，所有人都打住了自己想往下深想的念頭，按照衡玉布置的任務開始忙碌起來。</br> 修木屋、修筑防御設施、清掃積雪……</br> 每個流民加入山寨后，都要承擔相應的工作，用勞動來換取糧食。</br> 等到積雪終于慢慢消融，這些流民已經完全適應了山寨的生活，基本都選擇繼續留在山寨里。</br> 一時之間，山寨的規模擴大至七千人。</br> 如果并州換了個主事的人，這么大的山賊窩得讓并州牧嚇死。</br> 也就是現在這位并州牧心理素質好，而且抱著些許下注的心思，對衡玉處于完全放任不管的狀態，還出手幫衡玉遮掩了一二，她這個龍伏山寨才沒引起有心人的注意。</br> 總之，就這樣，衡玉慢慢蟄伏了下來。</br> 時間轉瞬即逝，這天，侍衛長從平城回來，還帶回了胡云收集到的各地資料——是的，衡玉已經通過胡云搭建起了一條情報網。</br> 在信上，胡云說起兩月前南方水災泛濫，朝堂的賑災銀兩始終不到位，在混亂的形式下，南方甚至出現小規模的疫病。</br> 這期間，百姓為了活命，組建起義軍沖擊官府的糧倉，他們居然還沖進去了。</br> 雖然到后面起義被鎮壓，但官兵的傷亡情況也很嚴重。</br> 這個消息很滯后，衡玉估計，在她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南方已經平靜下來。</br> 但是……真的平靜了嗎？</br> “連流民軍都能沖進官府重兵把守的糧倉，雍王朝的虛弱無力已經徹底暴露在豺狼虎豹眼中了。”衡玉將信舉起，透過信紙望著空氣中的細小浮塵。</br> 當中央政府越來越無用，而地方勢力越來越強時，整個王朝就會越發風雨飄搖。</br> 群雄逐鹿，也將拉開帷幕。</br> 念及此，衡玉突然起身走到窗前。</br> 她凝視著窗外的日暮西沉，猶如凝視著這個王朝最后的余暉。</br> 余暉過后，世間將陷入慢慢長夜。</br> 但晨曦終會照亮九州大陸，新的王朝會從舊王朝的軀體里浴火新生。</br> “說起來，現在已經是雍寧九年，按照劇情，原男主也該加入這場角逐了吧。”衡玉向系統感慨。</br> 在衡玉感慨的時候，一支隊伍正從冀州趕往并州。</br> 華麗的馬車里，容貌俊秀的青年端正跪坐，側耳聽著自己的謀士介紹并州的情況。</br> “你說并州有個山賊窩，里面至少有上千名山賊！”青年詫異，“這么大規模的山賊，并州牧為何不出手清掃。”</br> 中年謀士回道：“聽說龍伏山寨的地形很復雜，易守難攻。山賊們只要逃進山里，官兵很難將他們全部圍剿，而且并未聽說山寨的人為禍四方。”</br> 青年了然點頭，看向另一位一言不發的人，試探性問道：“宋先生，你覺得我可以爭取收服這些山賊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