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大西苑一樓的雞蛋灌餅遠近馳名,一到下課點兒,大長隊直接從窗口排到門口。</br> 周黎算著時間,11點就從圖書館出來,慢騰騰走到食堂,窗口前只排了三個人。周黎要了個雞蛋灌餅加火腿腸,又從隔壁窗口買了杯酒釀小丸子。</br> 剛找了張空桌坐下,竇楠的電話就過來了。</br> “你怎么回事兒啊?怎么我就去外地演出了一趟,你熱搜都上兩三回了!”竇楠不太冷靜的聲音從聽筒傳來。</br> 周黎怔了下,下意識問:“你回來了?”</br> 竇楠:“……”</br> 竇楠:“姐姐,你這聽話不聽重點的毛病可什么時候才能改!”</br> 周黎于是將熱搜的事兒長話短說了一遍。</br> 竇楠聽完:“……”</br> 竇楠:“你這說話不說重點的毛病可什么時候才能改!”</br> 周黎:“……”</br> 竇楠:“誰問你熱搜了?熱搜我自己會看的好吧,我問你,真是沈照出現了?”</br> 周黎誠實地說:“那我就不知道了。”</br> 竇楠沉默了一會兒:“我在顧老師這兒,你有空沒?有空過來趟?”</br> 周黎下意識有點慌:“我媽不知道吧?”</br> 竇楠:“放心,顧老師從來不看網上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就這樣,等你。”</br> 周黎在微信上和顧蓉說了一聲要過去。顧蓉應該還沒下課,沒回復她。</br> 周黎走回到窗口,給顧蓉打包了一份咖喱牛肉飯,給竇楠打包了一份雞蛋灌餅,又給兩人各自帶了一杯紅豆燕麥。</br> 走出食堂,她怕坐地鐵過去吃的會涼,直接打了個車,定位到清影舞蹈工作室。</br> 周家破產后,一家三口來到A城,當年可真的是,三人除了會花錢,干啥啥不行。</br> 但沒辦法,周黎要上學,三個人要活著,于是從小學舞蹈的顧蓉就去培訓學校當起了舞蹈老師。幾年下來攢了些積蓄后,自己出來開了間舞蹈工作室。</br> 竇楠是周黎的初中同學,從高中起跟著顧蓉學跳舞,后來考上舞蹈學院,畢業后偶爾回來幫忙代個課。</br> 周黎到的時候,顧蓉剛下課,正低頭準備回她消息。</br> 顧蓉年近五旬,雖不再年輕,但身姿挺拔,早年的出身和教養沒有隨著這些年的沒落而蹉跎。眼下,她穿著一條白色的絲質長裙,露出漂亮的直角肩和天鵝頸,鎖骨優雅,身姿窈窕,儀態端莊。</br> “媽。”</br> 周黎推門進去。</br> 顧蓉聞聲抬頭,眉眼溫柔,唇角揚起笑容:“這么快?”</br> 她將手機放到桌上,自然地上去接過周黎手上的袋子。</br> 周黎笑著說:“咖喱牛肉飯,趁熱吃。”</br> 說著,又去隔壁舞蹈教室把竇楠叫了過來。</br> 三人一塊兒吃了午飯,顧蓉有些累,想去休息室躺會兒。周黎直接給她拿了包,讓她回家好好睡覺。</br> “我幫您在這兒看著。”</br> 顧蓉想想也沒堅持,說:“我下午沒課,你倆也不用守在這兒,該干嘛干嘛。”</br> 顧蓉走到門口,周黎又從休息室的小衣柜里拿了披肩出來,幫顧蓉搭上。</br> “我覺得外面還挺涼的。”</br> 顧蓉沒說什么,含笑拍拍她的手。</br> 見顧蓉進了電梯,竇楠這才將休息室的門一關,想了想,又打了個反鎖。m.</br> 她搬了只凳子坐到周黎面前,一臉誠懇地望著周黎,洋洋灑灑一通分析,最后結論——</br> 真是沈照回來找她了!</br> 周黎:“……”</br> 周黎看著竇楠,忍不住潑她冷水:“沈照現在說不定連我是誰都忘了,你就別替我自作多情了,我聽著,還挺不好意思的。”</br> 竇楠攤攤手:“那除了沈照,誰還會幫你?”</br> 她說完覺得有歧義,又忙補了句:“我和你爸媽這種窮逼不算。”</br> “……”周黎默了默:“有件事,你不知道。”</br> “?”</br> “當年在他家,我倆最后一次見面……”</br> “嗯?”</br> “我給他發了一張卡。”</br> “……好人卡?”</br> “不是,真卡。”周黎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比好人卡還過分那種。”</br> “……”</br> 空氣突兀地安靜了好幾秒后,竇楠一聲“臥槽!”終于罵了出來。</br> 她震驚地望著周黎,一臉膜拜。</br> 除了膜拜,啥話沒有。</br> 良久,她才喃喃低道:“你當時都窮成那樣了,你還想著……?”</br> 周黎也不隱瞞:“確實花了我不少身家。”</br> 竇楠吞吞吐吐了一會兒:“那,他去了嗎?”</br> 周黎搖頭:“那我就不知道了。”</br> 竇楠:“?”</br> 竇楠:“不是,你給他房卡,你自己沒去?”</br> 周黎:“……”</br> 空氣再度陷入詭異的安靜。</br> 周黎望著竇楠。</br> ……怎么,就房卡了?</br> 竇楠也慢慢反應過來:“哦對,你當年還未成年。”</br> 周黎呼出一口氣:“你知道,他當年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是什么嗎?”</br> “什么?”</br> 周黎望著竇楠,沉默良久。</br> 最后,輕輕冒出兩個字:“忘了。”</br> 竇楠愣了下:“他讓你忘了他?”</br> 周黎:“不是,是我忘了。”</br> 竇楠:“……”</br> 離下午老師學生們來上課還有半小時,周黎想在沙發上躺會兒。</br> 竇楠在她邊上玩手機。</br> 半小時其實睡不深,周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著還是沒睡著。</br> 閉上眼睛,眼前就出現了那個晚上。</br> 在沈照家里,燈開得很暗,照在屋子里的家具上,泛著冷冷清清的光。</br> 少年一手搭在冰涼的大理石桌面,手里拿著一杯酒。隨著他仰頭喝酒的動作,喉結妖孽地滾動著。</br> 他將空杯放回桌上,玻璃杯子碰撞大理石的聲音,在冷清開闊的房子里,仿佛發出了回聲。</br> 他一雙漆黑的眼睛緊緊盯著周黎,低啞的嗓音帶著罕見的顫抖——</br> “不喜歡我人沒關系,你不是還挺喜歡我這張臉嗎?”</br> “和我在一塊兒,你天天都能見到這張臉。”</br> “如果你走了,我肯定不讓你再見我。”</br> 周黎鼻間涌出酸意。</br> 她腳下如灌鉛,定在原地,久久沒動。</br> 少年直勾勾地盯著她,見到她遲疑,清冷的眸里終于有了些暖意。他主動朝她伸出手,修長好看的五指,利落有力。</br> “黎黎,過來我這里。”</br> 他啞聲喊她。</br> “黎黎,醒醒,快醒醒!”</br> “……”</br> 竇楠生生將她喊醒,周黎心情復雜,不甘心地抬手擋住眼睛。</br> 竇楠在她耳邊說:“團里來電話,我得回去排練,先走了。”</br> 周黎還想回到剛才那個夢里,眼睛都懶得睜,直接朝她揮了揮手。</br> 竇楠卻沒走,還在她邊上站著。</br> 周黎:“……”</br> 周黎認命地睜開眼睛:“怎么了?”</br> “我說……”竇楠頓了頓,“要不,你還是給沈照發個微信吧?”</br> 周黎睫毛輕輕一顫。</br> 竇楠蹲在她面前,低聲道:“萬一,真是他呢?”</br> 周黎啞聲道:“那,不太能吧。”</br> 沈照這個人,別的品德不說,還一直挺言而有信的。</br> 他說再不讓她見到他,十年了,他真的連一張照片都沒流出來過。</br> 真的,再沒讓她見過他。</br> 竇楠握住她的手,柔聲勸道:“你就問一問?”</br> 周黎默了默,輕聲道:“我也不是不愿意問。”</br> 竇楠:“?”</br> 周黎:“我就,沒他微信。”</br> 竇楠:“……”</br> 竇楠離開后,周黎也睡不著了。慢吞吞爬起來,一個人坐在休息室里,默默望著窗外。</br> 好一會兒,她拿出手機,打開QQ。</br> 十年前,微信還沒怎么普及,那時候流行QQ。</br> 十年過去,好友欄里大半的QQ頭像都暗了下去。周黎手指往下滑,點開了沈照的頭像。</br> 默認頭像,名字就叫沈照,十年都暗著。</br> 周黎猶豫了一會兒,在對話框里打字:是你嗎?</br> 想了想,還是一個字一個字刪掉了。</br> 不管沈照還有沒有用這個QQ,他應該都不會回復她。</br> 那還是別白白暴露自己吧。</br> 周黎退了出來,將手機放到一邊,過了好一會兒,又不甘心地重新拿起。</br> 她沒再進QQ,打開了手機通訊錄,翻出沈照當年的號碼。</br> 這么多年過去,不知道他換沒換。</br> 周黎看了一會兒,重新退出來,打開微信,點擊添加朋友,在搜索框里輸入沈照的手機號。</br> ——該用戶不存在。</br> 果然。</br> 周黎呼出一口氣。</br> 這個人,還真,挺絕情的。</br> 周黎回到通訊錄,就想把他刪了,可是指尖點上去,又開始反悔。</br> 其實放著,也不占她多少空間。</br> 那就,躺列吧。</br> 周黎松開手指。</br> 然后,就愣住了。</br> 只見屏幕切換,莫名就顯示“正在呼叫……”</br> 怎么就,正在呼叫,了?</br> 她剛點了啥?</br> 周黎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連忙伸手就想去摁斷。</br> 這個時候,卻從手機聽筒里發出電話正在接通中的聲音:“嘟——”</br> 周黎一怔。</br> 不是空號?</br> 鬼使神差的,她沒有摁斷。下意識咬著下唇,將手機放到耳邊,聽著聽筒里傳來均勻的“嘟”聲。</br> 她緊緊捏著手機,手心發燙,思緒在這短暫的時間里是空白的,除了自己格外響亮的心跳聲,她什么都感覺不到。</br> 更不知道自己是個什么心態。</br> 其實也根本沒時間給她想她到底是個什么心態,電話只響了兩聲,就被迅速接了起來。</br> “喂?”</br> 男人低沉的嗓音透過手機聽筒傳來,一如既往的漫不經心里,多了幾分磁性。</br> 是他!</br> 他的聲音落在她的耳邊,周黎一下子就認了出來。呼吸霎時變得更加急促,腦子里有短暫的空白。</br> 她不知道該怎么回話。</br> 一時間,尷尬而手足無措地沉默著。</br> 過了好幾秒,那頭似等得不耐煩了,從喉間發出一聲散漫的“嗯?”</br> 這聲音,低啞里仿佛帶著鉤子,勾得人心癢難耐。</br> 周黎忽然有些一言難盡。</br> 連是誰都不知,就開撩了……真,不愧是你!</br> 這剎那,如果條件允許,周黎真的很想假裝自己是個男的,撩回去。</br> 撩回去!</br> 可惜就,裝不出來。</br> 既然條件不允許,周黎只好換了個溫婉的調調,字正腔圓地開口:“您好,這里是中國工商銀行,感謝您對我司的大力支持,現在雙十一回饋,我們這邊根據您的存款情況,打算送您一臺烤箱,您看您方便留個地址嗎?”</br> 那頭沉默著,久久沒有出聲。</br> 周黎不確定地拿開手機看了一眼,顯示正在通話中。</br> 她想了想,懷疑沈照會不會覺得她是個騙子,連忙又補了一句:“包郵的呢。”</br> 我都包郵了,這樣,你總不會覺得我是騙子了吧?</br> 沈照還是沒吱聲,卻也沒有掛電話。</br> 兩人就通過手機聽筒,這樣沉默著,安靜里帶著無可言說的尷尬。</br> 周黎心頭忽然猛地一跳。</br> 該不會,沈照認出是她了吧?</br> 緊接著,這個念頭就被她否定。</br> 當年她才十三歲,現在她都二十三歲了。</br> 且不說十年過去,人的記憶會退化,那她好歹是長大了十歲,從正在發育的小姑娘長成了發育成熟的少女,聲音哪兒能一點沒變?她又不像沈照那個妖孽,說個話都自帶鉤子,生怕勾引不了人似的。</br> 周黎自認,和沈照比起來,自己確實還挺平平無奇的。</br> 這樣心理建設了一番,她頓時穩了不少,正要一本正經問他“您還在不?”,那頭總算出聲了。</br> “你覺得……”</br> 沈照拖著他慵懶的調調,慢條斯理地開口。</br> 他話說得格外慢,就,生怕話費太多用不完的那種調調。</br> 說了三個字,停了下來。</br> 周黎的心再次提起。</br> 那一剎那,她有種詭異的直覺,覺得沈照是真認出她了。</br> 頓時心跳如鼓,更加不敢吱聲。</br> 這個時候,沈照總算大發慈悲,把剩下的話說完了——</br> “我缺烤箱嗎?”</br> 周黎:“……”</br> 這坐過山車一樣的心情,也是酸爽。</br> 周黎直白回應道:“那我也不知道你不缺烤箱啊。”</br> “哦?”沈照似笑非笑的聲音傳來,“不是才看了我存款嗎?”</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