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云盛花了十幾秒鐘讓自己冷靜下來,揉揉兩頰后站起身擰動了鑰匙，咔噠一響，門的鎖芯應聲而開。</br> 然后紀繁音從里面把門給拉開了。</br> 她還沒說話,陳云盛先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解釋了下：“鑰匙,有點不太順手。”</br> 紀繁音指了指他頭頂。</br> 陳云盛抬頭看去，見到一個360度監控攝像頭：“……”</br> “其實不應該把鑰匙掛在你脖子上,小學生才這么干。”紀繁音施施然地說，“特地翻箱倒柜找一根繩子出來,是因為我把你送我的獎牌弄丟了，所以還你一個。”</br> 陳云盛記了起來。</br> 他也是這樣踮腳把冠軍獎牌戴到她脖子上的。</br> 他試著寄到紀繁音工作室的那封影迷信件最后,也畫了個抽象的獎牌作暗號。</br> 陳云盛立刻低頭把鑰匙重新把脖子上戴：“那我繼續戴著吧。”</br> “送鑰匙是個形式，”紀繁音好笑地用指尖輕彈門鎖,“這是個指紋密碼鎖,錄入指紋就好了。”</br> 五分鐘后指紋就成功錄入了密碼鎖里,陳云盛試著開了兩次，抿了下嘴唇抬頭問：“那我今天可不可以進去喝杯茶？”</br> 紀繁音想了想：“你可以來做頓飯。”</br> 陳云盛握拳：從烹飪教室畢業以后一直沒有放棄做飯真是太正確了。</br> 等到夜幕降臨、從紀繁音家告辭離開時，陳云盛整個人還有點暈暈乎乎。</br> 他本以為自己在紀繁音面前應該變得比從前成熟、冷靜,但一到她面前,他好像就變回了那個手足無措的小年輕。</br> 無論他在另一個世界活了多久，學到了多少作為成年人該擁有的知識和專業技能,戀愛這門學科他一直都只是剛入門的新人。</br> 紙上得來終覺淺。</br> 看別人分分合合愛恨情仇再多,也不代表他自己能從中獲得熟練度。</br> 陳云盛長長出了一口氣,回到了和前室友一起合租的房子里。</br> 室友是個CG大手,工作不用見人不用社交，整個過程都在網上進行,是個特別適合宅男的工作。</br> 兩人合租有一段時間,一個社恐一個冷淡,所以相處詭異地特別融洽。</br> 陳云盛回去時，室友正咬著一次性叉子端著泡面從廚房出來，沒精打采地和他打了一聲招呼：“嗨。”</br> 陳云盛也朝他點了一下頭。</br> 他向來不愛說話，室友習以為常地往自己的臥室走了兩步，突然又停了下來把嘴里的叉子拔了，一臉驚恐地看向門口：“盛哥你怎么了？”</br> 剛換上拖鞋的陳云盛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嘴角，那里并沒有失控地翹起來，顯然他的面部失調只會在紀繁音面前發生。</br> “什么怎么了？”</br> “我光知道你是學音樂的，但我從來只見過你寫譜子，從來沒聽過你哼歌！”室友端著泡面的手微微顫抖，“你是不是中邪了？”</br> 陳云盛并不記得自己哼了歌，誠如對方所說，這也不是他的習慣。</br> “我哼了什么？”</br> 室友戰戰兢兢地往房間里退去，模仿了陳云盛無意識哼的調子：“我雖然是個音癡但我覺得這好像是結婚進行曲吧……”</br> 陳云盛：“……真的？”</br> 室友咽了口口水點頭：“真的。”</br> 陳云盛：“…………”</br> 室友瞅了他一會兒，像是突然八卦欲蓋過了恐懼和食欲，端著泡面捅湊上前來擠眉弄眼：“盛哥，有好消息？要脫單了？說說唄。”</br> “沒有好消息，八字只有一撇。”陳云盛冷淡地斬斷對方八卦的話頭，“我去洗澡睡了，明天還要上班。”</br> 他無視室友渴望的眼神徑直離開回了自己的房間。</br> 進浴室前，他珍重地把紀繁音給的鑰匙拿出來端詳了半分鐘。</br> 雖然有指紋密碼鎖的存在，鑰匙只是個象征……</br> 但象征還不夠嗎？</br> 陳云盛試了試自己的鑰匙串，拿起又放下，最后連著繩子一起仔細盤好放進了手機背面、手機殼里面，又帶著手機一起進了浴室。</br> 等陳云盛從浴室出來躺到床上，整個人卻清醒無比，毫無睡意。</br> ——他的作息無比健康，是人見人夸的老干部，到點一閉眼沒幾分鐘就能睡著的那種。</br> 這一點都沒有道理。</br> 陳云盛在床上打了幾個滾，捶了兩下枕頭，拿出手機給紀繁音發消息：【姐姐睡了嗎？】</br> 十秒鐘后，紀繁音打了個電話過來。</br> 陳云盛飛快接起貼到耳邊。</br> “怎么，你要給我講睡前故事嗎？”紀繁音含笑問道。</br> “我可以給姐姐放睡前音樂。”陳云盛一個打挺起身沖到自己的書桌旁，“你走之后，我沒有換過工作，為大量電影制作過配樂，有一些我在現在的電腦里重做了出來。”</br> 他帶著一點點炫耀的心思把那個文件夾翻了出來，鼠標在一堆文件列表里迅速上下滾動，想找出一個此時的最佳播放選項。</br> “換了世界，不打算換個工作嗎？”紀繁音問。</br> 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懶洋洋的，像是閉著眼睛在說話，撓得陳云盛耳朵發燙。</br> “我喜歡這份工作，不會覺得膩。而且不同的世界有著不同的電影，工作內容永遠都是新鮮的。”陳云盛說著，終于找到了自己曾經獲獎、受到無數贊譽的一系列配樂。</br> 他深吸一口氣，有點忐忑地雙擊打開文件播放。</br> 縱然那么多人喜歡這一系列的OST，可紀繁音又不一定喜歡。</br> “那你是真的很喜歡這一行，”紀繁音頓了頓，在音樂聲中帶著笑意說，“我也是。”</br> “所以我要感謝姐姐帶我進入了這一行。”陳云盛將開著揚聲器的手機輕輕放到音響不遠處，“否則我不會知道世界上還有這么讓我熱愛的事業。”</br> 沈戚覺得他和紀繁音認識時間短，感情也理所當然容易消退。</br> 陳云盛也這么懷疑過自己。</br> 可他進入電影配樂這行工作是因為紀繁音，生活中最擅長的廚藝也是為了紀繁音而學，結果即使紀繁音已經離開，他還是活在她的無處不在中。</br> 有些感情會消融，而有些不會褪色。</br> 等軟件自動開始播放第二曲音樂時，陳云盛清清喉嚨，像是個在做答辯的學生一樣詢問：“怎么樣？”</br> 電話那頭沒有人應聲。</br> 陳云盛一愣，移動鼠標暫停了音樂，俯身靠近手機：“姐姐？”</br> 過了一會兒，手機里才傳出紀繁音的一聲“唔”。</br> “不要停，繼續放。”她字句含糊地說，每個字都像歪歪扭扭的瞌睡蟲。</br> 陳云盛點擊繼續播放，陷入沉思。</br> ——聽音樂聽到困，是覺得無聊的意思，還是覺得安心的意思？</br> ……</br> “……回答這個問題之前，大神，你先告訴我你放給她聽的是哪個系列？”</br> 陳云盛打開電腦，他微微皺著眉：“遙遠的夢。”</br> 上司松了口氣：“那沒問題啊！那系列不就是這種很安眠的風格嘛。”</br> “……”陳云盛沒有作答，他盯著電腦里做完大半的音軌陷入沉默。</br> “怎、怎么了？”上司不自覺地咽了一口口水，“進度有什么問題嗎？”</br> 陳云盛選中所有文件：“我有新的靈感，要重做。”</br> 然后他直接一鍵刪除了。</br> 上司捂住自己的臉有聲尖叫：“陳云盛！！！這明天就要交了！！！”</br> 陳云盛抬頭看了他一眼：“能趕上。”</br> 上司的表情從《吶喊》回歸正常：“真的嗎？那你現在是不是那種，突然靈感爆棚，創作欲跟水龍頭一樣往外噴的感覺？”</br> 陳云盛剛剛拿起自己的手機和電腦，聞言下意識地用指節蹭過手機殼的背面：“嗯。”</br> 上司：“……你剛剛是不是笑了？”</br> “我本來就會笑。”</br> 陳云盛說完，手機一聲提示音，他低頭看了眼，是紀繁音的消息。</br> 她說昨晚睡得很好，詢問能不能把這系列音樂發給她純出于安眠目的使用。</br> 陳云盛立刻把電腦重新放回桌上，兩手一起打字回復：【版權在我手里，完全沒問題，我給姐姐刻成黑膠好不好？】</br> 他回復完，腦中已經開始思考送哪一款的黑膠唱片播放器給紀繁音了。</br> 放下手機的時候，陳云盛發現上司正一臉敬畏地盯著他看，臉上八卦欲簡直快要爆表。</br> 周圍幾個工位的人一個個假裝專心于自己手里的工作或者吃早飯，身體卻側著把耳朵湊向了他的方向。</br> 陳云盛雖然是這里資歷最淺的人，但如果帶上另一個世界的履歷表，這家公司根本請不動他。</br> 所以實習短短兩個月，陳云盛基本上就成了這里的主心骨。</br> 他拿起電腦，對所有人求知若渴的眼神視而不見，冷淡地說：“對，我有喜歡的人，怎么了？”</br> ……</br> 陳云盛走后，那片辦公區的人立刻跳起激烈討論起八卦，像是突然發現瓜田的一群快樂猹。</br> 紀繁音靠在十幾米外的門后將一切收入眼底。</br> 她身后的人無奈地問：“紀老師，您想要的就是那個我們打算簽長約的實習生？雖然以他的資質來誰挖角我都不覺得奇怪，可您大可以隨便讓助理給我打個電話，不用親自前來。”</br> 做一行的時間久了，認識的人就會很多，人脈也會變廣。</br> 比如陳云盛隨意選中的這家公司老總，就曾經受過紀繁音的幫助，兩人保持著不錯的關系。</br> 所以紀繁音直接上門來要人了。</br> “我想聽聽他的事情，”紀繁音將旋轉座椅轉了半圈，自己坐了上去，面朝對方一笑，“他不太愿意說。”</br> “……我能不能先冒昧問一句二位的關系？對您來說是玩玩還是……？”</br> 紀繁音托著腮：“這個問題你得問他。對我來說，他就是拿著我家房子鑰匙的人。”</br> 而且任何關系在不走到那一步之前，誰能預料到以后會是什么樣？</br> 紀繁音以前沒給陳云盛機會，現在能給罷了。</br> 她又不是人生里第一次給出機會，只是最終沒人能留下來。</br> 小老板揉揉自己發福的臉蛋：“……我懂了，這實習生您帶走吧。您想問的是關于他的什么事情？”</br> “都說說看，”紀繁音攤了攤手，“我都想聽。作為回報，請你吃午飯。”</br> 辦公桌對面的人深深嘆了口氣：“他是兩個月前來的，簡歷很簡單，看起來就跟任何大學生一樣，我們對實習生的要求也不高，就讓他開始上班了。他的表現超出想象地好——您知道，一般就算是天才，也會缺點老練，身上會有那種獨特的青澀感，是吧？”</br> 紀繁音靠在椅子里點點頭：“他就沒有。”</br> “對，他沒有。再比如，他說話的時候從來不急，一個字一個詞都念得特別清楚……該說是教養特別好呢，還是感覺他有過不同于常人的經歷呢，總之氣質很特殊。再加上那張臉，特別招人，就是沒人敢表白。”</br> 紀繁音純屬好奇地發問：“是嗎，有多招人？”</br> “……比不過您，那肯定比不過您。我能不能再冒昧地問下，您和這位的事情，現在有多少人知道了？”</br> 紀繁音數了下：“算上你，一共四個。”雖然不知道沈戚是不是人，姑且算上。</br> 對方長出一口氣，帶著點僥幸和感慨：“還好，我覺得自己做得最正確的一件事情就是沒有喜歡上您。”</br> 紀繁音噙著笑把對方辦公桌上的名牌擺正：“繼續說陳云盛的事情吧。兩個月的時間，應該有不少事情可以說。”</br> 午飯時，沒了轍的小老板不得不把陳云盛的上司叫了過來。</br> “他才是陳云盛的上司，他知道得比我多。”小老板甩鍋甩得干凈利落。</br> 紀繁音微笑著看向這位面部表情特別豐富的上司：“你好。”</br> 上司忍住了沒有顏藝：“您您……您好。”</br> “我想問問陳云盛的事情。”紀繁音示意他坐下，“能不能盡可能詳細地都說給我聽聽呢？”</br> 上司火速選擇坐到了靠小老板那邊的椅子上：“陳云盛？是您的親戚嗎？”</br> “不是。”紀繁音否認。</br> 上司看看小老板，又看看紀繁音，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驚悚。</br> 不得不說，有些人的面部肌肉就是比其他人更靈活一些。</br> 小老板清清喉嚨：“快說。”</br> 一頓午飯的時間像是事無巨細的拷問，當離開飯店的時候，除了紀繁音以外的兩個人都覺得身體和大腦一起被掏空。</br> 紀繁音臨上車時想起在小老板桌上看見的日歷，問道：“對了，你們明天晚上是不是有什么慶功宴？”</br> “啊，是，順利的話明天交付，甲方打錢，項目就做完了。”小老板頓了頓，“陳云盛是項目的主力。”</br> 他看了看紀繁音的表情，不用她再問就老老實實地把慶功宴的地址時間都給交代了。</br> 拿到想要的答案，紀繁音揮揮手：“明天見。”</br> 小老板：“……”明天還要見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