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三月份,國家漂洋過海,送去一份呼喚游子歸家的電報。</br> 從那時候起,《大公報》、《申報》等國內著名報刊一直在時刻關注著海外留學生們的動向,就為了及時向全國百姓通報進展。</br> 五月一號,衡玉他們前腳剛登上威爾遜號,后腳收到越洋電報的《大公報》迅速增刊,將這個鼓舞人心的消息廣而告之。</br> 舉國上下為之沸騰歡慶。</br> 今天那些站在碼頭上,舉著橫幅歡迎他們回家的同胞,有國家方面派來迎接他們的領導人,有《大公報》、《申報》等多達十幾家報刊的記者。</br> 但更多的,是社會各界人士。</br> 他們看到報紙后,自發地制作橫幅,自發地前來碼頭,自發地歡迎這些充滿浪漫主義情懷、放棄國外優渥生活的海外游子們。</br> 這里面,甚至還有衣衫襤褸的乞丐。</br> 他們其實不太清楚這些海外游子回國的意義到底有多重大,只是覺得,回家,就是一件非常高興、非常值得慶祝的事情。所以他們也過來湊了這個熱鬧。</br> 是的,回家了。</br> 歷經重重困難。</br> 海外游子們終于學成歸國。</br> “歡迎回家!”</br> “歡迎各位先生回國!!!”</br> 橫幅上寫著這些話,同胞們也在熱烈高喊著這些話。</br> 李碧曼、席清等人平常再穩重,這時候也免不了失態,倚著甲板扶手,探出半邊身子瘋狂朝岸上揮著手臂,回應同胞們的歡迎。</br> 衡玉站在旁邊看了會兒,這種喜悅太具有感染力,她終于也加入他們歡呼的陣營。這一刻,她覺得,沒有任何人會后悔回到這片故土。</br> 呼喊了好一會兒,席清想起他在《大公報》里任職的朋友的托付,連忙道:“不如我們來張集體合影留念吧,大家覺得怎么樣?”</br> 威爾遜號噸位重,還需要不少時間才能停靠好。大家紛紛出聲附和席清的提議。</br> “沒問題,是該合個影。”</br> “好好好,正好所有人都在甲板上了,想合個影也容易。”</br> 有人問了個比較關鍵的問題:“你們誰手里有照相機?”</br> 席清連忙道:“我手里有。”</br> 他抱著照相機急匆匆上前,想去找船員幫他們照張相。</br> 往前走了兩步,席清路過衡玉身邊。</br> 衡玉倚著扶手,垂下睫毛閉著眼,正在懶洋洋曬太陽,吹著溫和舒適的海風。</br> 似乎是聽到了身邊的動靜,她緩緩睜開眼,目光落到席清身上。</br> 席清停下腳步:“衡玉,別想偷懶,去幫忙組織下紀律,排一排站位吧。”</br> 他知道她最為尊重幾位先生,就調侃道:“總不能還麻煩幾位先生親自指揮吧。”</br> 衡玉唇角輕輕彎了一下:“好。”</br> 排位置這件事并不麻煩,只是因為人比較多,所以周圍的環境有些嘈雜。</br> 很快,隊伍分成了三排。</br> 幾位先生在最中間的位置,衡玉蹲在丁白晴身邊。</br> 眾人面朝鏡頭,露出微笑,留下合影。</br> 他們身后是漫漫人群,是鱗次櫛比的高樓,是在海空上方翱翔的海燕與海鷗,是浩浩藍天。</br> 更是故土。</br> ***</br> 威爾遜號終于平穩停靠在碼頭上。</br> 衡玉扶著郭弘義、另一只手提著行李走下船。</br> 在海上航行將近二十天,腳突然踩到陸地上,衡玉有種暈眩的不真實感。</br> 然而,她還沒在陸地上站穩,歡呼聲就在她耳畔炸開。有報社記者將鏡頭對準了她,有稚嫩的孩子噔噔噔跑上前,在大人們的鼓勵下將一束花遞給她。</br> 衡玉含笑接過:“謝謝你。”</br> “謝謝姐姐。”小女孩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笑起來時眼睛彎成了月牙狀。</br> “謝我什么?”</br> 小女孩的目光在她這身亞麻色長裙上停頓片刻,高興笑道:“爸爸說你們回國了,我就能每天穿好看的衣服,每天吃一顆糖果了。”</br> 小女孩穿著很樸素的衣服,看那不合身的尺寸,應該是用大衣服改小的。</br> 衡玉摸了摸她的頭:“我給你變個魔術好不好?”</br> 魔術?</br> 小女孩愣愣點頭。</br> 衡玉向她展示了下自己空無一物的雙手,大幅度活動幾下,再將手張開時,掌心里安靜躺著幾塊巧克力和幾顆奶糖:“拿去吃吧。”</br> 把巧克力和奶糖都遞給小女孩,衡玉轉頭看向四周。</br> 留學生們陸陸續續下了船,他們每個人都被圍著。</br> 郭弘義、程聽風幾位先生的身邊更少不了人,國家領導人正站在他們身邊,慰問他們旅途的勞累。</br> 歡喜過后,疲倦就涌了上來。</br> 國家派來迎接他們的人溫聲道:“我們給各位安排好了住處,各位先過去招待所休息一晚吧,有什么事情我們明日再議。”</br> 招待所距離碼頭有點遠,所以他們是乘坐電車過去的。</br> 坐在電車上,衡玉注視著窗外的景致。</br> 人來人往,相當熱鬧。</br> 半個小時后,電車抵達招待所。</br> 招待所半新不舊,是舊樓房改造而成的,勉強能容納下所有人。</br> 衡玉和李碧曼合住在一間屋子里,她們匆匆梳洗一番,躺在床上倒頭就睡了過去。</br> 這一覺直接睡到了晚上。</br> 還是有人過來敲門,請兩人去參加接風洗塵宴,衡玉和李碧曼才醒過來。</br> 宴會上的食物,其實沒有他們在威爾遜號上吃的精細,全部都是家常的普通食材。但是入了口,嘗了味道,就知道國家這邊的確是盡了心的,找來掌廚的廚師有著一手非常好的廚藝。</br> 衡玉伸筷子,多夾了幾筷子的魚香茄子,聽著其他人討論接下來的去留。</br> “國家這邊希望我們先乘坐火車去北平,到了北平后,再按照我們的專業進行相應的調度和分配。你們覺得怎么樣?”</br> “我這邊沒問題,我家就在北平。”</br> “我這邊也可以。先去北平,等國家分配好后,再看看能不能請個小短假回家探望我爸媽。實在不方便,我琢磨著把他們接到北平住。”</br> 聽到這里,衡玉輕笑了下,放下筷子,捧起涼白開喝了起來。</br> 第二天下午,在招待所的所有人啟程,乘坐火車離開香港。</br> 接下來他們會先抵達上海,再從上海輾轉到北平。</br> 衡玉坐在二等車廂里,捧著剛買的幾份報紙翻看起來。</br> 《申報》用最大的版面刊登了他們回國的消息,并稱——【華夏歷史的重要時刻,就在此時!】</br> 《大公報》刊登了他們在輪船上的那張集體合照,其中有一段非常有意思的文字——“威爾遜號雖屬于M國,但此刻,它是當之無愧的華國百年希望之舟!”</br> 再往下看,衡玉還看到一則新聞。在英國留學的留學生共有四百人左右,但從建國以來,那些留學生陸陸續續回國,截至現在,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都已經抵達祖國。</br> 不僅是他們,其他人也在陸陸續續返回故土。</br> 快速瀏覽報紙,了解完華國當下的大概情況后,衡玉合上報紙,取出《基礎建筑學》翻閱溫習。</br> 輾轉多日,火車終于抵達北平。在北平這里,他們受到了更加熱烈的歡迎儀式,國家還派了不少輛小轎車來迎接他們。熱鬧了兩天,在他們逐漸平靜下來后,國家這邊終于派人前來,給他們每個人都分發了一張表。</br> “表上有幾個問題,大家看著來回答就好。尤其是最后一個問題,大家盡量回答得詳細些,這樣我們才好幫大家分配合適的任務。”</br> 說話的是個中年人。</br> 他穿著一身簡樸的軍裝,笑起來時神情儒雅溫和,肩膀上沒有佩戴臂章,所以猜不出他的軍銜有多高。但從旁邊人對他的恭敬態度來看,也可以猜到他的軍銜不會低。</br> 衡玉低頭看了眼發到她手里的表。</br> 表格上一共有四個問題,最后一個問題是問特長和工作意向。</br> 衡玉握著鋼筆,剛想在上面落筆,她的眼前突然覆蓋下一道陰影。抬起頭,站在她面前的正是那位中年軍人。</br> “奚先生,我有些事想找到你私下聊聊。”</br> 對于要聊什么事情,衡玉大概心中有數。她放下筆,隨著這位中年軍人一塊兒走到會場角落。</br> 他自報家門:“我姓趙。”</br> “趙先生。”</br> 中年軍人眼里浮現笑意,他沒有拐彎抹角,直白地對衡玉道:“早在半個月前,我們已經在南京等到了那艘船,并且拿到了船上的所有物資。”</br> “為了避免出現意外,南京那邊直接派了一支軍隊,小心運送它們到北平。”</br> “現在所有的儀器和書籍都安置在華國科學院里,只要科研人員一到位,它們就能迅速投入使用。科學院的人請我向你致意最崇高的敬意。我們對發展原|子|核科學也非常重視,所以很感謝奚先生做出的貢獻。”</br> 那艘走私船上,除了儀器和書籍外,就是郭弘義他們的筆記。</br> 那些私人物品已經全部送回他們本人手里。</br> 中年軍人說到這里,稍微停頓片刻。</br> 他認真與衡玉對視,鄭重而嚴肅地詢問起來。</br> “還有一件事,就是船上裝著的所有美鈔和金條。根據我們當初收到的電報,奚先生是打算將這一筆錢捐贈給國家,增加國家的外匯儲備。”</br> “那時候我們不知道里面是這么一大筆巨款,所以就欣然接受了。但當船上的東西運回北平,我們進行清點后,才發現這些美鈔和金條加起來的價值超過百萬美金。”</br> “所以我今天想再次向奚先生確認一下,你真的已經做好了決定,要把這么一大筆個人錢財捐贈給國家嗎?”</br> 衡玉回視他的眼睛。</br> 她的神情同樣變得鄭重而嚴肅。</br> “我已經做好決定。”</br> “不會更改,絕不后悔。”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