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少年月下撫琴，琴聲簌簌，帶著滿湖碎星與落花，一齊流入走地雞夢中。

　　翌日，待它醒來，房間里空無一人，連床鋪都冷了下來，沒有一點溫度。

　　應玄霄給自己增加了修習時間，他雖然因為系統的緣故天賦卓絕，但不磨練的天賦僅僅是兩個光鮮的字眼。想要回家，他做得還不夠。

　　就這樣又過了三日，直到閉閣第六天傍晚，他體內盤桓的靈氣終于再次達到充盈的狀態，內視只見靈力在識海中緩緩攪弄，形成一個小型但又氣勢磅礴的渦旋，其中朦朧有光。

　　應玄霄滿意收工，又沐浴了番。神念適時遞來消息，道府門口有一只紫貂徘徊不去，看樣子是來找他的。

　　他彈指打開道府大門，那紫貂機敏，忙不迭進來。它身上的皮毛厚實，被養得油光水滑的，在門口等候時沾了點風雪，卻像是一只油果子過了糖霜，可愛得緊。

　　應玄霄來到它面前，發現它身上像是背書包那樣背著幾個儲物袋，一看到他來，紫貂便從口袋里掏出一枚玉簡，上面不羈的刻有一個宣字。

　　“宣飛書？”他從玉簡上挪開視線，問紫貂道。

　　小小的貂點點頭，乖順地把其中一個儲物袋放到他腳邊，隨后用渴望的眼神盯著他。

　　應玄霄養了幾日靈鸚，大概知道這些靈獸之間約定俗成的規矩，毫不遲疑的掏出兩顆納元丹給它。

　　誰知靈鸚在深花廊下看得真真切切，登時捶胸頓足，狂叫他被騙了，這小東西哪里輪得到兩顆丹藥打發，還氣呼呼地想去啄那貂兒。

　　但紫貂身長體軟，把自己扭來扭去躲避一點也不費勁，它也不是個吃素的，靈鸚差點被它啃了翅膀。

　　應玄霄打斷它倆的較勁，支使紫貂回去復命，自己則坐到深花廊下，看起宣飛書的訊息來。

　　歸一道開啟伏魔陣后，無華子閉關修陣，宣家主負責調試其中部分，宣飛書因此也滯留下來。

　　他是個愛熱鬧的性子，在貴客別院里呆得無聊，竟動起腦筋來。先是跟江天暮要來數只靈獸，費了半天功夫調|教，然后把那天應玄霄折騰出來的玉花用小袋分好，再加些其余零碎玩意兒一并分成小袋，全發給它們，教它們去歸一道十二閣的弟子那兒兜售。

　　紫貂送來的這袋子靈石就是宣飛書給他的分成。

　　末尾，宣飛書筆走龍蛇，瀟灑寫道：“靈澤，日后你若是還有什么巧物盡管發給我，我帶你去薅整個修真界的羊毛！”

　　應玄霄可恥的心動了。

　　走地雞照例蹲在窗臺上，這里已經變成了它專屬的位置，一開始是為了自省，之后它發現，這個位置能夠遠眺深花廊，雪發少年在這三天里幾乎不回房間，偶爾能看到他到深花廊，也只是偶爾而已。

　　此時的他正赤足坐在廊下，穿了件梧枝綠的衣裳，慣常的雪色外衣搭在肩頭，好像洗漱過，濕潤的雪發時不時滑下肩頭，又被他耐心的挽到耳后。

　　他拿著一枚玉簡，不知看到了什么，會心笑起來。

　　他總是那樣笑，春光迤邐，他輕輕一笑，仿佛天下再也沒有值得人憂愁的事情，山河榮榮，令人沉醉。

　　它看了會兒，靜靜的閉上眼，像是被灼傷了一樣。

　　應玄霄寫了個封回信給宣飛書，哄靈鸚幫他送去，他獨自一人坐在廊下，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撫摸胸前的天靈鎖。

　　系統突然說：“明天是最后一天?！?br />
　　他若無其事地“嗯”了聲。

　　系統頓了頓又道：“其實不必用那樣的法子，萬一你師尊師兄來晚一步，你就前功盡棄，又要重新回檔了……怎么了？”

　　應玄霄往自己房間的方向看了眼，窺視感出現得突然又突兀消失，他思考了幾秒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口中回答就遲了點：“……沒事。”

　　房間內。

　　一個男人正站在中央，從發梢到衣袂，盡是灼灼的明紅，看上去如同一團正在燃燒的火焰。

　　他面容年輕，五官美艷逼人，是一個極具侵略性的美人。

　　“冥兒。”他開口，聲音悅耳，像少年尾指摁動的霧弦。

　　謝冥沒有跳下窗臺，而是下意識伸出翅膀，擋住打開的窗戶。

　　見此情形，紅衣美人不禁蹙起眉，他手中有幾枚彤紅的羽釘懸浮，上面附著的靈力代表它剛剛差點被放出去：“為何不可？他將你囚困于此——”

　　話音未落，就被幾聲低鳴打斷。

　　男人依舊擰著眉，卻還是快步來到他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翅膀和心脈，竟是怔了怔：“混元果……的確，此物可以調養你體內截然不同的兩種血脈，也幸虧他喂你服下的時機不錯，再晚一步，恐怕你該直接涅槃了?！?br />
　　謝冥抬頭望向他，發現他并沒有因此舒展眉眼。

　　紅衣美人仍舊眉頭緊鎖：“只是這東西珍貴無常，他是怎么在那么短時間內拿到的？”

　　他愣了下，也隨之陷入思索。

　　“無妨，這些事情日后再說，”紅衣美人不是那種精思細慮的類型，這會兒倒多了點無所謂，“那日你發動法陣太急，我一時半會兒無法定位，審問了幾個刺客才得知你的下落，今日就隨我走吧。”

　　謝冥歪了歪腦袋，卻是又啼鳴了聲。

　　他不懂為何要節外生枝，但猶疑須臾后，便同意了：“那好，明日就明日。”

　　語畢，一團火焰陡然從他腳下炸開，將他整個人吞噬進去，火光漸弱，里面透出一只通體火紅的朱雀模樣。

　　謝冥目送他離開，扭頭看向深花廊的方向。他心里想著，要讓那少年如愿一次。

　　就一次。

　　應玄霄特意沒有用靈力烘干頭發，而是等風慢慢帶走那些水汽，這個過程慢而又焦灼。

　　直到最后一片落霞徹底淪入水下，他才緩緩吐出一口氣，從儲物袋里取出一把匕首握在手中。

　　謝冥在房間里靜靜等候，他性子深處有點執拗，朱雀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沒有勸。

　　微風習習，只是今夜的月亮將自己藏在天穹里，只露出一絲細細的鉤，黑暗宛如潮水，拍上整座道府，又被點起燈趕走些許。

　　他找了個舒適的地方闔眸內修。

　　也許是朱雀的話讓他平添困惑，這次內修并不順暢，仿佛感知到他不穩的心境，原本已經開始圓融的兩股血脈倏忽沖脫桎梏，一路摧枯拉朽，分崩離析！

　　他甚至感覺不到自己是什么時候摔到地上的，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有多狼狽，眼前光影斑駁，耳邊風聲火聲回蕩。

　　他忽然感到有人在看他，一抬眼，那些響動歸于沉寂。

　　雪發少年正站在距離他半米的地方，雪色外衣上壓著一只天靈鎖，在黑暗里凝住一抹微弱的光，和那光同樣亮的，還有他手里的匕首。

　　謝冥腦子轟然炸開，無數聲音回蕩。

　　“鳳凰骨起死回生，活死人肉白骨?？?！全剮下來！”

　　“冥兒冥兒，我的兒，快走，快走……飛到誰都找不到的地方去。”

　　那些聲音太多太多了，最后卻是朱雀遲疑的嗓音，

　　“只是這東西珍貴無常，他是怎么在那么短時間內拿到的？”

　　他感覺自己觸碰到了這幾個無憂無憂的日子的真相，本該千思萬緒的心頭居然一片空茫。

　　在他放空的間隙里，少年單膝壓地，跪在它旁邊，一切好像又倒回那個他們相識的夜晚。

　　春華盤踞在雪發末端，絢爛粲然。謝冥轉動了下生澀的眼睛，看到那梧枝綠的衣上一塊小小的深色臟污。

　　少年察覺到他的目光，掩唇咳嗽幾聲，更多的暗色氤氳出來，通過那片春色蒙蒙的綠，又刺透無暇的雪衣。

　　比滿園美景還要艷麗的，是一塊小小的血珀，凝在他胸口上，光是看一眼，就會被那濃烈的色彩吞個一干二凈。

　　“光是混元果，還不夠，”斷續的聲音從少年口中滑落，伴著淋漓鮮血，他似乎很不喜自己衣衫不潔的樣子，好看的眉眼快皺成一團了，“還需要一個藥引。”

　　心頭血有兩種取法，一種是從指尖或者腕間逼出來，還有一種是剖心。承受的痛苦不同，效力自然也不同。

　　謝冥如遭雷擊，他恍惚間意識到了什么，想要后退，但他被束縛住了。

　　少年的手搭在他的喙邊，熟練地撬開：“乖一點，喝下去你才能活?！?br />
　　喉嚨里滿是滾燙的液體，五臟六腑分明火燒火燎，它卻如墜冰窖。

　　血珠在少年雪色的外衣上拼出一枝枝秾麗的梅花，因為失血，他的指尖涼得讓人心驚，但還是勉強聚集起一些靈力，輕輕撫摸它脖頸上的羽毛，輕得像一片云的安撫。

　　心頭血在骨頭縫間沸騰，身體里原本相互撕扯的兩股截然不同的血脈力量逐漸在這捧心頭熱血的訓誡下逐漸順服，一改往日的水火不容，逐漸糅合到一塊去，道府里和煦的春風成了它的體溫。

　　他沒想過那顆果子還需要藥引，也沒想到少年會選擇這么做。那他這幾天，究竟是以什么心情照看自己的。

　　因為驟然失去大量心頭血，少年原本就白皙的皮膚頓時泛出不正常的蒼白，和那一夜廝殺時見到的劍光還要寒涼，他蹙著眉，強撐著一口氣用自己的血在羽翅上勾勒。

　　他一邊畫，一邊半真半假地感嘆道：“我還沒聽過你的聲音呢。”

　　謝冥張不了口，他血脈的覺醒是一件極其痛苦的事情，他甚至不想將這副模樣示與人前。

　　少年聲音含混模糊得使人心驚：“算了，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他的碰觸如風，輕輕地點在謝冥的翅膀上。

　　“你帶著這個就能飛出去了，記得飛遠一些，不要讓那些壞人找到你?！彼臍庀⒁呀涀兊煤芪⑷趿?，音節低得像一聲嘆息，他在為它嘆息，“小鳥啊小鳥，以后可別受這么重的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