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努力尋找河水的聲音,出了巷子就奔著西邊走,路上遇到一個老人家正挑著擔子弓著背往前緩行,便停下來問路
“老人家,我想問一下河在哪邊?”
“一直往前走,在路盡頭右拐就到了。”老人家給她指點后又看著她說:“姑娘,你這么晚還去河邊干什么?”
“哦,我只是去散散步。”
“那快去快回,河邊晚上太黑了,一個女孩子不要過去。”
謝過老人家就直接往前走,她走的小巷里面開始亮起燈,大約10分鐘后她覺得旁邊的水聲越來越大心想那條小河應該就在旁邊了,就往右邊拐了過去。從右邊的巷子出來就看見一條奔騰的小河在被燒成灰燼的霞光里泛著星星點點,大部分的水域卻已經是黑沉黑沉的。
一座石拱橋靜臥在河上,河水里的倒影已經模糊不清。她沿著巷子前的小路下到河沿,這時候看到對岸有個人影,高瘦的側影靠在河邊一顆歪脖樹上,雙手插袋望著那座橋的方向,手里的猩紅忽明忽滅,離得太遠,她看不清他眼里的神情,只是這暮色四合下的奔騰河流旁立著個高瘦的身影更顯得形單影只,看著都有股蕭索和寂寞。
雖然看不清,她還是認出那個身影就是夏從,只是她無聲的望著就像看著多年前在高中校園時常站在大榕樹下的周眾,這股熟悉感太讓她心悸。
“夏從,是你嗎?”她大聲喊了出來
稍有些尖細的聲音在空中飄到對岸,夏從像是被驚擾到,猛然偏頭看對岸,只見身形細長的女孩換下了白天的t恤熱褲,換上了及腳踝的碎花長裙,娉娉婷婷的站在已經有些暗沉的對岸,晚間的紅霞正在褪去最后一絲光線,他只能看見女孩的朦朧輪廓了,剛剛那一聲穿透力十足的招呼,仍然縈繞在耳邊,或者夏日的風把聲音吹的綿長了。
他扔了手里的煙,無端笑了一聲,在這邊的暗影里。
談語冰看著那道人影從對岸大跨步走過拱橋向她跑過來,不一會就到了跟前。
“怎么這么晚跑到河邊來?”夏從喘了口氣,問道
“就過來散散步。”
“膽子這么大,這里晚上沒什么人,一個女孩子這么晚不要跑過來。”
“哦,我也沒想這么多,看著這里的人挺淳樸的。”
“呵,淳樸啊,哪里都有壞人的,小姑娘。”夏從曬笑一聲
他的輕笑散在濕熱的空氣里,很快被晚風吹走了。兩人就著河邊慢慢走,遠處最后的一點霞光都散盡,空氣中開始彌漫著一股燒秸稈的味道。談語冰回頭又看了下那座拱橋,突然問旁邊的人:“我之前看過一張照片,拍的就是這座拱橋,應該傍晚的時候拍的。”
“什么時候看到的?”
“來這之前,一個旅游博客上的照片。”
“拍得怎么樣?”
“把橋拍的很孤獨,但是我挺喜歡的。”
一陣鈴聲響起,是那首熟悉的旋律,她以為是自己手機,下意識掏出手機才發現不是,鈴聲是夏從的手機發出來的,她提醒旁邊的人接電話,夏從拿起手機只看了一眼又扔回去褲袋里,不一會鈴聲斷了,談語冰正想說什么,鈴聲又響了,看來電話那端的人沒有放棄。
“不接嗎?說不定有急事!”她一向不拒接別人電話
他拿起手機又盯著看了一下,這才慢騰騰的接起來:“有事嗎?”
電話那端明顯靜了一下,然后才開口說:“你回國了?”
“是,有段時間了。”
“你回國也不回家看看,連個電話都沒有,還有沒有把我這個爸爸放在眼里。”
“最近忙。”
“現在在哪里?”
“還在元里忙袁老師的項目。”
“有時間回家里看看吧,你奶奶最近身體也不好,天天念叨你。”男人隨即嘆了口氣
“好。”隨后夏從掛了電話,又去摸袋子里的煙盒,等拿出來卻又放了回去。
“你想抽就抽吧,在外面還好,空氣沒那么悶。”女孩仿佛看穿了他
“算了,不抽了。”
接著就是沉默,兩個人影默默往回走
“剛剛是我爸的電話。”男人又開始說話
“你很久沒回去了吧?”
“有三年吧。”夏從停了一下,又哼笑著說:“好像更久些,記不起時間了。”
談語冰頓了一下,只覺得這個回答寂寥的很,看著身旁的男人都被黑夜籠罩了,只剩一條孤影。
“回去看看你爸吧,我聽人說他這些年還經常去墓地那里坐一會。”
“他去干什么,懺悔嗎?他說過從來不后悔的。”夏從回想起剛剛電話里的聲音,明顯蒼老了許多,心里涌出一股無端的憤懣,不知對誰。
談語冰張了張嘴,話到嘴邊還是說不出來。
她只見過他們的父親兩次,是個成功的男人,意氣風發,五官凌厲,一開口聲如洪鐘,走路帶風。夏從的長相大部分遺傳了自己的父親,而周眾更像母親。兩次見面都在葬禮上,第一次是周老師的葬禮,第二次是周眾的葬禮,不過在短短兩年時間內,這個在別人眼里功成名就的中年男人夏云朗就經歷了喪妻失子,盡管周老師只是前妻。
周老師的事情出得過于突然,這位傳聞中的前夫出現在白石鎮時已經是兩天之后的事情,夏云朗沒來之前已經派了一隊人過來張羅喪事,等他到的時候后面還跟著幾個領導模樣的人陪同,只聽到林女士悄聲對談爸說:“你看那不是李縣長嗎?”
平時也只在電視臺見到的人圍著夏云朗,和他握手,然后還附上一句節哀。談語冰偷偷從縫隙里看夏爸爸溫聲回禮,面容稍有點疲倦但不顯頹色,偶爾還露出點感激的微笑。那些人只為他而來,也匆匆而去。就連他都不見傷懷的情緒,真正看著周老師黑白遺像傷心感懷的也就是那兩個立在靈前的少年。
“當時我媽葬禮上,他就呆了15分鐘就走了,如今過去墓地……咳咳咳。”過了一陣夏從才又開口說話,猛吸了一口煙,被煙霧嗆得連聲咳嗽。談語冰站在稍遠的地方默然看著吞云吐霧的男人。
“你爸看起來很忙。”
“他當然忙,朗新建設那么大的江山怎么舍得丟。”
“朗新建設?”
“對,你沒聽錯,是你知道的朗新。”他幽幽地說,“這名字還是我媽取的。”
“周老師當年的事情誰都沒料到。”她不知道怎么回他,只能提及往事
“是吧。”良久他才輕聲說,“走了,不要在這喂蚊子。”
“我穿了長裙還好。”
“嗯,好看。”前一刻還喪著臉的人,現在又調笑她
回到梵店的時候,撲克牌局還如火如荼,林緯看到他們兩進來目光停了一瞬就木著臉走開了。談語冰只當沒看見,站到容容背后當起了軍師。
“你可回來了,趕緊給我來兩把,我都輸光了。”莫容容說完就把她推到臺前,牌塞給她。
“從哥,你接我這里打,給我們贏回來。”李寬也直說輸不起了。
就這么被推到牌桌前的兩人大眼瞪小眼,談語冰還沒搞清楚他們打的什么路數,宋未已經在催出牌了。
“哎,等等。”她看了眼牌面問了下就是打普通的升級,這才抽了一張牌出去。
幾圈下來,牌風輪流轉,她面前擺了厚厚一疊。莫容容在后面連連說她是福星。
“我說從哥,你怎么就知道小談要什么牌,配合的這么精準!”旁邊侯林海調侃他們
“是啊,這一會我們就全輸回去了。”宋未哭喪著臉
夏從就微微笑不說話。
在內廳書架旁的林緯不時往這邊張望,但始終沒邁出步子過來觀戰。
一桌人打到11點就休戰了,兩個女孩先回了房間,其他幾個人還在樓下討論古城改造的項目。
萬籟俱靜的深夜,談語冰躺在復古的雕花大床上看著窗外透進來的晴空朗月生出猶在夢中的錯覺。這樣的夏夜,這樣的月光,總是讓人又清醒又迷惑。好像總是在夏天見到夏從,不管是暴雨下的小巷,還是沉悶壓抑的殯儀館,抑或是腳步匆匆的高中校園,他都帶了自己的無臉人面具,特別的灰色眼睛總藏在眼鏡背后漠然看人。見過他埋首痛哭的模樣都覺得可能是夢中場景。多年后再見,她也似乎更加看不清楚他,只是他的眼神未曾改變。
思慮繁多的談語冰在后半夜安然入睡,可她幾墻之隔的夏從卻還是被咄咄逼人的林緯堵在了房門前。他盯著林美人身上的吊帶真絲睡裙,又把視線移開到后面的門上。美人的睡裙是實在的風情,輕柔附在玲瓏有致的身軀上,朦朧間曲線盡現,她斜倚在這邊門框上,長腿一伸腳抵在另外一邊,整個人堪堪擋住入口。夏從在估量著怎么不碰到她可以打開門,可眼底盡是她嫵媚又張揚的笑。女人突然欺身向前,兩手扶住他雙臂,貼到她耳邊輕聲說:“我想你了。”
夏從的耳膜經受了不小的考驗,可他還是紋絲不動,這讓美人有些受打擊,她瞪了他一眼,卻已經從他口袋里拿出了鑰匙,轉身打開了門,自己進去了。
夏從記得在大學里她就喜歡在他校外的宿舍等他,有時候一個人等到半夜,他最后還是心軟了,最后一次讓她進了房間,也默認了她女朋友的身份。林緯在他身邊過了幾年開心的日子,一起討論建筑,一起考試,一起生活,他那時候有瞬間又覺得自己有了個家,有個需要照顧的人。雖然他時常覺得心還是空的。可當她提起要他回朗新建設時,他那瞬間的幻夢醒來了,她終究要的和他不一樣。
他在她身上經歷過美好的時光,也曾經對她的身體有過迷戀,但是當他決定分開的時候,心里是解脫的。剛剛林緯的故技重施沒有讓他有任何的沖動,他心里的平靜連自己都要驚訝。他不是柳下惠,是個正常不過的青年男人,面對曾經的情人誘惑的邀約,他卻心如止水。
“林緯,我還需要重復……。”
他的話被林緯的吻打斷了,女人不由分說的貼上了他的唇,手摟著他的脖子,整個人都掛在了他身上。
剛剛的耳旁風是小試牛刀,那現在女人豁出去了是真刀明槍。
夏從無奈又慍怒的緊閉著嘴唇,女人卻已經把手移到了褲腰處。他一下子清醒了,知道她來真的,猛得擒住她活動的雙手,把她往后一推,林緯整個人失去重心坐到了地上。
“對不起。”
他伸手想扶她起來,被她一手打開。林緯眼睛泛紅,睡裙掉下來一根帶子,白皙的腳丫踩在地上,雙手抱膝,注視著夏從。很少有男人能抵抗住這樣的她。
夏從靠著她坐下,把她的睡裙帶子整理了一下,兩人就這么坐著。
“現在對我完全沒興趣了?”女人嗤笑一聲
“林緯,我們早就已經結束了。”他看著她說得斬釘截鐵
“呵,不是因為你找到新歡了嗎?”
“什么新歡?”
“姓談的那個小妹妹,我看不是你同鄉那么簡單吧。”
“和她有什么關系?”
“行,以后你千萬別和她在一起。”她狠狠地說,頓了一下又加了一句:“我祝你們永遠都不能在一起。”
“你……。”他摸出煙來,無聲地抽。
“記得履行諾言,以后千萬別和她一起。”
“我不可能和她在一起。”
她從地上一骨碌起來,搶過他的煙猛吸了一口,房間里立刻傳來幾聲咳嗽。然后是開門關門的聲音。
夏從的睡意被她攪得飄到九霄云外了,只是他不知道自己最后那句不可能以后一直在掣肘和禁錮自己和談語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