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千古以來，哪個王朝的帝都能避免得了這樣的陰謀算計。仁人君子，利欲小人,他們在這里上演了一場又一場戲碼。</br> 云成弦站在半開的窗邊，任由冷風灌進屋子里,他仰著頭，看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有些走神。</br> 指尖握著一顆黑子,他用力摸索著棋子邊緣,將那本就圓滑的棋子摸索得更加光滑。</br> “禮部撤下去了很多人,現在有三分之一的官職都空了出來……”</br> “禮部尚書待我親近,禮部右侍郎與我關系尚可,如果重新填補進禮部的是我的人,是不是……就像刑部被太子掌控一樣,禮部也能徹底為我所用了……”</br>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很低，甚至沒有窗外的雨聲重。</br> 身后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云成弦臉上的冷色慢慢化了下去，他的唇角微微勾起，只是那笑意未及眼底。</br> “帝都總是這么多雨水。”沈洛站在屋檐下,抬手接了滑落下來的雨滴，臉上表情有些傷感。</br> 干燥的掌心被打濕,他掌心的紋路被清晰刻寫下來。</br> “怎么,是想邊境了？”沈國公走進他的院子，恰好聽到他這句感慨，“的確,邊境氣候干燥,雨水是比帝都這里要少上許多。”</br> “祖父,你怎么過來了？”沈洛詫異地看著他。</br> 沈國公拍了拍微微被雨水濺濕的肩膀：“閑著無事，就過來看看你。”</br> 沈洛連忙抹去掌心的水漬，請沈國公進屋里坐下。</br> 外面太潮濕了，他祖父早年征戰時身體受了很多暗傷，尤其是膝蓋那處傷得很嚴重，濕氣入體的話，今夜怕是有得折騰了。</br> 沈國公知道他在擔心些什么，隨著他進了屋里，只是不免感慨道：“年輕的時候不覺得有什么，使勁折騰，等到上了年紀就知道痛苦了。你也要注意些，別仗著自己年輕就總是胡鬧，不把身體當一回事。”</br> 屋內燒了炭盆，炭火雖然不旺，但也很好地驅逐了屋內的寒意。</br> 等到下人奉上茶水，沈國公屏退屋內所有人，捧著茶杯問：“在愁些什么？”</br> 沈洛連忙否認。</br> 沈國公罵道：“你是我孫子，我還能看不出來？我看，是和近日這樁科舉舞弊案有關系吧。”</br> 沈洛抿了抿唇角，沉默片刻，喏聲道：“我就是覺得自己在帝都能做的事情太少了。”</br> 他蹙起眉，組織了下語言：“這樁科舉舞弊案牽連極大，幕后的人明擺著是要毀了云三的名聲。但我身為云三和明初的大哥，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靠著明初為云三謀劃，就連那天進了御書房，也一直是明初在周旋，我只能站在旁邊干看著。”</br> 就是在那一刻，沈洛突然清楚意識到了自己的弱小。</br> 后來出了御書房，他待在府里，仍然想著能為云三做些什么。</br> 可是直到這樁通天大案落下帷幕，他還是什么都做不了。</br> 他一直覺得自己的力量很大，一直卯著勁去爭取讓云三和明初都認可他，喊他一聲“大哥”。但是當事情牽涉到朝堂，牽涉到朝中大臣，他才意識到何為“人力有時窮”。</br> “我知道自己不是那種心細的人，大大咧咧，不懂得這些事情背后的黨派征伐和利益牽扯。但我總想著，自己能做些什么，能站在他們的身前護著他們，而不是默默跟隨在他們的身后。”</br> 沈洛抬起手撓了撓頭，臉上越發苦惱。</br> 他的世界其實很大，也很小。</br> 大到裝著大衍朝浩浩江山，想著有朝一日踏平大周疆域；</br> 小到只想護著他的家人和他的兩個兄弟。</br> 可是他不知道該怎么做。</br> 他沒有明初那樣的謀劃，也沒有云三那樣的能力，他自幼學的是兵法，而非經世治國的圣賢文章。</br> 沈國公沉沉看著他：“洛兒，不要強求，你的天賦不在朝堂。”</br> 他抬起手，溫熱寬厚長滿薄繭的手掌落在沈洛的頭上。</br> 一股暖氣從他的手掌傳遞到沈洛的心尖。</br> “過年前你娘親就要回到帝都，然后為你挑選妻子。等到成了親，你娘留在帝都，你就回你爹身邊吧，我沈家好兒郎本就是為戰場而生的。”</br> “等你掌握了更多的權勢，才有更多的話語權，然后才能保護這天下黎民，保護你的家人和你的好友。”</br> 只是……</br> 看著沈洛重新變得躊躇滿志的年輕臉龐，沈國公咽下了后半句話，咽下了泛上來的淡淡惆悵。</br> 洛兒，等你掌握了更多的權勢，有了更多的話語權，就會發現你看到的世界和你少年時看到的世界不一樣了。</br> ***</br> 空出來的兩個正四品官職，都落到太傅一系的官員頭上。</br> 至于禮部的空缺，在一番低調的謀劃下，也得到了填補。</br> 圣旨剛下，太子寢宮里就傳來噼里啪啦砸東西的聲響。</br> 費勁心機竭力謀劃，徒為他人做了嫁衣。</br> 這句話說的就是太子。</br> 東宮在皇宮里面，砸東西的動靜鬧得實在是太大了，事情很快就傳到了康元帝的耳朵里。</br> 康元帝合上手里的奏折，面色平靜吩咐道：“給太子賜一碗冰糖雪梨，讓他降降火，告訴他，這大冷天的，火氣怎么這么重。”</br> 氣得抓狂的太子原本想喊來自己的幕僚，與他們商議這件事情，結果他還沒來得及命人去請幕僚，就先一步等來了康元帝賜下的那碗冰糖雪梨。</br> 看著香甜冒著熱氣的冰糖雪梨，一股寒意從太子的腳底迅速升騰而起——他知道這是父皇對他的警告。父皇沒有徹底細究這個科舉舞弊案，不代表猜不到他在背后扮演了一個怎樣的角色。</br> “替孤多謝父皇的體恤。”太子僵著臉，笑著擠出這句話。</br> 自此，科舉舞弊案就算是徹底告一段落了。</br> 帝都也在這樣表面平靜、暗潮洶涌的情況下，迎來了初冬的第一場雪。</br> 剛好趕上休沐日，云成弦邀請衡玉、沈洛去郊外騎馬賞雪。</br> 三人披著厚重的大氅，騎馬飛馳。</br> 冬日冷風如刀子般打在臉上，衡玉這輩子嬌生慣養，第一個受不了了，勒住馬韁放緩速度，罵道：“弦堂兄你有沒有搞錯，大冬天的邀請我們兩個人出來騎馬踏冬。我只聽說過踏春的，還是第一次聽說有踏冬這個說法。”</br> 云成弦哈哈大笑，也跟著放慢速度：“既然能踏春，為何不能踏冬？”</br> 瞧著衡玉的臉已經被寒風刮得生疼，他連忙告饒：“不過此事是我不對，遲些我自罰三杯給你賠罪。”</br> 沈洛剛剛騎得最快，已經跑到了他們前頭。</br> 一直沒見他們跟上，連忙勒停了馬。</br> 回頭一看，沈洛頓時樂了，連忙調轉馬頭跑回他們身邊：“不比了？”</br> “不比了。”衡玉擺手，“天太冷了，風吹得人難受。”</br> “行吧行吧，就你最嬌氣了。”沈洛嘖一聲。</br> 衡玉一腳踹了過去。</br> 當然，兩人隔的距離遠，只是險險踹中，壓根就不疼。</br> “嬌氣怎么了，作為大衍朝第一紈绔，不嬌氣完全就說不過去。”</br> 云成弦失笑。</br> 因為科舉舞弊案的事情，他和三皇子妃的關系比以前疏離了一些，只有在衡玉和沈洛身邊，他才能真正笑得開懷。</br> “你們別鬧了，我們走吧，還有很長一段路才能到別院。”</br> 三人慢慢騎著馬，往云成弦在郊外的別院趕去。</br> 沈洛閑著無事，跟他們說起他十五歲那年經歷過的夜襲戰：“邊境的冬天比帝都冷多了，那時是寒冬臘月，我和其他三千名士兵就臥在冰里臥了足足大半個時辰，我凍得險些連武器都舉不起來。但好在那場夜襲大獲全勝，沒有白白受罪。”</br> 說完了夜襲戰，他又說起了另一場攻城戰。</br> 那場攻城戰險象迭生，彼時他不過才十七歲，就已經做好了要和城池共存亡、以身殉國的決心。</br> 現在他才剛剛加冠，年滿二十歲尚未成家的年紀，就已經經歷過大大小小近百次戰役。這些戰役里，有親赴戰場參與其中的，也有站在墻頭看著他父親指揮的。</br> 這是和歌舞升平的帝都完全不同的景致。</br> “你在邊境待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回帝都了？”云成弦問道。</br> 沈洛說得滿不在乎：“我娘親從帝都去照顧我爹，我就回帝都陪我祖父了。正好我這個年紀也可以在帝都謀個一官半職，這樣方便日后商議婚事。”</br> 其實他知道，這是為了讓陛下安心。</br> 他爹在外面執掌二十萬兵馬，權勢太大了，哪怕陛下信任沈國公府，但沈國公府不能仗著陛下信任而僭越了臣子的本分。</br> 所以他娘親離開了帝都，他就要回帝都待著，如果邊境局勢有變，他和祖父就是人質。</br> 這就是帝王權術。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