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記本就在她面前放著，談語冰看著就如同周眾坐在那里，沉默地坐著，也不笑了，甚至都沒看她，如同他最后的時光，眼神渙散，神態游離。
    她最終顫抖著雙手打開那個棕色的封皮，扉頁上是熟悉的筆跡，兩行字，第一行是“要快樂！”，第二行是他的簽名。
    往下翻，熟悉的字跡一個個都跳出來，剛剛還沉默不語的周眾活了過來，陽光般的笑臉，偶爾吊兒郎當地調笑聲，他似乎說了句：冰冰涼……
    她翻得快，不到一個小時翻到了末頁-一連串的紅點，全部干透了，似鐵銹般鑲嵌在白色的紙頁間，是怎么都無法拭去的點滴。
    全頁只有歪歪扭扭的幾個字-“對不起，我愛你們！”
    談語冰豁然抬頭，卻只見站在窗口位置捏著煙頭的夏從，那煙頭忽明忽滅，猩紅的光突然閃了一下，一絲煙灰掉落，煙蒂所剩無幾，許是燒到了手指，夏從的手微微抖了下，他干脆將煙頭空投進垃圾桶，緩緩轉頭。
    談語冰淚流滿面，她第一次聽他說日記本的時候決然地拒絕了看，這次他還是塞過來了。
    夏從走過來遞來紙巾盒：“給。”
    她沒接，雙手捂著臉低著頭，呢喃著說：“他一定很痛苦。”
    夏從頓住，在她身邊坐下，良久才說：“是啊。”
    聲音嘶啞，似含著鉛塊，沉到水底。
    兩人靜坐了一會，屋子里只有女人輕輕抽泣的聲音。
    “他很痛苦，沒有辦法，我們也沒有辦法！”
    “不要想如果，假設……，時間倒流不了。”
    “不要自責！”
    ……
    夏從的聲音像一塊飄到水面的浮木，晃晃蕩蕩，周圍的水浪接連拍來，一瞬就將它拍遠了。
    談語冰是那個飄在水中的人，她還是抓住了這跟浮木。
    “不要自責。”她抬起紅腫的雙眼，喃喃地重復。
    “是。”夏從定定地看著她，嘴角翹起，指著陽臺那個角落說，“來吧，我家真有燒烤架。”
    談語冰愣住，才想起她今天是來這燒烤呢！
    回神時，她看見那人已經在陽臺上熟練地架燒烤架了，微彎了一點腰，在微微的午夜月色里像顆折腰的楊樹。
    談語冰隨手撈起紙巾收拾了一下自己才去陽臺。
    “來了？”
    他沒回頭，只這么一句沒頭沒尾的話，仿佛掐準時間知道她該來了。
    談語冰輕嗯了一聲，默默地坐下幫他一起加碳。
    兩人窸窸窣窣地忙活了一會，架子搞好了，碳也著了。
    談語冰后知后覺地想起烤的食物呢？
    “烤什么？”她雙手伸出來往爐子上面伸，試圖吸取一點熱意。
    “你等著，我去拿。”
    夏從已經拉開陽臺門奔著廚房去了。
    爐子里一朵朵小炭火從黑色慢慢紅了臉，到爆發出一陣陣的火苗，這熱量積聚在一起越來越紅火，談語冰看得出神。
    “來了，開烤吧！”
    夏從含著笑意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眼前是一大盤烤串，全部都調好味了，這模樣能去擺燒烤攤了。
    談語冰疑惑地看了會，又看看他，夏從已經拿了幾串羊肉在烤了，煙霧繚繞地。
    “我自己串的。”
    “哦。”她明顯不信。
    夏從從煙霧里抬頭，噙著一抹笑：“還是不騙你了，在夜宵街燒烤攤買的。”
    談語冰：“……”干嘛不直接買成品呀！
    “要想滿足我年三十吃燒烤，就可能只有買半成品吧。”他一眼看穿她的想法。
    “……”大年三十吃燒烤的就只有您吧。
    但是這口味也挺特別！
    “來吧，第一串給你。”他遞過來羊肉串，香味撲鼻，很饞人。
    談語冰吃完這幾串羊肉想起來看時間，正好一點。
    “沒事，我等下送你回去。”夏從頭都沒抬，不知道怎么看出她在看時間的。
    “哦。”談語冰嘴巴不停地在消滅烤串，也沒空說別的。
    夏從烤得多，吃得少，實在是個優秀的燒烤攤主。
    一大盤子烤串，他們兩消耗了大半，絕大部分是談語冰的功勞。
    她不太好意思再吃，也確實太飽了。
    “我飽了。”談語冰還不好意思的打了一個飽嗝。
    夏從停了手里的燒烤動作，爐子上的碳慢慢燃，火苗已經不往上竄了。
    “吃完最后一串，我送你。”
    他撈起最后兩串牛肉，一人一串，順勢消滅。
    吃完收拾東西的時候，談語冰抬頭看著天上那一彎小小的月亮變得明亮起來，雖然是微光，卻犀利得很，沖破了厚厚的云層灑向一片靜寂。
    他們出門的時候，街上的鞭炮聲已經弱了，談語冰沒有了來時的恐懼，回頭還看了一眼這棟老樓，心里平靜如水，似乎看到周眾站在樓梯間笑著和她說“再見。”
    她在心里回他：“再見。”
    這是個神奇的除夕，在這個她來過無數次的房子里吃燒烤到凌晨兩點半，她不再害怕了。
    她終于知道怎么和他說再見了。
    或者從一開始，她所有的自責和愧疚就在于沒有和他好好說再見。
    “走吧。”
    夏從在前面喊她。
    “好。”
    她快步跟上，腳步輕盈。
    “不害怕了？”
    “嗯。”
    夏從聞言低低地笑出聲：“我也好多了。”
    談語冰腳步一頓，募得明白他的意思，他的自責從來不比她少。
    “燒烤好吃。”她裹緊了身上的羽絨服。
    “哦，那下次再去那里買。”
    夏從尋常地說，好像他們以后還要吃很多次燒烤一樣。
    談語冰心想以后怕是沒什么機會見面了。
    轉眼就到了小談館樓下，談語冰揮揮手說：“再見，謝謝你的燒烤。”
    夏從只微微點頭，眼神在夜色里瞧不真切。
    等她打開門要踏進里面時，只聽到他在不遠處說：“語冰，新年快樂，恭喜發財。”
    談語冰才邁進去的雙腳又轉回來，也說著吉祥話：“夏從哥，新年好，來年愛情甜蜜，有求必應。”
    夏從剛剛點著的煙頭簌簌地落下煙灰，他笑得胸腔顫動：“都叫哥了，沒準備紅包，手機上發吧。”
    他說得半真半假，談語冰沒當回事，轉身進去了。
    她悄咪咪地上著樓梯，怕驚動應該熟睡了的爸媽。還好，有驚無險，客廳里黑乎乎的，她一溜煙跑到自己房間。
    這應該是第一次過年沒陪著爸媽守歲，想起來還有點愧疚。
    她不知道的是林女士剛剛就要從暗處沖出來質問她，還好被談爸拉住了。
    談爸語重心長地在臥室小聲說：“發脾氣也要看日子，今天除夕。”
    “都初一了，哼。”林女士橫了談爸一眼。
    “初一那就更加不應該說她了，閨女那么懂事，怎么還舍得罵呢！”談爸拉著她手臂，生怕她突然跑掉。
    林女士切了一聲，扒拉開他的手：“知道了，你這寶貝女兒打不得，罵不得，你就慣著吧，那個男人不適合她，我們家小門小戶的，高攀不上！”
    談爸無奈地嘆氣，老婆說得也不是沒道理，就是……
    談語冰完全不知道這么晚那兩口子還在合計這事，洗漱完畢無意看了眼窗外，下面大花壇邊上還立著一個黑影，清瘦挺拔，手上沒了那點猩紅，手機屏幕亮著。
    她心下一驚，這都要四點了！
    拿起手機赫然看到他發過來的紅包，談語冰心跳加速，難道他是在那等著她收紅包？
    -【謝謝老板jpg】
    那邊秒回-【是哥！】
    -【？】
    “剛剛不是嘴很甜，叫哥么？”他語音發過來，這人聲音低緩帶著點笑，一聽就是調侃。
    談語冰覺得耳朵有點燙，還是打字。
    -【哈哈，比我大當然是哥哥。】
    -【我睡了，你早點回去，晚安。】
    連續發了兩條，匆忙結束對話，她不知為何總覺得再聊下去會越來越曖昧。
    夏從看著手機屏幕哼笑一聲，無聲地看了眼熄燈的窗口。
    這女人真是有一段時間沒叫過他夏從哥了，今天怎么突然又加上哥了。
    他看著手機屏保上她微微翹起的嘴角也跟著笑了。
    這個除夕一點也不孤單，是他理想的除夕和新年-有陪伴，有釋懷，更有全新的一年。
    他甚至愿意和人說新年快樂，恭喜發財。
    也有人實心實意地祝他快樂。
    凌晨的寒風刮得越來越烈，夏從感覺到風里夾雜著一點雜物，他伸手一摸，哦，原來下雪了。
    天色還在一片沉沉的黑幕中，空中多了許多白色的精靈，一落下來就消失不見了。
    瑞雪兆豐年，這個新年一定會不一樣，他想。
    夏從踏著腳下的濕滑，緩緩地走向那個陳舊但是溫暖的家。