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皎皎,回首窗前公子是我的心上人。他善清談,才思同輩名士不能及,他甚寡言,無聲卻似有聲,他美如畫,能治我倦食之癥。
我把他送的玉掛在脖間,上面的紅繩留著他贈送時的溫度,連月上的晚風都感覺不到。
“來人,來人啊,抓賊啊……”
我正準備跳下,轉眼聽到有人提著燈籠喊,慌慌張張,隨后一陣雜亂腳步聲,夾雜些許刀刃間的冷意。看方向,竟是司空張府。
真是出門不利,竟遇上賊人出沒。
司空張華是出了名的摳,家里可能有余糧,但絕對沒有藏書樓里的書多,這賊多半是沖著那些書去的。
我沿墻躍下,翻了兩跟頭,快速轉到大街拐角,連行兩個街口,又看到那群舉著燈籠找賊的家仆。夜里禁宵,被這些家奴捉住可不是好事,只好就近拐進旁邊的院子里。還沒落腳,迎面而來一片羊糞味兒,和咩咩的聲音,真真嗆死個人。
阿嚏!
打了噴嚏,卻沒出聲,只因有人捂住了我的口鼻。
“不想死,就別出聲。”
胡人的口音。
難道剛才的賊人是他?我點頭,表示絕對聽話。身后之人聽著墻外的動靜越來越弱,似已走遠,這才松了兩個手指頭,“你是賊?”
我搖頭,呼吸著提神的味兒,和咩咩聲,說話不清不楚,“你才是賊。”
那人哼笑,松開手,拉我出羊圈,踢開一扇門,推我進去。我正犯難是強攻,還是大聲喊叫,烏漆麻黑中亮起一盞燭光。借著有限的燭光,才看清些,對方身量頗高,頭大臉大,鼻高眼深,濃眉無須,看年紀,約有十八九歲。
“說說吧,你是誰家的?半夜出來做什么?”
真是倒打一鈀,明明他是賊,卻來審問我。
“說說吧,剛才司空家家奴喊的賊是不是你?”我反問。
那人裂開嘴笑,似未料到我會如此直白,又驚奇我一點不也懼怕,“好,既然都是月下英雄,那就坦白點,也不枉費剛才一同在羊圈呆過片刻。”
什么月下英雄,我可是出來看病的,不同道不同謀。至于羊圈那事,若知道,定然不跳。
“好啊,”我大大方方坐過去,學著他的樣子,大馬金刀,“你先說。”
那人挑眉,“在下日翟,代郡人士。受人所托,去司空府替人送件東西,非賊非盜。”
“替誰送?送給誰?送的什么?”我雖分不清匈奴與鮮卑,但是不是漢人還是看得出來的。司空張華雖不是明面上的排外派,但對胡人任用同賈南風一樣,慎之又慎,他這個胡人半夜三更能送什么好東西?連發三問,身體不自覺前傾。
“問的有點多,交待下你自己。”日翟踢開我的腿。
沒意思,真沒意思。
若是衛玠,他一定會說替囑托之人將囑托之人之物送予囑托之人所囑托,把人饒暈。
“我叫南谷,泰山人士,出來,出來逛逛。”
“南谷?漢人會給一個姑娘起這名字?”
你的日翟也不似真名。
“明知不會說實話,還追問,有意思嗎?”我反問,“若你說實話,我便說實話,你不說實話,卻指望我說實話,我又不是二傻子,騙誰呢?”
“哈哈……”日翟笑出聲來,在我說出二傻子這個詞之后,“不說也罷,想你也只是小賊,有名無名無甚差別。”
這話我怎么就不愛聽呢?好像他的名字很有來頭一樣。
“既然這樣,那就先行一步,今晚,就當咱們誰也沒見過誰。”我起身拱手去推門。
“等等!”
“又怎么?”我暗暗握住旁邊的木棍,若他敢進一步,就不能怪我太客氣。
“東西掉了。”日翟把手掌心遞過來,那枚玉正躺在中間。
我趕忙奪過,仔細擦拭,看是否有損壞,繩子什么時候斷了?我竟不知。
“這東西,很貴重?”
我拼命點頭,“這可是我命根子。”哈口氣,又擦拭一遍,“不管你是善意,還是故弄玄虛,都感謝你把它還予我。以后有機會,再言謝。”
“這會兒外面應該消停了,就此別過。”日翟對我拱手。
我推門而出,翻墻躍樹,連過兩條街,看四下無人翻墻回去。
妙藍見我一身狼狽,嘴上嫌棄,手上還是很照顧,“不許進來,不許進來,衣服,衣服丟出去,丟出去……”
笑話,我堂堂羊府的正經姑娘,在外室脫衣?
“姑娘,味兒太重,明日珍阿婆發現,怎么交待?”
我三下五除二,脫掉身上的黑衣,丟在一旁,“快去打水,我要沐浴。”
妙藍捏著鼻子,腳踢開衣服,手指內室,“早備好了。”
再三查看,玉絳沒有或切或割的痕跡,系口是自然松開的。真是奇怪,好好的絳子,怎么就開松了呢?從衛家出來的時候,還好好的。
“姑娘在看什么?”妙藍湊過腦袋來。
“你會打絳子嗎?系個死扣。”我把玉絳遞給妙藍。
“好漂亮的玉,從哪得的?是今日進宮得的賞?真好看。”
我打掉妙藍的手,“讓你打死扣,說那么多。”
妙藍撇嘴,十指松開紅繩口,一會兒絞,一會兒編,“是衛小公子送的吧?看姑娘臉上都樂出花來了,就沒見過姑娘這樣不矜持的士族姑娘。”
“你懂什么?不懂不要瞎說。”
“好,好,妙藍不懂,那說點奴婢懂的。身上的羊糞是怎么回事?”
“侄霉,遇上月下賊,一時急著躲人,掉羊圈里了。”
妙藍瞪大眼睛,不可至信,“月下賊?羊圈?”
我點頭,已經記不得日翟的樣子,只余一個模糊的輪廓,“好像是匈奴人,看著挺正氣,可惜是個賊。我們還交換了名字。”
“啊?姑娘,你……”
我封住妙藍的嘴,“你啊什么啊?這么大聲?假名而已。南谷,你知道是誰啊?”
“還是姑娘心眼多。”妙藍恍然大悟,夸贊我智慧,“那他叫什么?”
“日翟。”
“日翟?”妙藍邊打死扣,邊撇嘴,“不就是曜么。”
“也有可能是昀耀,對吧?不管這些,先幫我把絳子打了。還有,打聽打聽張府發生過什么事,是哪個院最先鬧賊的,記住,是暗中打聽。”
“包在奴婢身上。”妙藍應下,邊編邊嘆氣,“姑娘要不要換個細點的絳子?”
“不,玉和繩子都要保持原樣。”
幕后
地點:衛府
六七:羊家姑娘總半夜跑來擾公子清凈,公子不得休息,又思慮過重,病情才總不見好……公子可不能再慣著她鬧了。
衛玠:你怎知她是來擾我清凈,而不是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