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欣欣不是無的放矢。</br> 訂婚禮已經是將近三周前的事情了,這期間紀欣欣反復測試過數(shù)次,能確定自己懷孕了。</br> 她有了厲宵行的孩子。</br> 本來紀欣欣是打算把這個籌碼暫時瞞下來,裝作忙得沒有注意自己例假沒來的事情,等到厲宵行身體好些以后再找機會抖露出來,這樣就能順理成章地走向結婚的那一步。</br> 那是之前的計劃,既能嫁入厲家,又能和厲家的長輩打好關系,甚至還有可能挽回厲宵行。</br> 而現(xiàn)在……紀欣欣的目的只剩下了前兩個。</br> 她不再在意厲宵行的事。</br> 厲明月總要結婚,厲宵行的孩子或許就只有這么一個,老派的厲家人不可能不要。</br> 紀欣欣深深吸了口氣,她對著鏡子調整自己的表情,試圖再掛起那種漫不經心的表情來。</br> 可她就是做不好。</br> 明明從前的她也是個能看穿男人弱點把他們玩得團團轉的人,短短半年時間就質疑自己到了現(xiàn)在這個地步。</br> 大約是自信本來就建立在別人身上,所以一旦被那源頭所否認,崩塌得就奇快無比。</br> “沒關系,表情不重要。”范特助在旁說。</br> 紀欣欣瞪了他一眼。</br> ——這話的意思不就是說“重要的只是這張臉”?</br> 但她沒和范特助吵嘴,站直身體出了洗手間,往病房的方向走去。</br> 厲宵行拒絕了前往國外的私人醫(yī)院療養(yǎng),他選擇留在國內的醫(yī)院。</br> 紀欣欣懶得去思考那是為什么,她現(xiàn)在已經有點自身難保、心力交瘁了。</br> 如果說每個人都有為之奮斗的目標、支柱,有的人是為了錢,有的人是為了理想,有的人尋找刺激,而對紀欣欣來說,她渴求他人的崇拜和愛意。</br> 而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這十幾年圍繞在她身邊的崇拜和愛意逐漸都遠去了。</br> ……不,不是遠去,它們不僅僅消失,還變得面目可憎、對她露出了獠牙!</br> 男人不說,就連父母都將罪責怪在了她的身上。</br> 哪怕只是一片片的雪花,積多了也能壓斷樹梢,更何況是從地基開始出了錯的紀欣欣。</br> 她眼下唯一的支柱就是里昂。</br> 里昂是最關心她的人,哪怕他們已經很久沒見了,里昂也還是幾乎每天都給她發(fā)消息問問情況。</br> 一行人剛到國內沒多久就碰上了過年,一個長假的功夫,紀欣欣就宣布自己訂婚了。</br> 雖說是趕鴨子上架,但也是實打實的重磅新聞。</br> 再然后,紀欣欣忙著準備訂婚、訂婚后厲宵行生病……她幾乎沒怎么再回去學校過。</br> 幾個學校因為她的放鴿子,不得不臨時找了幾個法語系的來頂包。</br> 紀欣欣泥菩薩過河,無暇他顧。</br> 好在雖然她疲憊不堪,但里昂還是一直支持著她。</br> 他說他不介意她已經訂婚有未婚夫的事情,坦率地承認自己的感情,說只要她不斷絕兩人之間的關系,就會一直陪著她。</br> 紀欣欣幾乎就是靠著這一份溫柔艱難地撐過了訂婚后的這段日子。</br> 她一邊往病房走去,一邊在心里想著昨天和里昂的視頻通話為自己積攢勇氣。</br> 無論現(xiàn)在是什么樣……還是有人喜歡我的。</br> 她對自己不斷重復著這段話,走到病房門口時才有了開門踏進去的勇氣。</br> 聽見開門的聲音,靠在床頭的厲宵行朝她看了過來。</br> 紀欣欣面無表情地盯著厲宵行看。</br> 厲宵行不能走路,出行都靠交通工具,皮膚長期不接受光照,自然而然帶著一種病態(tài)的蒼白。</br> 本來這蒼白配上他沒有生氣的長相便自然而然地組成一種特殊奇異的美感,哪怕在整個娛樂圈里都是找不到的。</br> 可這幾周找不到原因的幻覺痛折磨下來以后,他的面孔輪廓變得比從前更消瘦,膚色由蒼白轉為慘白,一雙眼睛黑沉沉地沒了高光,看起來有點瘆人。</br> 如果說從前的他像是那種精致的、有人喜愛擺弄的人偶,現(xiàn)在就像是恐怖片里的那種人偶。</br> “我有話和你說。”紀欣欣上前低聲說著,反手把病房的門關上,又擰了反鎖。</br> 厲宵行一言不發(fā),只朝她伸出了手,像在示意她過去。</br> 紀欣欣緩步朝他走去,卻沒有伸手,而是把自己的雙手防御性地插在了口袋里。</br> 她又重復了一遍:“我有話和你說。”</br> 厲宵行剛剛才吃過醫(yī)生給的藥,看起來整個人比平時更像一尊沒有感情的雕像。</br> 他抬眼盯了一會兒紀欣欣,慢慢皺起了眉。</br> 紀欣欣咬了咬自己嘴唇內側,用疼痛喚醒自己的理智:“紀繁音和你說了個故事,對吧?我可以告訴你故事后面發(fā)生了什么。”</br> “……”厲宵行這才把舉起的手放到了床上,他淡淡地說,“坐下說。”</br> 紀欣欣遲疑了一會兒才坐下,她清清嗓子:“一個故事只聽一個版本多沒意思,我也給你說說我這邊的版本。”</br> ……</br> 范特助雖然是跟在紀欣欣身后回的病房,但那兩人獨處的時候他從來不跟進去。</br> 就算紀欣欣把門關上了,范特助也沒多在意,他在病房外面坐下開始看報紙。</br> ——厲宵行的工作交給了厲明月,那范特助本來要處理的其他工作當然也交給了厲明月的助理。</br> 所以盡管要操心老板的身體、和醫(yī)院打交道等等,范特助基本還是覺得自己處在半放假的狀態(tài)。</br> 通常按照范特助的閱讀速度,他看到第十二版的時候,紀欣欣就會從房間里出來了。</br> 可這一次,范特助才看到第八版,就聽見病房里傳來嘩啦啦的一陣巨響,好像有人在里面砸了一堆東西。</br> 范特助一個激靈扔開報紙往病房走去擰那扇門,發(fā)現(xiàn)居然從里面被反鎖了。</br> 下一秒,紀欣欣慌張地跑到病房門口打開鎖,她死死抓住想進去檢查厲宵行情況的范特助,另一只手捂著自己的肚子:“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好痛——”</br> 范特助遲疑了一下,抬頭去看厲宵行,發(fā)現(xiàn)他斜倚在床上,半個身子都快從床邊掉下來了,雙眼猩紅,盯著紀欣欣的表情好像下一秒就能殺人。</br> 范特助覺得還是付給自己高額工資的那位比較重要。</br> 他反手把近日一直沒病沒痛的紀欣欣放在了門口自己剛才坐的椅子上,快步走進病房內扶起厲宵行:“先生。”</br> 厲宵行額頭滿是冷汗,嘴唇沒有一絲血色,他扣住范特助的手腕,一字一頓地說:“手機。”</br> 范特助先是按下呼叫鈴,然后立刻反手去西裝口袋掏手機,很上道地問:“要撥電話嗎?是給紀繁音小姐嗎?”</br> 厲宵行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br> 范特助火速撥通紀繁音的號碼——這個號碼甚至最近已經被他放在了快捷撥號的位置上。</br> 他聽著嘟嘟嘟的聲音,在心中祈禱這一次紀繁音能夠奇跡般地接起電話。</br> 實在是厲宵行這一次的發(fā)作看起來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而且看起來格外劇烈。</br> 不知道是不是范特助的祈禱生效,電話居然真的接通了。</br> 紀繁音懶洋洋地說“你好”的時候,范特助根本沒來得及聽完,他聽了開頭的半個音節(jié)就飛快地把自己的手機遞給了厲宵行。</br> 厲宵行顫抖著手去接,但或許是情緒干擾了身體,無力的手指居然沒握住手機。</br> 范特助眼疾手快地接住自己的手機,點開了揚聲器。</br> 厲宵行呼吸急促地叫出電話那頭人的名字:“紀繁音。”</br> 哪怕聽到厲宵行異常到了這個程度的聲音,紀繁音的態(tài)度還是很平靜。</br> “你好。”她說。</br> “你是……哪個紀繁音?”厲宵行好不容易才用渾身的力氣擠出了這一句話。</br> 范特助扶著厲宵行,心里琢磨了一下這句聽起來很怪異的話。</br> ——難道還有不止一個紀繁音?</br> 但紀繁音卻好像聽懂了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因為她立刻笑了起來。</br> “紀欣欣告訴你的嗎?這我沒想到。我還以為會是你的……嗯,這句你就當沒聽見。”</br> “是真的嗎?”厲宵行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問,慘白的臉涌上詭異的紅暈。</br> “是啊,我不是在你訂婚的那天早就告訴過你嗎?”紀繁音問道,“你還記得吧?我說,如果從前的紀繁音還在的話,她或許能治好你的腿。”</br> 范特助幾乎能聽見紀繁音說這句話時,厲宵行的心臟像是要炸裂開來一般在他胸膛里掙扎跳動的劇烈聲響。</br> 下一刻,醫(yī)生和護士從門外沖了進來。</br> 范特助被醫(yī)生厲聲勒令離開床頭。</br> 然而他一移動身體,原來把重量都放在他身上的厲宵行就開始歪倒身體。</br> 范特助趕緊扶住厲宵行,直到兩個年輕醫(yī)生上來接手。</br> 范特助退后了兩步,手里還拿著手機。</br> 被扶正的厲宵行也緊緊盯著那支手機。</br> 醫(yī)生們大喊著“痙攣”“按住病人”,病房里一瞬間吵得像是放鞭炮的跨年夜一樣。</br> 范特助毫不猶豫地取消揚聲器把手機貼到自己的耳邊:“你好,紀小姐。”</br> “你好,范特助。”紀繁音聲音里還帶著點笑意,“我給你一個建議,現(xiàn)在立刻去看看紀欣欣,她不會無緣無故就突然選擇現(xiàn)在對厲宵行說出這件事的。”</br> “先生剛才問你的話是什么意思?”范特助沉聲問。</br> 紀繁音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直接掛了電話。</br> 自從訂婚儀式那天之后,范特助就察覺到了紀繁音態(tài)度上的明顯變化。</br> 簡單來講,就是有點……</br> 乙方突然變甲方。</br> 從前紀繁音從來不會這么不說一聲再見就掛電話。</br> 不過想想這通電話是免費的,范特助捫心自問,如果是他,也不會因為本該付費、突然免費的事情撥出太多時間。</br> 打工人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珍貴。</br> 這念頭也就在范特助腦中晃了一下,隨后他就按照紀繁音的說法去門外看了看紀欣欣。</br> 紀欣欣還是一臉慘白地捂著肚子蜷縮在那張椅子上。</br> 好在這就是醫(yī)院。</br> 在厲宵行進行檢查的間隙,范特助帶紀欣欣去找了醫(yī)生診斷,然后在這診斷期間站在角落里給厲明月打了個電話。</br> 電話才說了幾句,范特助就聽見那邊的醫(yī)生問:“上次月經什么時候?”</br> 范特助猛地轉過了頭去。</br> 紀欣欣低垂著頭說:“已經快兩個月了……”</br> 醫(yī)生見多識廣:“可能是懷孕了,做個尿檢吧。”</br> 范特助立刻想起了剛剛紀繁音最后和自己說的那句話。</br> 上下文聯(lián)系起來只剩了一個意思,紀欣欣根本知道自己懷孕,才會選擇在那個時候刺激厲宵行!</br> 范特助有點不可思議地看著紀欣欣的時候,另一邊的護士又匆匆跑進了門:“范先生,總算找到你了!”</br> 范特助開始頭疼了:“先生那邊出了什么情況?”</br> 護士上氣不接下氣:“他的手部也開始失去知覺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