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陳云盛覺得紀繁音好像生氣的就是那么一瞬間。</br> 那個瞬間過去之后,紀繁音的表情又恢復了正常,仿佛那一瞥是他的錯覺一樣。</br> 但陳云盛還是相信自己的直覺,他在回去的路上醞釀了一路士氣,等在紀繁音說的地方停車以后,才擋住了她去解自己安全帶的動作。</br> 紀繁音揚起了眉,表情調侃多于不滿:“還有話說?”</br> “姐姐是不是生氣了?”陳云盛小聲問,又心虛又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錯,問得特別沒底。</br> “是啊。”紀繁音笑吟吟地一口答了。</br> 陳云盛頓時眼前一黑,感覺像是好不容易拿到等待已久的攻略游戲續作,結果開場第一個選擇就按成死亡選項。</br> 這游戲它不僅不能讀檔重來、還沒有任何攻略。</br> 陳云盛只好先態度端正地低頭認錯:“那姐姐告訴我,剛才我回答得哪里不對?”</br> “沒有不對,”紀繁音側身靠在座椅上看他,“就是太對了。”</br> 陳云盛覺得自己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br> 他思考的間隙里,紀繁音已經繞開他的手把安全帶解開了,她打開車門,又像是隨口一問地回頭:“你在哪里實習?”</br> 陳云盛下意識地把公司地址名稱報了出來,再一抬眼車門就已經被關上了。</br> 陳云盛鼓了鼓臉:“姐姐再見。”</br> 他透過車窗去看不遠處的豪宅。</br> 紀繁音常住的地方當然極為高檔,從前的陳云盛也可以眼睛不眨的買,但他現在經濟上才剛剛起步,離買這個樓盤的房子還遠得很。</br> 得好好賺錢啊。陳云盛扶著方向盤深沉地想了會兒,正要啟動車子,突然想起自己漏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br> ——他沒問紀繁音交換聯系方式!</br> 陳云盛扶著自己的額頭深深嘆了一口氣,打開手機去找之前通知他參加影迷見面會的官方聯系人,發了一條短信過去。</br> 對方一個小時后回復,委婉地說紀繁音的聯系方式不會外露。</br> 陳云盛在開車回家和下車追紀繁音這兩個選項之間徘徊了一下,幾乎沒怎么猶豫就選了后者。</br> 他下車照著剛才紀繁音離開的方向跑了才沒幾步,捏在手里的手機就響了起來。</br> 陳云盛低頭看了一眼,是個陌生號碼。</br> 他步子沒停直接接通了電話,還沒開口,就聽見紀繁音的聲音問他:“跑這么急,忘記什么東西了?”</br> 陳云盛下意識地往豪宅窗戶掃了一眼,沒在窗口找到紀繁音的身影。</br> “我這兒有監控,傻孩子。”</br> 陳云盛奔跑的步伐慢了下來:“我想起來忘記問姐姐要聯系方式了。”</br> “那你過來吧,我現在給你。”紀繁音說。</br> 陳云盛也沒察覺出來不對勁,哦了一聲乖乖地就去了,還有點開心。</br> 等紀繁音來給他開門、報完手機號以后,陳云盛才后知后覺地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br> ——紀繁音都打電話給他了,他為什么還要特地再問一遍她的手機號?</br> 他一抬頭,紀繁音果然抱著手臂靠在門口笑個不停。</br> 陳云盛在微信里發出好友申請,然后問:“這么開心嗎?”</br> 紀繁音看著他點點頭,嘴角笑意一點沒收斂。</br> 陳云盛也跟著笑了:“那作為獎勵,我走之前想問姐姐一個問題。”</br> 這也算是兩人之間的慣例了,紀繁音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直接問。</br> “姐姐半年前遭遇車禍昏迷了好幾天,身體現在都好了嗎?有沒有后遺癥和不舒服的地方?”陳云盛問。</br> 他覺得這是個很正常的問題。</br> ——畢竟在沈戚的身份明了、知道了來龍去脈以后,關于紀繁音的絕大部分事情都可以直接推理出來。</br> 等陳云盛抵達這個世界再上網一查,事情全貌就更明晰了。</br> 可他這么問完以后,一直在笑的紀繁音卻愣了一下。</br> 陳云盛差點以為自己又不知道什么時候按下了第二個死亡選項,立刻想找個方法亡羊補牢一下。</br> 但紀繁音卻搶在他開口之前上前一步抱住了他。</br> 她的雙手自然地擠進腰和手臂之間的空隙,所以只抱住了他的腰。</br> 陳云盛第一次覺得自己兩邊手臂像是沒用的廢物,應該抬起還是不動都拿不定主意。</br> ——要你們有何用!</br> “都很好。”紀繁音說,“但我以為比起這個,你心里會有點埋怨我呢。”</br> 陳云盛垂眼看她頭頂的發旋:“為什么?”</br> “嗯……為什么呢?”紀繁音不置可否地松開了手臂。</br> 陳云盛有點失望。</br> 再多抱一會兒就好了。他想。</br> 然后可能是渴望太深刻,他不小心把腦子里的想法說出來了。</br> “多抱一會兒?”紀繁音反問。</br> 陳云盛一咬牙決定破罐子破摔:“對。”</br> “那我要先問你一件事。”紀繁音微微揚起下巴看他的眼睛,“我以前是不是跟你說過不要把自己寶貴的真心交給壞女人?”</br> “姐姐又不是壞女人。”陳云盛速答。</br> “因為從‘喜歡’開始有很多分岔,”紀繁音不以為意地說,“大多數都走不到‘愛’。”</br> 陳云盛微微垂眼聽,等待著她后面的話。</br> 和沈戚打賭的過程其實很簡短。</br> 沈戚說完以后,陳云盛立刻問他是不是愛著紀繁音,沈戚承認了。</br> 陳云盛對沈戚用激將法也真不是靈機一動,他一開始是想和沈戚理論一番的。</br> 結果不知道哪一句話激怒了沈戚,他說:“你以為你能喜歡她多久?等她消失在你的生命中,你很快就會忘記了。”</br> 陳云盛冷靜地問:“如果你真的這么覺得,就沒必要來見我。姐姐接觸過的所有人,你都會上門找嗎?”</br> 當時整個天空幾乎都跟著沈戚的臉色一起沉了下去。</br> 于是等談話結束的時候,陳云盛就和沈戚定下了賭約。</br> 他如果能一直心懷希望地等待到生命終結那一日也沒有放下這份感情,就能去紀繁音的世界。</br> 漫長的等待中充滿了重重的懷疑。</br> ——如果沈戚不守信用呢?</br> ——萬一他說的對,我中途淡忘、后悔了呢?</br> ——我真的能等到那一天嗎?</br> 陳云盛也不是沒有質疑過自己,但到最后,他居然真的一步一個腳印地跨入了紀繁音的世界。</br> 很多心靈雞湯里那句話怎么說的來著?</br> 感謝曾經為目標努力的你自己。</br> 陳云盛不覺得他的喜歡、他的愛低人一等。</br> 所以無論紀繁音后面的臺詞是打算怎么勸他放棄,他都……</br> “所以我對你的這一點喜歡,以后會走到哪一步誰也不知道。”紀繁音說,“說不定最后結局會非常丑陋、令你后悔。”</br> 陳云盛腦子里進行中的畫面、計劃、臺詞嘩啦一下被紀繁音開頭的幾個字劈得粉碎。</br> ——他一直以為紀繁音不喜歡自己。</br> 至少,沒有那種男女之間的喜歡。</br> 紀繁音接著問:“即便如此,你也想試試看嗎?”</br> 陳云盛精神還有點恍然,但身體很誠實,幾乎是一秒就脫口而出:“當然!”</br> 答案從喉嚨口沖了出去以后,他才定了定神補充:“我以前不是就說過嗎?人總要冒險,不能因為可能失敗就裹足不前,我不是那樣的人。”</br> 紀繁音偏頭看了他一會兒,表情沒什么變化地說:“你在這里等我一下。”</br> 她說完就轉身走了。</br> 陳云盛哦了一聲,有點忐忑地站在門檻外面,可憐巴巴地看她的背影遠去。</br> 他突然就共情目送主人出門上班的寵物狗了。</br> 理智上陳云盛知道自己在門外才只站了兩分鐘,但這一百二十秒里的每一秒都十分漫長,就像快要下課時就突然開始變慢的那根秒針一樣。</br> 他數到兩百一十四秒的時候,紀繁音回來了。</br> 她先從墻后面探出腦袋和肩膀,朝他眨了一下眼睛:“你先閉上眼睛。”</br> 陳云盛照做了。</br> 他當然不會覺得紀繁音是要親他,但腦子里卻不合時宜地浮現出了一個梗。</br> 男孩子閉上眼睛就是要你親他嘛.jpg</br> 紀繁音的腳步聲逐漸靠近,她帶著笑意說:“低頭。”</br> 陳云盛把頭低了下去。</br> 然后他察覺有什么東西擦過后腦勺的發梢,最后落在了他的脖頸上。</br> 像是……項鏈?</br> 陳云盛下意識地想去摸一下胸口的時候,紀繁音說:“你現在可以睜開眼睛了。”</br> 陳云盛睜開眼睛卻沒有立刻去看胸口,他的視線先落到紀繁音的臉上定定看了看她的表情,想預判一下自己剛才那個巨莽撞無比的表白有沒有弄巧成拙。</br> 但看不出來。</br> 不愧是影后。</br> 陳云盛有點泄氣地握緊掌心里的掛墜,手心被硬而冰涼的金屬硌到。</br> 這是個什么造型的項鏈啊,摸起來好奇特。</br> 陳云盛這么想著,低頭掃了一眼。</br> ——那是一枚被皮革繩串起的鑰匙。</br> 陳云盛懵了一下:“這是什么?”</br> “你試試啊。”紀繁音說。</br> “試什么……”陳云盛剛問出口三個字,紀繁音就在他面前直接把門關上了。</br> 陳云盛看看鑰匙又看看緊閉的門,有點手足無措地把鑰匙取了下來,拿在手里看。</br> 是禮物嗎?以紀繁音的身家,送個房子好像也不奇怪。</br> 可地址也沒有,試什么?</br> 過了好一會兒,陳云盛腦中終于竄出一個天方夜譚的企業級理解。</br> ——總不可能這就是面前這扇門的鑰匙……吧。</br> 陳云盛難以置信地拿著鑰匙往密碼鎖下方的鎖孔伸去,有如神助地一次性就順利捅了進去,只需要再擰動一下就能打開門。</br> 陳云盛猛地捂住了自己滾燙的臉,雙腿發軟地蹲下身去,從喉嚨里發出無聲的尖叫。</br> 是!她!家!的!鑰!匙!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