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雞摸狗,搬弄是非,是妙藍專長。翌日午時前就打聽清楚,昨晚張府里鬧賊的是張毓的貼身侍婢如沁。
這么說來,我與日翟倒真是同道中人,我去會情郎,他去會情人。
思及往日我與張毓之間種種不快,越想心中越是暢快。妙藍見我咬牙切齒,瑟瑟發抖,“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怎么會不舒服?她有了情郎,我舒服的很。
“午飯吃多了,有點脹,我去后院溜溜食。”說著拿了桿槍去后院。
后院有片空地,父親特意開辟出來供我練習功夫武術。手中的槍也是父親找人特制,依我現在的身量和氣力,比正常的槍小了一些,且輕,耍起來很是順手。
身正,單手持槍后壓于身側,一手平視,未出槍,卻聽院門一聲悉索。
這后院連通后堂,為婆子奴仆采辦府中所用之物,平日都是要上鎖的,為防閑雜人從后院到前院,不知為何今日卻開著。父親不讓我習武的事外傳,此時我便多了個心眼,索性站著不動。
“三弟怎么在這里?奴仆說你來,我在前廳等了半晌也不見人影。”
是母親的聲音。
“路過,看看。”原來是三舅舅。
“這是哪個婆子看的門,連院門也不關,看我查出來非罰銀子不可。”母親看到我站在日頭下,一把拉過去,我一個踉蹌差點摔倒,“這丫頭最喜歡曬太陽,裝槍作勢。還不叫人?”
我外祖是荊州刺史孫旂,其父是幽州都督孫歷。外祖接其父的班,長年駐守一方,育有兩子,大兒孫弼小兒孫回。現今兩位舅舅都在洛陽做了小吏,雖說品級不高,但聽父親說,混得還不錯。
“三舅舅好。”我高興地把槍扔一邊,又在母親的怒目下收斂一些。
“容兒已這般高挑了,聽說昨日賈后賜婚了?”三舅舅一把胡子摸得很是溜,眉眼上挑,嘴唇薄涼。
母親聽此話,怒從胸中來,對我兇眼,“她能賜下什么好事,不過是記我的仇,又顧羊孫兩族之勢,才這么不痛不癢的惡心我罷了。”
三舅舅呵呵笑,“二姐姐這武斷的脾氣還是沒改,雖說衛家遭過難,但在洛陽城里仍是上等士族,單是每年蘭陵郡公封地的俸祿都讓人眼紅,且不提其余旁支,那也是人才倍出,名聲在外,比我們孫家高出不止一截。衛玠那小子,你又不是沒見過,確實風流有姿,風度有儀,雖年紀小,卻是伶牙俐齒,就連劉琨陸機等人都說不過,將來大有作為呢。”
“哼,花拳秀腿,嘴上功夫,槍都提不起來,要這風度何用?”母親尚武,是實用派,對清談之輩向來嗤之以鼻。
“若是我有這般明媚的女兒,指定了這么一門婚事,也是高興的幾天不能睡覺,虧得二姐姐還瞧不上。是不是,容兒?”三舅舅略彎著脖子,挑眉問我。
三舅舅娶的是青州刺史王浚的小女兒,兩人成婚數年,一直未有子女。
聽說三舅舅的岳父王浚為人有些殘暴,與趙王司馬倫從往過密。借著這層關系,兩位舅舅也攀上了與趙王司馬倫府中首席謀士孫秀。
據說孫秀此人頗懂些謀略,為趙王在洛陽站穩腳跟,出了不少謀策。
元康年初,司馬倫被封為征西將軍,因刑賞不公,致使關中氐羌等族的反叛,被召回洛陽。雖說趙王無統御實才,但有我朝第一士族司馬家族血統的金字招牌,又是宣皇帝最小的兒子,在司馬家數得過來的成員中輩份實在是高,連賈南風都要客套三分。
孫秀與我外祖同族同輩,兩位舅舅也知勢,又認下這不知拐了多遠斷了多年的親戚,常與之來往。因此,沒少挨外祖的罵。但外祖在外任職,不在眼前督導,只是用家書信鴿寄托憤恨,起不到多大阻攔。
我父親任尚書郎,聽著是個官,其實是清要之職。主要輔助尚書臺里尚書令、尚書左右仆射等職,跑跑腿什么的。
于官途,父親有自己的參悟,他認為現在的朝堂不好混。
賈南風不是武皇帝,雖秉持武皇帝時的政策行事,沒出大錯,但窩藏著只為家族的私心,且行事如婦人那般,學不來武皇帝的大局觀,就算朝中有志之士想做事,也被擱置。
像攀上趙王的兩位舅舅,他是明面排斥的。但有母親在,這樣的排斥,也起不到多大作用。
我呵呵傻笑,看母親不悅的臉色。
“你是沒有兒女不知兒女的愁。”母親唉聲嘆氣,最后瞧我一聲,繼續跟三舅舅說話,“玄之出門溜鳥去了,要不到廳堂坐會兒,看這日頭,一會兒就回來。”
三舅舅仰頭看天,眼瞇成一條縫,笑呵呵,“罷了,我都來幾次了,姐夫是一面不賞,想來是看不上我這個小舅子。過后還得去趙王府拜會孫道人,這便不等了。”說罷轉身離去。
孫秀是道徒,世奉五斗米,穿道袍,信真人。一掌多長的胡須烏黑發亮,手上時常帶把麈尾做的拂塵,再加他身形本就清瘦,很有一番仙風道骨姿態不凡的樣子。故而落了個孫道人的稱呼。
母親見狀,把我扔一邊,緊著追上去。
幕后
地點:孫弼洛陽宅院
孫弼:孫道人說要我二人常與羊玄之來往,三弟怎么看此事?
孫回:姐夫十八歲出仕,做了近十年的長史,一入洛陽就遷為尚書郎,又做了五六年。同期的尚書郎要么升遷,要么罷官,似姐夫這般雷打不動蹲在一個官職上,也是少見。中正三年一評,足見姐夫在官場混得不錯,根系穩固。孫道人要我們與姐夫多親近,大概是勸我二人多學學為官之道吧?
孫弼:眼下太子和賈后各有動向,我瞧孫道人的意思要我們探聽羊家站哪邊。羊玄之在泰山南城光是自己的私產就不下十個莊子,更不提襲爵所得。這可是出過與武皇帝拜把子交情的士族[1],官吏門生遍布朝野,根系自然穩固。
孫回:這些弟弟自然知曉,只是大哥也該知道,我二人來洛陽已有三年,這兩年可見二姐夫登過門?就是我們去登門,二姐夫相見才可。
孫弼:昨日賈后下口諭給獻容賜婚,如此大事,你我二人理當去看看。可眼下我手中還有事要辦,不若三弟先跑一趟,與阿媛細問問此事,興許尚能遇上羊玄之。
孫回:我手上也事,為何大哥不去?
孫弼:嗯?
孫回:好,好,這等低聲攀人的事,我去做就是。
注釋
[1]一代名將羊祜,司馬炎稱后第一任中軍將軍(中央禁衛軍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