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的馬車里一共坐著三個人。</br> 被稱為‘宋先生’的人大概在二十五歲左右。</br> 他的坐姿有幾分隨意,身上的衣袍松松垮垮搭著,鎖骨若隱若現,瘦弱得呈現出幾分病態。</br> 聽到青年的話,宋溪唇角輕輕彎了一下,隨即又很快放平。</br> 他輕咳兩聲,聲音有些虛弱:“那處山寨能夠在并州牧的眼皮子底下存在那么久,肯定有古怪。不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祁三公子可以嘗試去爭取一番。”</br> 對于宋溪稱呼自己為‘祁三公子’而非‘主公’,祁珞是有些失望的,但很快,他又強打起精神來。</br> 這年頭,不僅是主公要挑選謀士,謀士也會認真挑選自己要輔佐的主公。</br> 在祁珞看來,宋溪既然跟在他身邊,就說明宋溪是看好他的。只要他能成功收服山賊,展示自己的能力,想要得到宋溪的效忠并不難。</br> 祁珞抬手,掀開馬車簾,隔著朦朧細雨注視遠方。</br> 他已經迫不及待要趕到龍伏山脈了。</br> ***</br> 入了秋后,雨水明顯多了起來。</br> 衡玉撐著油紙傘,正站在高處檢閱士兵的訓練。</br> 這兩三年時間里,老天爺并沒有給百姓太多喘息的時間,天災和兵禍不斷上演,北方流民的數量越來越多。</br> 所以龍伏山脈的人也越來越多,如今早已超過兩萬人。</br> 為了容納下這兩萬人,衡玉悄悄將龍伏山脈周邊的其他幾個山脈也占據了。</br> 如今她坐擁四大山脈,絕對稱得上是名副其實的山大王。</br> 有了充足的人口后,衡玉在暗地里組建一支八千人的軍隊。</br> 當然,她美名其曰:山寨護衛隊。</br> 這個消息被她封鎖得極好,即使是消息靈通如并州牧,也以為她手里頂多有一支兩千人的軍隊。</br> 士兵的日常訓練結束后,陳虎冒雨跑到衡玉身邊,抱拳行禮后道:“大當家,我已經按照你的吩咐,在山脈各處安插了眼線。”</br> 衡玉點頭,隨口問道:“有發現什么異常嗎?”</br> 陳虎剛回了句沒有,只見不遠處有個身穿蓑衣的少年飛快往這邊跑過來,來到跟前便迅速抱拳跪下:“大當家,大隊長,我們發現了一個探子。”</br> 陳虎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br> 衡玉覺得好笑,主動問道:“探子?是哪個世家的人?”</br> 她花費了三年時間,成功搭建出一條貫通南北的商路。</br> 平城胡氏是被她推到明面上的工具人,但就算胡家努力遮掩,在并州幾個大世家的探查下,還是發現了隱在背后的龍伏山脈。</br> 所以這段時間,并州不少世家都派了探子過來,想要打探龍伏山脈的虛實。</br> 少年回道:“都不是,這個人似乎是……冀州來人。”</br> 冀州!</br> 在衡玉沉思之時,少年繼續道:“那人沒有刻意遮掩自己的身份,在我們的審問下,他很快就說了他家公子不日便會路過我們山寨,如果我們山寨選擇歸順他家公子,就能由匪變兵,吃飽飯不再是難事。至于大當家,日后也必然會有取之不盡的榮華富貴。”</br> 說到后來,少年的心里忍不住泛起嘀咕:那人的公子當真是窮酸,想收買他們,好歹也拿出好一點的條件啊,他們山寨的人在兩年前就不缺那一口飽飯了!這么窮酸的人還給他們大當家許下承諾?大當家富得能用各種千金難求的香料砸死他!</br> 衡玉琢磨過來:“他家公子是不是姓祁?”</br> 過段時間就是并州牧五十歲生辰,按照原劇情,男主祁珞作為冀州牧的嫡子,特意過來并州為并州牧慶生,順便收服了陳虎。</br> 少年撓撓頭:“似乎是的,他說他家公子是冀州牧的嫡子。”</br> 好家伙!</br> 衡玉險些壓不住唇角的笑,向系統感慨:“運氣來了,真是怎么擋都擋不住。”</br> 她正想著擴充謀士團的規模,祁珞就過來給她送人頭送裝備了。</br> 這個世界的男主居然如此體貼。</br> 其實這三年里,衡玉在并州網羅(挖墻角)了不少人才。但是那種頂尖的人才又不是大白菜,任憑她怎么努力,都沒能把頂尖人才收入麾下。</br> 祁珞來得這么是時候,她不發揮下山賊的優良傳統,都有些對不起大當家這個名頭了。</br> 衡玉抬手按在劍柄上,對陳虎說:“有人要我歸順于他?”</br> 陳虎獰笑,抬手在脖子上抹了抹:“大當家放心,別說他只是隔壁州牧的兒子,就是咱們并州牧的兒子過來也不行。”</br> 他家大當家在并州可是跟并州牧平起平坐的。</br> 這初出茅廬的小子倒是猖狂。</br> “這話說得好,不過我尋思著,祁公子遠道而來,我們還是得讓他感受下龍伏山寨的特有文化。”</br> 陳虎愣住,這話他接不上啊,他們山寨有什么特有文化嗎?</br> “笨。”</br> 衡玉不滿地用手中竹枝敲了敲陳虎的肩膀。</br> “打劫啊。”</br> 陳虎大汗:“大當家,我們不是早就從良了嗎。”</br> 為什么大當家對這些事情如此有熱忱。</br> 對上衡玉危險的視線,陳虎瀑布汗,迅速改口:“不過大當家說得對,遠來是客,就算我們早已從良,也應該本著好好招待客人的想法,讓那位祁公子感受到我們龍伏山寨的熱情。”</br> 衡玉滿意了,她的手下們真是越來越有長進了:“去吧,我素來喜歡以理服人,打劫的時候記得有禮貌一些。”</br> 這可是千里送謀士的情誼。</br> 陳虎一個踉蹌,險些被腳下的碎石絆倒。</br> ***</br> 龍伏山脈十里地外,祁珞一行人正在安營扎寨。</br> 下雨天天黑得快,這時候才剛是吃晚飯的時間,周圍便已經伸手不見五指。</br> 仆人將做好的飯菜送上馬車,祁珞他們待在溫暖舒適的馬車里用膳。</br> 用過東西,祁珞說起龍伏山寨:“我已經派侍衛前去秘密探查。不過也叮囑侍衛,如果不小心被山寨的人抓住,不用特意隱瞞自己的身份,可以光明正大說出來,曉之以利害。”</br> 祁珞的這個安排沒太大問題,中年謀士撫摸長須,贊同地點了點頭。</br> 宋溪捧著茶杯的動作微微一頓。</br> 他垂下眼,盯著在碧綠茶水間上下沉浮的一片碎茶葉。</br> 他的消息比祁珞靈通,知道茶葉這個玩意是最先從并州傳出來的,但茶葉的產地具體在哪里,一直沒有能夠摸索出來。一來二去間,宋溪就懷疑起了那個神秘的龍伏山脈。</br> 如果那個龍伏山脈真的有異常,祁珞的這個做法估計是會打草驚蛇啊。</br> 宋溪輕抿茶水,正打算出聲提醒祁珞一二。</br>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猙獰的狂笑聲。</br> “好久沒遇到這么肥的肥羊了,兄弟們,上!”</br> 在陳虎喊話之前,他的手下們早已摸到車隊附近。</br> 一聽到陳虎的喊話,一半人猛地從草叢里起身,身披蓑衣手握弓.弩,氣勢銳利得絕對不輸軍中精銳。</br> 另一半人早已適應夜間作戰,迅速貼近祁珞的侍衛們,卸掉侍衛武器的同時,順勢將他們都撂倒在地。偶爾有侍衛反應迅速進行反擊,在幾個人的包抄下也迅速敗下陣來。</br> 等祁珞撩開馬車簾,想下馬車指揮作戰時,整個人都懵逼了。</br> 兩百多個山賊燃起火把,一片火光照耀之下,陳虎身披蓑衣站在馬車邊上。</br> 他抬起手,慢悠悠將斗笠摘下來,露出自己那張粗礦的臉。</br> 祁珞咬牙:“你就是龍伏山寨大當家!?”</br> 陳虎樂了,順著他的話問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br> 他應話時,不少手下發出歡樂的噓聲,似乎是在調侃他,直把陳虎氣得瞪眼。</br> 祁珞沒品過味來,只是越發確認陳虎就是龍伏山寨的大當家。</br> 祁珞深吸口氣,竭力讓自己保持鎮靜。隱在袖子里的手攥緊成拳頭,祁珞冷聲道:“我乃冀州牧之子,此次前來并州,是為了給并州牧賀壽,馬車上的東西也是送給并州牧的賀禮。你們若是敢劫了這幾輛馬車,就等著并州牧的雷霆之怒吧。”</br> 陳虎用關懷智障的眼神盯著祁珞。</br> 他好像知道自家大當家為什么會喜歡用這種眼神看人了,實在是對面的人犯蠢得不加收斂。</br> “我們大當家說了,馬車里的幾位遠來是客,所以要我們禮貌一些。”</br> “還請幾位貴客不要讓我難做了,不然的話,我會先把人揍一頓,再以禮相待。”</br> 祁珞臉色微變,失聲道:“你不是大當家?”</br> 還沒等他再說什么,身后突然伸出一只瘦削白皙的人按在他肩上,宋溪的聲音輕飄飄傳出來:“形勢不由人,祁三公子,我們靜觀其變。”</br> 在祁珞的刻板印象里,山賊首領應該都是些虎背熊腰、聲音粗獷的男人。</br> 當他看到身穿墨色長袍、剝著栗子走進屋內的衡玉時,同樣有著顏控屬性的祁珞還在疑惑這個清幽如山間晨松的少年怎么會出現在山寨里,莫非也是被劫掠到山寨上的?</br> 這般霞姿月韻的少年進了山賊窩,不就是羊入虎口嗎!</br> 直到陳虎乖乖抱拳行禮,對著少年恭敬喊了一聲“大當家”,祁珞呆愣片刻,臉上出現震驚之色。</br> 衡玉坐在太師椅上,身體微微后仰,姿勢有幾分懶散。</br> 她饒有興趣地支著下顎,翹著二郎腿打量祁珞這位原男主。</br> 現在祁珞還很稚嫩。</br> 這種稚嫩,指的是他的氣質,像極了初出茅廬的人。</br> 按照原劇情,直到一年后,他的父親冀州牧病重,祁珞被迫肩負起整個冀州的重擔,他才在幾位幕僚的輔佐下迅速成長,最終加入角逐天下的行列,耗費整整十余年時間,方才成為最終的贏家。</br> 容家軍經過幾方勢力的爭奪,在祁珞攻占并州后,選擇歸順祁珞。</br> 所以說啊,雍寧帝費盡心思除掉容家、樂家賀家他們努力往容家軍里插釘子,后面卻便宜男主了。</br> 衡玉覺得這樣的劇情發展實在是好笑。</br> 視線微移,衡玉看向站在祁珞身側的病弱青年。</br> 青年清瘦卻不單薄,背脊挺直猶如一柄隨時都會出鞘的利刃,眉間的書卷氣又沖淡了這種銳氣。</br> 按照劇情比對一番,衡玉一拍桌案,吩咐陳虎:“陳虎,對這位先生怎么如此不客氣,快去給先生搬張舒適的椅子。”</br> 這位青年,應該就是男主手下最受器重的謀士——宋溪。</br> 陳虎不知道大當家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乖乖按照她的吩咐去搬了一張太師椅。</br> 衡玉又指著另一位中年謀士:“還有這位先生也是,以禮相待啊,我不是都叮囑你要以禮相待了嗎。”</br> 陳虎:“……”</br> 大當家,你說的明明是讓我以理(揍人)服人。</br> 他憋得險些內傷,低著頭再次搬來一張椅子。</br> 祁珞眉間染上幾分期待之意,既然兩位先生都有了座位,就說明這龍伏山寨的大當家是個講道理的人。</br> 他身為冀州牧之子,應該不會被這位大當家特意為難的。</br> 但祁珞左等右等,只等來上首的衡玉說:“我們山寨的人素來講究。”</br> “祁公子知道我們的規矩嗎?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br> 念完這句口號,衡玉還在心里回味了一番。</br> 別說,怪不得當山賊的都喜歡念這首打油詩,雖然俗,但是夠朗朗上口。</br> “我看祁公子長得不錯,我們山寨里有不少適齡的小娘子,她們應該會很喜歡你的皮相。如果祁公子不拿出買命錢,就留在山寨里面加入我們吧。”</br> 祁珞神色大變:“你們要多少錢?”</br> 衡玉打量一眼祁珞,撇了撇嘴:“你的話,一萬斗米。”</br> 她真把冀州牧的兒子扣押在山寨里,不說冀州牧會不會暴跳如雷,并州牧就不會放過她的耳朵,所以開個價意思意思就好了。</br> 衡玉本人不缺侍衛,而且那些侍衛分明就是祁家的家將,只會忠于祁珞,她留著沒什么大用處:“侍衛的話,打包價五萬斗米吧。”</br> 祁珞:?</br> “至于兩位先生。”</br> 提到宋溪和中年謀士,衡玉臉上終于露出高興的笑容。</br> 謀士好啊,謀士全都是能為她分擔工作量的勞力,她必然要珍之重之。</br> “他們二人的話,各是一百萬斗米。”</br> 做主公的,一碗水必須端平,不能厚此薄彼了,所以他們兩人的身價都是一樣的。</br> 祁珞:???</br> 這個開價為什么這么不合理?這位大當家的數術是不是不太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