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兩人的鄉音,談語冰像是回到了高中。
她的初中生涯乏善可陳,形單影只得過完了三年,也不算是孤單,周眾一直她身邊。到了高中,他們終于從小青山中學進入白石一中,等遇到莫容容這樣率性熱鬧的女孩她才覺得自己有點孤單。原來孤單是有參照物得。
還記得第一次遇到莫容容是高中開學典禮,兩人都是同學代表,拿著事先默念了無數遍的發言稿站在臺下等,大熱的天兩個女孩站的地方透不進一絲風,都是汗流浹背,談語冰目不斜視得拿著稿件像入了定,莫容容在她后面東張西望拿著紙當扇子,見前面的人紋絲不動就過去敲了下她的肩膀:“嗨,好熱,你怎么都不動動?”
談語冰回過頭看到一張白凈的笑顏,眼睛大而亮,笑起來真是讓女孩子都嫉妒。她點頭:“哪里能不熱……其實我是緊張。”
美人眨眨眼:“哈哈,上臺緊張是嗎?你和我多說說話就不緊張了。”
初中不太友好的同學體驗讓她還是盡量和人保持距離,不過分親近就不會有過多失望。但是她又是不忍拒絕的人,尤其是這么熱情的容容。兩人的友情開始于此,她絕沒有想過她們到今天還依然是知己好友。
“我還挺驚訝的,你們兩現在還能這么好。”蘇海澤也這么感嘆了一句
“有什么奇怪?”
“你們兩性格差得挺大,一個動,一個靜。”
“這不正好互補么。”說完兩人都咯咯地笑了。
她沒仔細想過朋友的含義,但大抵上是無論是開心還是難過,身處落魄還是遠在高廟,朋友眼里的你都只是你,你隨時可以去討一杯白水喝,要她為你亮一盞夜燈。
那年周眾給她打最后一個電話,她一知半解只問他到底怎么了,對面說再見后再無聲音。全身能調動得神經都立起來了,心都是沒來由得顫動,比起第一次窺見他自殘的瞬間的震動,她的直覺讓自己都害怕,動也不動得站在自己的小房間里,容容的電話把她拉回現實,她口不擇言地懇求:“容容……你快過來好不好,過來我家。”容容飛也似得趕過來,一把抓住還愣在家里的談語冰,只問她:“到底怎么了,你說出來。”她的眼淚頓時就掉下來了:“我們去周眾家里,他可能出事了。”
容容陪她見證了一件慘劇,也挨過了那段最難過的時光。她無數次在心里想還好有容容。
“這次在元里玩得怎么樣呀?”
談語冰笑著說:“挺好,元里是個好地方。”
“何止地方好,我們還遇到一堆帥哥。”
“艷遇?”
莫容容撲哧一笑:“艷遇談不上,就是你知道我們這次遇到誰了嗎?”
蘇海澤一臉詢問的表情,
“遇到了周眾的哥哥。”
“夏從他怎么在那里?”
“你居然認識他,他在做古城改造的項目,是個建筑師,帥哥。”莫容容還眨眨眼
蘇海澤笑了:“呵,周眾以前不也很帥么……可惜……”
兩人沒聽到談語冰的聲音,這才反應過來不該提這茬,都齊齊轉頭看她。
談語冰正巴拉著碗里的牛肉,似乎沒在意他們說什么,也沒看他們倆。容容和蘇海澤對視了一眼,就繼續岔開話題說別的了。容容在心里嘆氣周眾還是她的死穴,不能提。
三人吃完飯就往回走了,莫容容沒讓蘇海澤送,地鐵比開車更快,蘇海澤也沒有再堅持,直接送談語冰回家,畢竟兩個女孩分住在城市兩端,繞來繞去耗時間。
午后的青城悶熱難當,好在坐在車里,談語冰一路上有點蔫蔫得,閉目養神沒怎么說話。蘇海澤偶爾看右邊后視鏡的時候瞄一下身邊的人,稍稍側身面向窗戶正閉著眼睛,前額和左側的碎發掉落下來遮住了大半張臉。不知道她是累了還是剛剛提到周眾又想起過去。
車子停在了宿舍樓前,他看她還沒張開眼睛,就沒有叫,側身看著她。這時談語冰正好睜眼,兩人四目相對。她稍顯尷尬,很快撇開眼說:“到了怎么不叫我。”
“才到你就醒啦。”
談語冰下車對他說:“謝謝。”然后從行李箱里拿出兩包手工芝麻糖遞給他:“給,沒買什么東西,就買了些吃的,你拿過去嘗一下。”
蘇海澤很高興:“我最喜歡芝麻糖。”
談語冰轉身離去,正準備上樓,聽到背后的人說:“等一下。”她看著蘇海澤關上車門來到面前,等著他開口。
蘇海澤沉默了幾秒才說:“就是想告訴你……以前的事情可以少想一些,現在不挺好嗎?”
她聽著這句勸告,看著對面男人的眼睛,他現在沒有笑,還有點嚴肅,可眼神如清清朗月,照得人心溫暖,這有點像少年時的周眾。她笑著點頭:“好啊。”笑得完美,答得干脆,可這也堵住了原本想說得其他的話,他也笑笑說:“那上去吧。”
談語冰在他的目光下轉身走進宿舍大樓,有點如芒在背,但是她沒再回頭。
在她完全消失在視線之后,蘇海澤坐進了駕駛座,他剛剛其實想說,我們也許可以試一下談戀愛。一如既往,話到嘴邊又縮回去了,就像高中時代一樣。
高三之前的那個暑假大家都說都是最后的暑假,不知是為了紀念還是為了放松,高二年級組織了一次夏令營,自愿報名。說是夏令營其實也就是3天2夜的野營,并且有一位老師要隨行。而在這三天兩夜之后他們全部都要正式回籠,正式進入高三的苦戰模式。
野營地點報了好幾個,最后老師定了最安全也最近的地方——桃花渡。鄰縣的桃花渡不過一個小時車程,一條蜿蜒曲折的眠江正流經桃花渡,古時沒有橋于是有了桃花渡口,從這里坐船過到江對岸。現在早沒了小渡船,大橋飛架兩邊,只是桃花渡這名字保留了下來。渡口的河灘平整且寬敞,平時在這里垂釣,燒烤,野營的人很多。后來為了方便管理,政府讓人承包了整個河灘,每次來提前預約,燒烤攤都給你架起來,露營的營地歸置好,看起來更像個自助旅游區。
雖然談語冰對這種集體活動參加得不多,這次露營她還是報了名。整個高二年級有近一半的人報了名,最后都被塞到5輛大巴車里浩浩蕩蕩地開進了桃花渡。
蘇海澤是在上了大巴車才注意到談語冰也坐在這輛車上,他走過去準備坐到她身邊的空位,還沒落座就被莫容容給擠到一邊去了,“唉,這是我的位子。”他只能無奈地選擇坐她們身后。三個人不是一個班,但是這個時候全都坐一輛車上來了,他是偶然,莫容容是自己和別人換位置換過來得。大巴車座位高,后面看前面只能看到一片衣角幾縷頭發,但不妨礙他偷聽前面兩姑娘的悄悄話。
“你來就對了,我和你說,就應該多出來走走。桃花渡在江邊空氣好,散散心多好。”
“嗯。”
他只聽到談語冰簡短地嗯了一聲,稍微側頭在座位縫隙看到她拿著本書,不過這個時候她看著車窗外面。蘇海澤最早認識她是在中考成績揭曉的時候,他在自己的校報上知道了這個來自小青山中學的名字。真正和人對上號是高中開學典禮,秀氣清冷的小姑娘站在學校露天主席臺前朗朗地背發言稿。他那時只想著原來談語冰長這個樣子。
原本沒有多少交集的兩人因為周眾接觸多了起來。剛剛進入高中的談語冰因為是學生代表被大家熟知,走到哪里還會有同學指著說:“看,這個就是談語冰,中考第一名哦。”被大家慣上學霸大名的女孩見人會報以恰好的微笑,恬靜安然,只是也和人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蘇海澤曾在開學典禮后和她不遠不近地見過幾次面,因為周眾時常去找她,他就站在不遠處等這位新同桌。再后來見多了,也慢慢會打招呼聊兩句,現在想想其實所有有關她的一切都是從周眾那里聽來得或者見到得。
在他眼里,周眾和她就是一體,每個周末兩人會結伴回家,一般她出現的校園活動周眾一定會去,周眾偶爾和他聊起談語冰的事情話就比平時多幾句……有室友拿談語冰起哄說,“周眾,看你女朋友來咯。”周眾卻會板起臉訓斥:“瞎說什么,是朋友。”那樣的時刻蘇海澤還曾經在心里質疑周眾太裝,不夠坦誠。只是現在看到她身邊再也不可能有周眾的影子出現,他會覺得心都揪在一處,怎么揉都散不開。
有次打完籃球,兩人就坐在籃球場上,滿頭大汗,全身都黏在一起,但是又出奇地痛快,他嬉笑地指著在場外等人的談語冰說:“唉,我和你說,她真不是你女朋友如果不是,我要去追她拉。”
周眾前一刻還輕松地笑著,聽他說完臉變得嚴肅了:“你說真得還是假得?”
“真得。”
周眾看他半響沒說話,最后一骨碌爬起來:“想追就去吧。”
他愣在原地,看著周眾和談語冰慢慢淡出視線。
不到半年時間,周眾就再也不能這么和他說話了。
蘇海澤在整個露營活動里視線都沒怎么離開過談語冰,不知道是出于對故友的懷念還是別的原因。他開過要追她的玩笑,可到底清楚談語冰對周眾意味著什么。
江邊的夜晚涼風習習,天清月朗,夜色下的小帳篷連成一大片,早前學校已經讓學生各自搭配,兩人一個帳篷。莫容容自然要和談語冰在一處,周眾在4月出事到現在不過三個多月,她一有時間就會往談語冰身邊湊。有這么一個嘰嘰喳喳如風似火的女孩在身邊,談語冰覺得生活里多了些煙火味,要不然這時間可真算是難熬。兩個女孩坐在江邊的大石頭上看著靜水流深的眠江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蘇海澤出帳篷就自然搜索到她的身影,月色下的女孩子平添了幾分溫柔的神態,這幾個月沒見過得恬淡的笑容又回來了。他心想真好。
莫容容被幾個同學拉去玩游戲,很快石頭上就剩她一個人。蘇海澤走過去說:“嗨,怎么就剩你一個人?”
談語冰笑著說:“容容去玩游戲了。”
“江邊很舒服。”
談語冰只低低地嗯了一聲,便低頭專心地踢著腳下的小石子。
良久的沉默,蘇海澤不知道要說什么,最后還是找了這么一句:“你,還好吧?”
這是周眾出事以來他第一次這么問她,年少的時候想安慰人都找不到合適的句子,只會笨拙地問你還好嗎。
她拿起一個小石子,使勁往江里扔,只聽得咕咚一聲,水花都沒有濺出來一絲就消失在夜色里:“嗯……挺好。”不知道在說自己,還是說什么。
就在那一刻他很想對她說:“你可以和我在談戀愛試試”可對著女孩回望的眼睛里,他什么都說不出來。
蘇海澤收回對著宿舍窗臺的目光,把車窗關上,一扭鑰匙車子轟隆起來。談語冰下意識往陽臺上站了會看著白色的車子終于消失在遠處。她終究還是嘆了口氣,有時候看蘇海澤的眼神真是像極了周眾,從認識他第一天開始她就覺得周眾和他有點像,不是五官和其他,就是眼睛,笑起來雙眼皮搭下來,眼角會凹出兩道紋路,像個小老頭;不笑的時候眼睛如初六的彎月散著清輝。她讀得懂周眾的眼神,自然也懂得蘇海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