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條看不起來不錯。”他自顧自得坐下來
    談語冰看他一身t恤運動褲，還穿著夾趾拖鞋，出現(xiàn)在晚上大學食街倒是一點都不出位，應景得很。
    “這里面條都是辣的好吃，你要吃什么，我給你點。”
    “和你一樣。”
    她哦了一聲，就跑到服務臺迅速地再點了一次單。等她回到座位，卻發(fā)現(xiàn)對面的人手里拿著一個哆啦a夢遞給她：“我?guī)湍阏一貋砹恕！?br/>     她有點不可置信，接過小泥人，前后仔細看了一遍，才說：“你怎么找到的？”
    “想找到總有辦法得……不過你的錢是要不回來了。”他笑著說
    “沒事，找到這個已經(jīng)很意外了。”她的眼睛彎起來挺像今晚天上掛著的月牙兒，嘴巴大大地裂開，這是第一次看她笑得這么開懷。
    “能找回來還是因為搶你包的那個小子也喜歡這個泥人。我找到他們的時候，包被丟掉了，錢花完了，只剩下這個還在。”
    她摸著泥人說：“你倒是好運，能被人留下。”
    夏從笑笑：“快吃面吧，我得也來了。”
    兩人埋頭吃面，熱氣騰騰又混著辛辣的氣息，人都被埋在了這個小小鋪面的人間煙火里。她偶有抬頭看一下對面的人，隔著蒸騰的熱氣，她又沒帶眼鏡，夏從的臉就有些模糊不清，唯有看到他頭頂有白色閃現(xiàn)，心想他原來這么早就生了白發(fā)，倒是想起那年在小巷里撞見得灰白頭發(fā)的少年，那時是完全的陌生人，一頭灰白頭發(fā)更是最后讓她出了巷子連他的名字都不敢問。
    似乎每次遇到對面的男人都是不同顏色的頭發(fā)，和周眾永遠都一頭乖巧的黑發(fā)不同，他的發(fā)色讓人琢磨不定，卻是另人記憶深刻。現(xiàn)在她只記得第一次遇到他時灰白的發(fā)色，不記得他的任何表情和動作。待到第二次見到他時，他又是一頭黃色的頭發(fā)，在整個黑白肅穆的靈堂里格外扎眼。在夏云朗僅僅停留的十五分鐘里就有那么一分鐘是在訓斥自己兒子的發(fā)色，她站在角落聽得分明，中年男人聲音怪責意味很濃：“今天什么日子你不知道，非要頂著這么一頭黃毛出現(xiàn)？給別人看到像什么樣子……昨天不是給你時間去染回來了嗎？……”
    父子面對面站在外面走廊隱蔽處，從側面看兩人的五官輪廓起伏都如此相似，都有灰色的眼珠，少年身高直逼對面的父親，只是一個歪頭站著目光看著外面的雨絲沉默不語，一個衣冠楚楚口若懸河，唾沫星子都能濺到對面的黃色腦袋上。全程沒有說話的人最后盯著父親一字一句地說：“你少管我，那幫領導還等著呢，夏總。”
    大約是被這句夏總氣到了，夏云朗恨鐵不成鋼地拂袖而去，留下的人坐到了走廊上的長凳上面，談語冰想進到內廳又不敢貿然從角落出來，只能等著他快點離開。百無聊賴，她看著外面越來越大的雨滴，又轉而看到不遠處的少年摸出煙和打火機，不知是手抖了一下還是沒拿穩(wěn)，煙掉到濕漉漉的地上瞬間變了顏色，他撿起馬上去點，點了好幾下才點著，嘴巴動了下猛吸一口咳嗽就應聲而來，煙霧都快飄到她跟前。
    黃色頭發(fā)似乎與煙很配，標準的叛逆少年形象。只是這個少年似乎還不太熟練抽煙，他只吸了一口就在咳嗽聲里扔掉了煙頭，往前面走去。她終于得救般跟著往前邁步，到大廳的門檻邊她卻撞上一個堅實的后背，還帶著剛剛扔掉的煙頭的余味。
    他回過頭，她才注意看他眼鏡后面的眼珠顏色，帶著點灰，似曾相識，直到聽到他的聲音：“對不起，你先進去吧。”這才記起來原來是曾經(jīng)在巷子里給她解圍的少年。
    “是我沒看路。”她回過神來，往后面退了一步。
    “你是小眾的同學？”
    “對……也是周老師的學生。”
    他聞言又看了她一眼：“謝謝你過來。”
    “節(jié)哀。”她朝他低了下身子。他似乎被煙嗆得不輕，還有兩滴眼淚掛在眼鏡后面。
    和周眾再次站到一起時，他摸了摸弟弟的頭說：“你去旁邊休息下。”
    那年正好是初三畢業(yè)，可是整個暑假的雨怎么都下不完。周老師就是在這沒完沒了的雨季里出了意外然后再也回不來了。
    比起她細嚼慢咽，夏從吃面的速度非常快，快但是姿態(tài)閑適，不比那些狼吞虎咽又湯汁飛濺的粗俗吃法。
    “這個面做得不錯。”他吃完說
    談語冰笑了笑：“我還是覺得元里麗麗家更好吃，不過這個也不錯吧。”
    “呵，你是挺會吃，蘇嬸那里可是原味高湯，每天熬幾個小時。”
    她想起這人在元里的工作還沒完：“你怎么突然回青城了？”
    “哦，我奶奶身體不太舒服，來看看。”奶奶在周眾出事之后又回到青城住。
    聽到這里她有點擔心：“奶奶怎么了”
    “年紀大了，老毛病吧”
    “哎，也要注意，奶奶今年快80了吧。”她喃喃自語
    對面的人只是嗯了一聲，兩人就又陷入到沉默里，談語冰繼續(xù)吃面，夏從看著外面人來人往的街道。
    看她要吃完了，那邊才說：“你過段時間會回去嗎？”
    他這一問，她才記起之前在郵件里說過回去的事情，她點頭說：“會，正好也要過中秋節(jié)了。”
    “行，我到時候會開車過去，如果你愿意，可以一起。”
    “哦。”
    夏從陪她默默走了一路回到宿舍，夏天的夜有些悶熱，兩人也不說話，只聽到此起彼伏的腳步聲。
    “我到了。”
    夏從抬頭看眼前的宿舍樓點頭：“學校環(huán)境挺好，進去吧。”
    談語冰上樓后，夏從坐在宿舍樓前面的籃球場抽煙，手里夾著煙半天才吸一口，眼睛一直看著前面那幾個打籃球的小伙，有人投了個不沾邊的球，有人在秀三步上籃，心想要是弟弟還在，剛剛那個球一定是正中籃筐。
    多年不在一起生活，他對周眾的生活知之甚少，但是怎么都記得他愛籃球。周眾是個特別的孩子，一出生在他們家就特別，不象自己整天咋呼好動，他從小就安靜，周眉新剛剛生下周眾時，夏云朗很高興，那幾年他的生意漸入佳境，大筆一揮就讓周眾跟著媽媽姓，似乎是一語成讖，這個安靜的男孩不再屬于夏家。
    安靜的男孩出生后不久，周眉新就得了產(chǎn)后抑郁，家里很少再有她的笑聲，保姆三個月不到就要換人，周媽媽歇斯底里的時候保姆也是退避三舍，夏云朗回家的時間越來越少，夏從記不清到底是夏云朗回家的時間越來越少后媽媽才開始抑郁，還是媽媽先抑郁夏云朗開始少回家。他一直以為安靜的周眾還感受不到大人間的情緒涌動，因為自己的記憶都不太清楚，但感受真切，就像是夢里的情景不清不楚，醒來也知道當時心痛或者糾結。可或者大家都錯了，周眾也許是最先感知這一切變化的人，甚至是最清醒的人。
    三歲周眾被確診為輕微自閉傾向，周眉新的產(chǎn)后抑郁似乎一夜自愈了，夏從記得媽媽拿著醫(yī)生的診斷癱坐在富麗堂皇的客廳。他看不懂這么多字，也不知道什么是自閉，心里只有個概念弟弟生病了。
    從此她不再關注夏云朗幾點回家，保姆有沒有做錯事情或者是大兒子有沒有去上學，她眼里就是周眾的病有沒有好一點。夏從有個錯覺，她媽媽的兒子只有周眾有一個人。這樣的時光整整四年，以至于在他十歲那年夏云朗和周眉新再也走不下去的時候，他沒有猶豫地選擇了夏云朗。他選擇爸爸那一刻，心里在笑，因為他看到周眉新眼里的失望。多么幼稚的報復。如果他知道僅僅幾年后她就會命喪一場意外，是否還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球場上進了一個三分，幾個小伙互相擊掌，夏從掐滅了手里的煙，順手扔進垃圾桶，連同過去的思緒也一起扔進去。回到酒店的時候已經(jīng)九點多了，酒店就在學校兩街之隔，今天中午回得青城，回來休息會哪里沒去就直奔到這學校，兜里揣著個小泥塑人就想第一時間交還給談語冰。他好像在幫弟弟完成一個使命。
    周眾出事后他回去白石的房子在房間發(fā)現(xiàn)一本日記，黑色封面，里面寫得滿滿當當，談語冰的名字出現(xiàn)過很多次，印象深刻的一次記事就是周眾在一次秋游時送給了她一個哆啦a夢公仔，不知道是不是和這個泥人一樣大小，也不知道那個公仔是否還在。
    喂得一聲，對面的電話接通了，接電話得正式夏奶奶，他松了口氣：“奶奶。”
    “小從，小從……是你嗎？”
    聽到奶奶焦急又蒼老的聲音，他忍不住笑：“是我，奶奶。”
    “你在哪里？你爸說你回來了對嗎？”
    “是，我明天回家看您。您有什么想吃的嗎？”
    “真的呀！都不用買，家里東西都吃不完，你回來就好。”老人家聲音開朗了起來，幾年不回家的孫子要回來頓時來了勁頭，往廚房里叫了一聲：“小高，明天多買點菜……”
    正下樓來的梅清語聽得老太太報了好幾個菜名，心里咯噔了一下，難道是夏從要回來？自打她和夏云朗結婚以來沒見老太太這么高興過，她心里的疑云馬上就被老太太解開了：“清語，明天小從要回家，他房間的被褥要再換一下，你去找套新得來。”
    “小從要回來就太好了。”女人端著一張笑臉
    老太太淡淡地對她笑了一下，梅清語倒寧愿她沒笑。女人上樓找了一套新的被褥和床單正準備進房間換上，被下面叫住了：“唉，清語，還是我去換吧。你等著。”
    老太太說完就蹬蹬得上樓來，女人手上拿著東西僵在門口。老太太也沒看她直接從手上接過東西就開門進去了，門應聲關上，連條門縫都沒給她留。住進夏家四年，有兩個房間的門是永遠關著得，一個被直接封死了，一個是老太太還天天去打掃但是任何人不讓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