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br> 中年軍人連說了三聲‘好’字。</br> 他看著衡玉的目光溫和親切，激動到一時失去言語,干脆伸出手,重重與衡玉交握在一起。</br> 松開手后，他右手猛地舉起,就要向衡玉敬一個標準的軍禮。</br> “趙先生,使不得。”</br> 他的動作快,衡玉的動作更快,成功將他制止。</br> “這些美鈔和金條都是我從資本主義國家那里,為我們華國薅來的羊毛。如果我舍不得這一大筆錢，我絕不會回國。”</br> “我們再次向奚先生確認這件事情,并不是在懷疑奚先生的愛國熱情。”中年軍人連忙說道,“奚先生，我再次代表祖國和人民,向你致以最崇高的敬意。這樣的敬意可能有些簡陋了，但請你放心,祖國和人民會謹記你的貢獻。”</br> 衡玉唇角輕彎：“多謝。”</br> 中年軍人不像剛剛那么緊繃著,他擔心站久了衡玉覺得不舒服，主動給她拉了張椅子。</br> 請她坐下后,中年軍人重新正色,聊起走私通道的事情。</br> 但他才剛開了個口，衡玉就已經聞弦歌而知雅意。</br> “那條走私通道,留在我手里,沒有留在國家手里的用處大。早在回國前,我就已經與我朋友溝通過,說了自己會將這條通道上交給國家。他本人也很樂意與華國當局有所接觸。”</br> “稍后我會將他的電臺頻道寫給趙先生,相關的聯絡信物也交給你。不過他那個人利益至上，如果沒有足夠的利益，也許沒有辦法打動他。”</br> 在中年軍人錯愕之時，衡玉干脆毫無保留地，把自己能做的事情都說了出來。</br> “我手里還有喬納森的把柄。”</br> “我聽郭弘義先生說，他的朋友，著名的空氣動力學家傅浙先生正被軟禁于加州，如果國家方面想要營救傅浙先生，也許可以試著接觸一下喬納森，如果能有幫助，那實在最好不過。”</br> 中年軍人沉沉點頭：“國家方面一定會盡力營救傅浙先生。”</br> 向衡玉道謝后，轉而聊起她的工作意向。</br> “我記得先生是建筑系畢業的。”</br> 衡玉點頭應是，又給自己懂得多這件事打了個補丁：“但是這些年在國外，只要是覺得對國家有用的東西，我都有過接觸和了解。”</br> “先生回國，是打算從事建筑相關的工作嗎？”問這個問題時，中年軍人有些許焦慮。</br> 哎，這位奚先生可是搞經濟的一把好手。</br> 沒有錢寸步難行，他在來之前，就收到了上面的指令，說是希望能邀請這位先生進入相關部門，參與到國家的經濟建設之中。</br> 但上面也著重提了，這位先生為國家做出了非常大的貢獻，國家為她安排工作時一定要充分尊重她的意見。</br> 還沒等中年軍人組織說辭，衡玉已經回道：“我會抽出部分精力參與到設計建筑、保護重要文物古跡，但我本人會更傾向于做財政或者后勤方面的工作。”</br> 經濟不發展起來，基礎設施不發展起來，拿什么來從事高端國防科技研究？</br> 靠全國百姓勒緊褲腰帶，降低自己的一切生活需求，將所有的鋼鐵、所有的電力、所有的錢都用于搞國防建設嗎？</br> 這樣當然可以。</br> 但是太苦了。</br> 真的太苦了。</br> 所以哪怕衡玉另有打算，哪怕這一世的她對核物理研究非常感興趣，她也要先配合國家搞經濟、發展后勤。</br> ***</br> 衡玉重新回到席位里，坐在郭弘義身邊。</br> “郭先生聽說物理所的事情了嗎？”</br> 就在前幾天，華國科學院近代物理所低調成立。</br> 這個物理所專門用來從事核研究。</br> 很顯然，這是屬于郭弘義這位核物理學家的舞臺。</br> 郭弘義沒有瞞她，點了點頭，笑著向她拋去橄欖枝：“要隨我進物理所從事核研究嗎？”</br> 這段時間里，衡玉一直在向他借閱物理書籍，偶爾還會向他請教問題。</br> 這么短的時間里，她問的問題越來越有水平、越來越有難度。從與她交流的只言片語里，郭弘義清楚感受到她的學習能力，也感受到她在物理這門學科上的天賦非常高。</br> 這么個好苗子，如果跟在他身邊多學幾年，也許能在核研究上大放異彩。</br> 衡玉認真問道：“您的身邊能給我留個位置嗎？過幾年我再去找您。”</br> 郭弘義、程聽風他們都是國際科研領域一流的科學家，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在他們剛回國的最初幾年，真正要做的并不是高深研究，而是先做好基礎研究，并且分出一部分精力來培養相關的人才。</br> 等到正式開始原|子|核的研究，時間可能已經過去了幾年。</br> 她正好趁這幾年，把自己能做的都做好，然后安心進入物理所，學習自己感興趣的東西。</br> 郭弘義是真的惜才，他溫聲道：“只要你想來，跟我說一聲就好。”</br> 成功與郭弘義達成共識，衡玉起身往外走，打算去陽臺曬曬月光。</br> 陽臺已經被人捷足先登，是席清。</br> 他兩手搭在欄桿上發呆，連有人到來也沒有注意。</br> 也許是注意到了，但是沒有理會。</br> “在想什么呢？”衡玉走到他身邊，學著他的姿勢把兩只手搭到欄桿。</br> 席清問：“你填完表了？”</br> 衡玉：“我不用填。”</br> “也是，你悶不吭聲的就做了那么多事情，肯定有很多部門的人都想邀請你過去幫忙。”頓了頓，席清感慨，“不像我，剛剛填表的時候就意識到了一件事。”</br> 衡玉側頭看向他，等著他繼續往下說。</br> 也許是實在苦惱，席清糾結片刻，還是將自己的困擾告訴衡玉。</br> “現在，原|子|彈的研究肯定是由郭弘義先生領頭。程聽風、丁白晴兩位先生可能會負責導彈項目的研究。相關的研究所在他們抵達北平之前就已經成立。但是，有關航空工業的研究所還沒有成立。”</br> “我原本以為是國家這邊不太重視航空工業，但后面問了一下，發現是航空工業的人才太少了。從各地回來的留學生里，只有我和另外一個人是航空方面專業的。而且我們兩個都還年輕，國家擔心我們沒辦法牽頭好項目，所以暫時沒有調撥經費，用于開展航空工業的研究。”</br> 說著說著，席清有些懊惱。</br> 因為他和衡玉相熟的原因，衡玉購買的儀器里，有三分之一都是按照他給的清單購買的。</br> 但他現在不能開展航空工業的研究，那那些儀器不是就浪費了嗎。</br> “你就是在苦惱這個？”衡玉笑起來，像是倍感無奈，又似乎是覺得好笑。</br> 判斷出她聲音里的調侃，席清放松下來：“看來你真的能給我建議。”</br> “傅浙先生是空氣動力學家，如果他回國，那航空項目的領頭人肯定是他。但我們清楚傅浙先生的重要性，M國人也清楚。他想要回國，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br> 衡玉繼續道：“樂觀一些想，可能只需要幾個月。不樂觀一些想，可能需要幾年時間。難道傅浙先生一直不回來，你就一直不進行相關的研究？難道你打算放棄六年所學，轉而加入到原|子|彈或者是導彈的研究中嗎？”</br> 她抬起手，拍了拍席清的肩膀，笑聲清越，整個人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br> “席清，我們認識那么多年了，我非常看好你的天賦。如果沒有航空工業的研究所，那你為什么不向國家方面提出意見書，請國家方面建立研究所，由你來擔綱？”</br> 席清整個人都懵了，他目瞪口呆：“你這個建議……”</br> 這個建議實在是出乎他的意料。</br> 擔綱啊，這意味著什么。</br> 這意味著一個項目的成敗都由他來負主要責任。</br> 這意味著他不只是要做科研，還要做各種統籌規劃，甚至還要負責相關人才的培養。</br> 他真的能做到嗎？</br> 衡玉眉梢微揚，繼續道：“如果你敢擔綱，我就敢放出狠話，幫航空研究所負責后勤工作。如果航空研究所有任何資金或者技術的不足，我都會傾盡我所能去幫忙。”</br> 席清不知道的一件事是，她也是這么向郭弘義、程聽風、丁白晴和胡堅成四位先生承諾的。</br> 所以他感動了。</br> 他沒想到衡玉居然這么看好他。</br> “衡玉同志。”席清神情激動而熱切，“你這么看好我，我再說那些膽怯的話，實在是太丟臉了。你放心，我明天，不，我今晚回去后就馬上寫意見書，盡快向國家那邊申請。”</br> “如果我真的取得成果，到時候軍功章肯定有你一半功勞。”</br> 衡玉打了個哈哈，沒想到席清這家伙這么實誠。</br> ***</br> 夜色深重，眾人填好表格后陸陸續續回屋休息。</br> 他們現在還住在招待所里，等后面分配好工作單位，他們的住處會有工作單位來安排。</br> 衡玉走進屋里，試著拉了下電燈，沒拉亮——招待所的電燈時好時壞。</br> 她放棄電燈，走到桌邊點了支蠟燭。</br> 昏黃色的光照亮室內。</br> 借著蠟燭的光照明，衡玉快速洗漱，她已經和趙先生，也就是**松約好了時間。在昨晚上，對方已經把名字告訴她，也跟她約了時間，說明天上午會來接她，帶她去經濟部那邊參觀一下。</br> 第二日清晨，外面天色剛亮，雞鳴聲傳進隔音不太好的屋子里。</br> 衡玉起床，簡單吃過東西后坐在窗邊看書，大概半個小時后**松才到。</br> 看著早已梳洗妥當的衡玉，**松笑著解釋道：“我原本還擔心自己來早了，沒想到奚先生起得這么早。”</br> “正好起床看會兒書。”衡玉說。</br> **松心里感慨。</br> 兩人走下樓。</br> **松專門開了輛小轎車來接她。衡玉坐到車后座上，**松坐在駕駛座上，邊開車邊為衡玉介紹起北平城的景致。</br> 一路過去，衡玉看到不少古建筑群。</br> 這些古建筑群，都是華夏歷史里璀璨的瑰寶。</br> “這座城市真漂亮。”衡玉感慨。</br> “奚先生是哪里人？”**松問。</br> 他之前掃過衡玉的留學生檔案，不過沒細看，一時之間有些忘記了她是哪里人。</br> “我祖籍紹興，不過因為我父親的原因，我年幼時一直住在上海。”</br> 提到她的父親，**松就想起了她父母親的情況：全都是因革命而犧牲。她是位烈士遺孤。</br> 沒過多久，小轎車駛達一個從外表看上去平平無奇的四合院。</br> 衡玉走下車，才看見那掛在四合院門前的牌匾，上書——經濟部。</br> 字跡相當漂亮，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br> “我們進去吧。”**松主動走在前面帶路，衡玉跟上他，走進院子里。</br> 院子里種著棵老槐樹，看上去有些年頭了。四合院幾個屋子的門都是半掩狀態，沒有人在外面走動。</br> 衡玉剛將周圍的環境納入眼底，最前面的屋里突然傳來一陣罵聲。</br> 那道聲音聽著有些滄桑，但中氣十足，罵起人來那叫一個氣韻綿長。</br> “你還能知道得比我這個經濟部長多？”</br> “我呸，那國家怎么沒選你當這個部長啊。”</br> “你這小子有沒有想過國家現在是什么情況啊，一窮二白，百姓連飯都吃不起了，重工業肯定要發展……是是是，我知道……但百姓的吃飯問題怎么解決，農業大國不重點發展農業，你說這行嗎？”</br> 中氣十足懟了幾句，他還想再說些什么，但聽到院外的動靜，他哎了一聲：“我的客人到了，錢的事遲些再說啊，反正那一大筆錢剛進我這里，捂都沒捂熱，你別想那么快就從我這里騙走。有種把調令拿過來啊。”</br> 掛斷電話，經濟部長謝銖抬手抓了下剛剛被自己揉亂成一團的頭發，急匆匆往外走。</br> 到了門口，他的目光正好與衡玉撞上。</br> 眨眼間，剛剛還在中氣十足罵人的經濟部長謝銖笑容滿面。</br> 他穿著再樸素不過的灰色工裝，腳步匆匆迎向衡玉：“哎，這就是我的副部長奚衡玉對吧。不錯不錯，一看就是個有能力、做實事的。”邊說著話，邊用力握住衡玉的手。</br> 后勤部那幫龜孫子跟他搶了好幾天的人。</br> 原本他都要把人搶來了，結果領導發了話，說得充分尊重奚姑娘的意見。</br> 謝銖心里憋氣啊，打算現在一照面就把她的職位定下來了，看后勤部那邊還怎么跟他搶人。</br> “謝部長。”</br> 衡玉沒想到這位部長會這么熱情，聽到他話中的‘副部長’三個字，衡玉下意識向**松看去。</br> 來的路上，趙先生沒向她提過這件事啊。</br> **松唇角微抽，朝衡玉搖了下頭，不過沒解釋什么。</br> 算了，無論是經濟部還是后勤部都是管他口糧的，他兩邊不能得罪，干脆看他們各施手段吧。</br> 各部門也是實在缺人才，現在有個這么厲害的苗子，誰不想搶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