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糯米糍/文</br> 2021.2.1</br> 10月初的A城，滿城桂香余韻未散，陽光不驕不躁。</br> 周黎打開郵箱，看到最近投的一份人文權威期刊發來用稿通知，她唇角一彎，當即拿過手機，打開計算器，刷刷刷算起明年獎學金加分。</br> 一番操作，計算器顯示300。</br> 能加到300分？</br> 周黎笑得狂拍桌子。</br> 闊以闊以，這才10月，科研就已經加到300分了，明年國獎又是她的啦哈哈哈！</br> 就是……誒，到底是怎么加到300的來著？</br> “周黎，醒醒，快醒醒！”</br> 周黎從夢中被叫醒，迷迷糊糊睜開眼睛，輔導員年輕的臉映入眼中。她身后的墻面上，一幅”天道酬勤”的毛筆字，力透紙背。</br> 熟悉的天道酬勤，熟悉的英語系會議室。</br> 噢，原來是這樣加到300的啊。</br> 周黎慢慢坐直身子，夕陽從窗外照進來，桂花香里，落一地余暉，正宜眠。</br> 周黎忍不住又揉了揉眼睛。</br> 輔導員見她這副沒睡醒的樣子，哭笑不得：“這么嚴重的事，你怎么還睡得著？”</br> 周黎點頭：“是挺嚴重的。”</br> 學業獎學金一等獎1萬塊，國家獎學金2萬塊，如果國獎被撤，她得1萬失2萬，真的是損失慘重。</br> “院長書記他們討論好了嗎？”周黎看了眼左邊緊閉的深色實木門。</br> 這間會議室是套間，里面還有一個小會議室。周黎老早就被叫過來了，最后因為領導們討論過于激烈，她被叫了出來，先在外面等著。</br> 輔導員搖頭：“還沒有，我先出來陪陪你。”</br> 周黎想了想，拿出手機：“那我幫老師們點個外賣吧，他們說不定是餓了。”</br> 所以討論了一個下午還沒結果。</br> 輔導員：“……”</br> 門忽然開了，劉副書記出現在門口：“周黎，進來一下。”</br> 周黎慢吞吞站起來，溫柔的輔導員拍拍她的肩，看著嬌美白皙的小姑娘水靈靈的，沒睡醒的樣子帶著幾分迷茫，忍不住真心實意地鼓勵她：“加油！”</br> 小會議室里坐了五人，分別是張院長和兩名副院長，趙書記和剛剛喊她的劉副書記。</br> 坐在正中的是張院長和趙書記，周黎一進門，張院長就笑瞇瞇地叫她：“坐，別緊張。”</br> 周黎點了下頭，在五人面前唯一的一張椅子里坐下。</br> 張院長五十多歲了，頭發微白，面相和善，周黎曾上過他的課，他對周黎印象深刻。</br> 此時，他率先開口：“周黎，關于這個熱搜，你還有沒有要和我們說的？”</br> 周黎平靜地搖了下頭：“沒有。”</br> 張院長：“……”</br> 劉副書記神情冷淡地開口：“言下之意，你承認那句話是你說的？”</br> 周黎目光轉向他，點了下頭：“是我說的，十年前。”</br> 趙書記又問：“那你原話是什么，還記得嗎？本意是什么？有沒有被人故意曲解？”</br> 周黎思索了幾秒，誠實地說：“原話就是網上那句——人間絕色盛世美顏，想要誰就要誰，公主沒有煩惱。本意也是這個，沒有被故意曲解。”</br> 院領導們：“……”</br> 劉副書記冷笑一聲：“你還有臉說出來！”</br> 周黎轉頭，目光落在他身上兩秒，一臉認真反問：“這話不對嗎？”</br> 簡直不像個學生該有的謙恭樣子……劉副書記煩躁地喝斥：“這話如果對，你至于連累學校一起被罵上熱搜嗎？”</br> 話落，一道溫和的笑聲忽然自周黎身后傳來：“我倒覺得，這話本身沒什么不對。”</br> 眾人循聲望去。</br> 周黎轉頭。</br> 只見周黎的導師陳教授正站在門口，香云紗的旗袍配珍珠項鏈，眼鏡片后，目光和藹。</br> “不對的是，你把它說了出來。”陳教授看向周黎。</br> 周黎起身：“老師。”</br> 陳教授徐徐走進，抬手：“坐，你坐。”</br> 抬頭，對上院長書記們，笑瞇瞇地說：“還沒結束呢？”</br> 陳教授雖無行政職位，但年紀上比院長書記都大些，張院長一向是給她面子的，站起來請她坐。</br> 陳教授隨意擺擺手：“我就不坐了。路過，順便進來看看。”</br> 劉副書記公事公辦地說：“這件事影響惡劣。學術圣地被罵上熱搜，必須要有人出來承擔全部責任！”</br> 陳教授笑瞇瞇點頭：“那就道歉。”</br> 張院長和趙書記對視一眼。</br> 劉副書記看出點端倪，連忙擺手：“陳教授，你是不是平時不太上網，還不了解這件事到底有多嚴重？”</br> 陳教授笑著說：“是嗎？那你給我說說有多嚴重。”</br> 劉副書記：“……周黎，你自己說吧。”</br> 周黎看向陳教授：“上個月，微博上有幾個富家女公然發了些貶低普通人的言論，用詞尖銳，語氣刻薄，過于招搖，引發網民激烈討論社會公平和階級分化的問題。不過論來論去，網民也不能把她們怎么樣。結果這時有人放出我十年前的言論……”</br> 周黎攤了攤手，呼出一口氣：“網民拿她們沒辦法，拿我還是很有辦法的，就舉報到學校來了。”</br> 劉副書記總結了一句：“她這是火上澆油，以一己之力吸引了全網憤怒，現在問題嚴重，道歉不能解決。”</br> 陳教授點點頭，仍舊溫和笑著：“再嚴重，道歉都是第一步。不能說，不能解決就不道歉；也不能說，光處罰、不道歉，是不是？”</br> 劉副書記被噎，心中暗罵，不愧是傳說中的A大第一老油條，論文發不出來，渾水摸魚一把好手！</br> 自己學生闖下這么大禍，竟然想道個歉就蒙混過去？</br> 偏偏人家是搞文學的，說出的話就是讓你無法反駁。</br> 他只能將希望寄托于張院長和趙書記，只見那兩位對視一眼，趙書記沉吟片刻，開口：“周黎，你有什么想法？”</br> 周黎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著他，問：“如果今年取消了我的國獎，明年就不會了吧？”</br> 眾人：“……”</br> 周黎抿了抿唇：“畢竟今年已經罰過了，總不能一事罰兩次吧？”</br> 所有人：“……”</br> 一位年輕的副院長實在沒忍住，輕笑了出來：“你這是心大呢還是自信呢？”</br> 周黎老實地說：“那不然，我也沒別的辦法啊。”</br> “……”</br> 竟無法反駁。</br> 陳教授頓了頓，看向周黎：“你的意思是，不道歉？”</br> 周黎點了下頭：“歉就不道了，我再說一句吧。”</br> 院領導們：“……”</br> 陳教授：“嗯，你說。”</br> 周黎面無表情道：“最大的煩惱是，有天不是公主了咋弄？”</br> 周家十年前就破產了。</br> 就在周公主霸氣發言后沒多久。</br> 現在周家三口還在租住的安置房里。</br> ……</br> 晚飯周黎是和陳教授一起吃的，在食堂的點餐廳，兩個人還要了個包間，服務員答應是答應了，不過臉上一副再不想看到這師徒兩人的表情。</br> 陳教授愛吃這里的魚羹，但吃得卻不多，兩口就放下了筷子。</br> 面對周黎的目光，她坦言道：“我晚上不吃飯的，張院長怕你想不開，讓我來陪陪你。”</br> 周黎：“……”</br> 張院長還真是一如既往關心學生生命安全啊。</br> 陳教授看了她一會兒，開口：“我十年不發論文了，自然帶不了學生發論文，也從沒把你推薦給期刊，你發論文比你的同學們都難。系里一年就一個國獎，你一步步走來，得之不易。”</br> 周黎放下筷子，看著陳教授，等她說下去。</br> 陳教授笑了笑：“假如院里最后真的決定取消你的國獎，你要怎么辦？”</br> 周黎毫不猶豫地說：“那明年申請研究生科研項目，我會在項目資金里多寫2萬塊。”</br> 陳教授：“……”</br> 不愧是你。</br> 陳教授沉默片刻，忽然問：“你微博有小號嗎？沒有實名認證，誰也不知道你是周黎那種。”</br> “沒有。”</br> “……”</br> “不過我有個大號，也沒有實名認證，誰也不知道是我。”</br> “……”</br> 陳教授讓周黎調出來，周黎拿出手機，劃拉兩下屏幕，打開微博，遞給陳教授。</br> 陳教授一看ID，神情頓時有些一言難盡——</br> “平平無奇周寶玉？”</br> 陳教授看著這個平平無奇周寶玉的微博，如果周黎不說它是大號，她反正是看不出來。粉絲只有兩位數，還是1打頭的，點進去清一色散發著系統贈送的氣息。</br> 除了關注幾名學者明星，幾乎沒有什么動態，原創微博更是一條沒有。</br> 陳教授輸入自己的ID，想先關注下自己，才發現，周黎早已關注了她。</br> 她于是又退回來再檢查了一遍，向周黎確認：“你確定沒人知道這是你的微博？你爸媽呢？他們有關注你嗎？”</br> 周黎搖頭：“沒有，他們都以為我日常醉心學術，無暇吃瓜。”</br> “那就好。”</br> “？？？”</br> 陳教授笑瞇瞇地說：“學校那邊不知道什么時候商量出個結果，也不知道結果對你是否有利，我先幫你發條微博，用我的號轉發，引導大家相信這是你的賬號。”</br> 周黎：“……然后呢？”</br> 陳教授：“然后你應該會迎來一波粉絲增長，如果反應友好，你就順勢承認你是周黎。”</br> 周黎一臉茫然：“那如果反應不友好，怎么辦？”</br> “那沒辦法，那你就只能打死不認了。我也不會認。”</br> 周黎：“……”</br> 還能這樣？</br> 周黎忽然覺得，她可能一直低估了自己看起來超塵脫俗不問世事的導師。</br> 陳教授看周黎沒有反對意見，就低頭打了幾個字，然后拿起自己的手機，一線轉發。</br> 周黎想看，陳教授拍了下她的手：“先吃飯，吃完再看。”</br> 周黎也就沒有異議了。</br> 只是萬萬沒料到，等她再看的時候，她已經在熱搜上了。</br> 當然這話也不對，她本來也在熱搜上，只是這一次，始作俑者，是她親愛的導師，陳教授。</br> 陳教授粉絲也不多，只有一二十萬，但她師出名門，雖然現在不問世事了，好歹曾經也是學界響當當的泰斗，桃李滿天下，剛好又是個熱搜話題，所以她一轉發，立刻就被送到了熱門第一。</br> ——陳暢：很有意思的話題，下次課上討論。//@平平無奇周寶玉：最大的煩惱是，有天不是公主了咋弄？</br> 然后陳暢的下次課還沒來得及上，微博萬千網友就先在她的微博里熱烈討論起來：</br> ——說真的，我不知道該咋弄，這太難了。</br> ——以我平生所見，就普通破產的最后也非死即瘋，何況是周家那樣的潑天富貴……</br> ——出家？遁入空門吧。</br> ——我應該會湊活活著，不過心理應該會扭曲，生不如死的概率比較大。</br> ——其實像個普通人一樣活著就好啊。</br> ——說得容易，普通人……呵。</br> ……</br> 平平無奇周寶玉的粉絲轉眼蹭蹭蹭過萬，從一開始的一通亂罵，到現在什么亂七八糟的都有：</br> ——我覺得你沒錯，不該把你和之前那幾個暴發戶打在一起。</br> ——對啊，你發論文拿國獎，那幾個在啃老……話的性質也不一樣，她們是侮辱，你是說大實話，不一樣不一樣。</br> ——寶玉姐姐，你家以前真的是白玉為堂金作馬？</br> ——聽說你現在住安置房，想問安置房小區真的會有人在草坪里公然殺雞殺魚嗎？[恐怖][恐怖]</br> ——只有我一個人好奇周公主的人間絕色盛世美顏是誰嗎？打工人表示羨慕……想擁有同款人間絕色駙馬爺[色][色][色]</br> ——十年后的周寶玉表示：我也很羨慕我寄幾[狗頭][狗頭]</br> ……</br> 從自下仰視的憤怒，到自上俯視的悲憫，也就兩條熱搜之間的距離。</br> 從食堂餐廳出來，已經是晚上8點半，天幕黑盡，風雨微涼。</br> 陳教授就住學校，包里日常有傘，問周黎怎么回去。</br> 周黎舉了舉手機：“我爸下班，順路接我回去。”</br> 陳教授點點頭，撐傘準備離開。</br> 周黎叫住她，眼睛亮晶晶的：“謝謝老師！”</br> 陳教授笑了笑：“要共情不要道歉，本來就是你自己的選擇啊，謝謝你自己吧。”</br> 陳教授想了想，又說：“你那個人間絕色駙馬爺……”</br> 周黎：“……”</br> 陳教授：“可以的話，你找個時間，主動聯系一下他吧。”</br> 周黎：“……”</br> 陳教授：“雖然目前輿論緩沖下來了，但如果他這時候忽然出現，控訴你曾經傷害到了他，到時候‘物化人權’一頂大帽子給你扣下來，你的獎學金又要岌岌可危了。”</br> 周黎毫不猶豫地搖頭：“不會。”</br> “你確定？”</br> “嗯，他是……”</br> 周黎偏頭想了好幾秒，實在找不到一個或者好幾個合適的詞語來概括那個人的人品，索性放棄了，言簡意賅地說：“他是沈照。”</br> 陳教授一愣，想了想，問：“那個傳說中神秘低調從不出踏出B城的風投大鱷？”</br> 周黎呼出一口氣，慢吞吞地說：“他很會投資是真的，不過他不是神秘低調，他應該只是，懶。”</br> 而已。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