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雨桐……在家沒事吧?”
曹輝扒著宿舍門,走之前終于小心翼翼地問出這么一句。
談語冰摸摸他的頭,勉強擠出個笑容,半遵下來說:“我會盡快把她媽媽接到醫院。”
“你快回去吧。”
小男孩一步三回頭的走了,似乎還有話想說。
談語冰疲憊地坐在書桌前,在雨桐家看到的一切像極了搖搖晃晃的電影鏡頭,一直在腦中聚焦又發散開去。
真是晃得頭皮都眩暈。
無能為力的感覺太強烈。
她打開手機,找到胡校長的號碼撥過去。
“小談阿,你說謝雨桐的情況嗎?”胡校長那端很多雜音傳過來,他走了幾步到了安靜的地方繼續說,“哎,她家的情況特殊,只知道她媽媽是有輕微智障,因為這個原因才會嫁給年紀大了許多的男人。”
“她家真的需要幫助,爸爸長期虐待和毆打她和媽媽……”
談語冰說了一大段,胡校長那端沉默著。
“小談,這個事情不好辦,雨桐媽媽如果不愿意去看病,我們沒辦法強迫。就算她愿意去,她男人也不一定會同意。”
“我們去試試吧,不試永遠不知道。”
談語冰得到了胡校長的支持,他們約定明天請村里婦女主任和醫生一起上門。
第二天,一行人如約趕到謝雨桐家里。
大門緊閉,談語冰上前也沒有聽到屋里有任何動靜。
她輕輕叩門,毫無回音。正納悶這是什么情況,門從里面開了。小女孩謝雨桐站在門后,怯怯地看著外面的人。
“雨桐,還以為你不在家呢。”談語冰上前摟住她。
雨桐明顯躲了一下,她感覺到了,遵下看著小女孩的眼睛。
“怎么了?”
雨桐搖搖頭,又看向外面的眾人。
“這位就是醫生,他先來看看你媽媽。”她指著穿著一身白大褂的男人說。
“他能治好我媽的病?”雨桐問。
“先試試。”
醫生進屋去檢查病人,談語冰留在外面。
“雨桐,你爸爸呢?”
女孩有些不情愿提那個男人,撇撇嘴:“誰知道,一大早就出去了。”
談語冰看著女孩的大眼睛問:“他昨天是不是又打你了?”
雨桐默了默才點頭,
談語冰輕輕掀開她衣服的一角,觸目驚心的淤痕遍布背上,手臂上,新舊交加,重重疊疊,如一張嗜血的蛛網。
“雨桐,如果有機會,你會離開這個家嗎?”
她問完就覺得不妥當,自己一定是被氣瘋了。
謝雨桐愣了一下,睜大眼睛看著她,似乎也詫異這個問題。良久,她搖搖頭,糯糯地說:“他是我爸爸,離開家里,誰養我?”
撲閃的大眼睛專注地看著談語冰。
談語冰沉默地拉過她的肩膀把小小的身體擁到了懷里,這是她能給的安慰。
醫生一行凝重地走出來,談語冰讓雨桐先去陪媽媽。
“醫生,怎么樣?”
醫生沒有說話,示意他們到門外去說。
“情況很不好,這個女人之前是有智障,現在應該還患上了抑郁癥,她有各種幻覺,嚴重影響健康了。”
“對,她一直想著那個夭折的兒子,還叫姐姐照顧弟弟。”
婦女主任是個圓滾滾的中年女人,臉上的肉都能炸出幾斤油。她嗓門也很大:“那不就是個神經病阿?”
胡校長搖搖頭:“老李,這話可不能這么說,你還是做婦女工作的,要想想辦法。”
哪知這主任橫眉一豎:“想什么辦法?我這掛名的主任,上頭交代什么就做什么。她自己神經病,我還要給她治病不成?”
這直接把天聊死了。
大家都不說話了。
談語冰是個外地人還是個支教老師,說話更加沒存在感,她干脆也不說。
“留個神經病在村里,萬一出個什么事情,你這主任只怕也不好交代。”胡校長打蛇打七寸,捏住她的軟肋。
“唉,這怎么能怪我呢?”她攤開雙手。
談語冰給加了把火:“李主任,雨桐家里這個情況,在城市里是可以找婦聯維權,因為她們都受了虐待,如果情節嚴重,家暴是要入刑的。”
“入刑?”
談語冰解釋:“就是坐牢。這里你就是廣大婦女的當家人啊,得給她們支持公道。”
李主任雙手交叉在胸前,兩只眼睛烏溜溜地轉,似乎思考了半天才下定決心。
“可是他打自己老婆這事,也只能是家務事,我沒法管啊……”口氣終于松動一點。
胡校長打斷她:“好辦,先報警處理,給謝貴一個教訓。至于他老婆,我們帶到醫院。”
李主任變換了個姿勢,雙手叉腰,大聲說:“那錢呢?看病誰拿錢?”
這個問題很重要,可是被談語冰忽略了。
“村里……”
她才說兩個字,李主任雙手一擺:“別打村里的主意,肯定沒錢。”
“先送過去,錢的問題慢慢解決,實在不行,我先墊一點。”
胡校長抽著煙,沉悶地說。
“也不能讓你一個人來墊付,不行,我們在網上搞個眾籌,看看能解決多少。”談語冰想起上次在朋友圈看到的醫藥費眾籌,也許雨桐媽媽也可以試試。
他們站在門前的泥巴路上商量完,謝貴挑著個籮筐回來了。
他放下籮筐看見這么多人,眼神躲躲閃閃,半個屁沒放出來。
還是談語冰先開口:“雨桐爸爸,這位醫生剛剛給雨桐媽媽看過了,她病得很重,要去醫院。”
“什么病?她這是老毛病了,在家休息幾天就好。”男人偏頭在門檻上抽煙。
醫生最見不得這么諱疾忌醫的人,他沉聲勸著:“這個一定要好好治療才行的,她現在精神上高度緊張,抑郁癥狀很明顯……”
謝貴聽著聽著面露兇相:“你說什么?神經病?”
“怎么可能,我老婆好得很。鄉下人沒那么多講究,你們走吧。”
他揮起拳頭,似乎要打人,胡校長身材高大,把他雙手一架,給擋了回去。
“你坐下,怎么說兩句就動手動腳。”胡校長斥責他,謝貴耷拉著頭。
胡校長繼續說:“她媽媽這個病,你不看也得看,錢得事情我們來想辦法,先治病,治好病你們還能生個男娃。”
謝貴一聽男娃,登時眼睛發亮:“真的?多久才能治好?”
他這次是對著醫生問的。
“我們盡力,看情況,快的話就幾個月。”
醫生說出幾個月,謝貴似乎又沒了信心,喃喃自語:“要幾個月?那什么時候才能生孩子?”
談語冰心里嘆了口氣,這是要生兒子魔怔了。
胡校長也看不下去了:“謝貴,你不讓她治好病,兒子是生不出來的。”
他大手一揮,把談語冰拉過來:“你進去把她的東西收一收,我們先去醫院。”
收拾東西的速度很快,談語冰拉著雨桐一起把要準備的東西都裝好,半扶著雨桐媽媽上了醫院的車。
送走了雨桐媽媽,談語冰心里松了一口氣,她以后的命運無可得知,但是這一刻她們是安全的。
晚上她接到一個電話,陌生號碼,青城打來的。
“您好,是談語冰小姐嗎?”
對方語氣很客氣。
“是,您是?”
“我是夏總的秘書,姓吳。”聽聲音是個年輕的男人。
“夏總?”她想應該是夏從。
“對,他最近很忙,要我和你聯系一下基金會的事情,眉新基金已經走完了流程,我們想先資助幾個學生。”
談語冰仔細地聽著,這是他離開一個多星期后,第一次有他的消息,還是通過秘書來傳遞的。
還真是相隔遙遠啊。
但是他確實解了燃眉之急,基金會能提供的捐助會更加系統和持續,不是個人捐助可以比擬的。
基金會的處理很快,不過三天時間,基金會就和談語冰敲定了長期捐助的人選。
曹輝和謝雨桐都在列,對雨桐的捐助還包括了他媽媽的醫藥費。
她在新年前去看過一次雨桐媽媽,病房里的女人平靜了許多,臉色白凈了一些。雨桐周末都會過去照顧媽媽。
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唯獨談語冰的心里是沒來由的慌張,她回程的時間越來越近。
“冰姐,我們是新年后才走吧?”袁菲拉著她問。
“嗯,過完元旦我們再呆一個星期就走了。”
今年的農歷年來得特別早,一月下旬就過年了,這個學期馬上結束,意味著她們的短期支教任務要完成了。
“哇塞,我表姐又來秀恩愛了。”
袁菲的話讓談語冰頓了頓,她笑了笑。
“你看,夏從這張是不是特別帥?”她把手機轉到談語冰面前。
談語冰不得不看,照片上男人一身修身的襯衣西褲,冷峻的眉眼露出恰到好處的微笑,他應該是站在臺上陳述著什么,底下坐著一群西裝革履的觀眾,其中幾個她還有點面熟,是有名的學者教授。
這樣的他確實帥得讓人著迷。
她輕笑出聲:“你表姐好眼光。”
“他們這可能是家族聯姻,反正富人的世界我搞不懂啊。”
談語冰繼續埋頭整理學生的試卷,他的世界確實很遠,這和她沒多大關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